第370章 吾夫季秋之碑,妻蘇七秀留!

作者:盧鍋巴
第370章吾夫季秋之碑,妻蘇七秀留!

  光陰不過彈指,悠悠數百年後,恍若又將回歸原點。

  林譽駕馭的飛舟橫空渡過十萬大山,些許龐大的靈力不過稍稍溢散,便叫開了矇昧靈智的飛禽妖獸,如同遇到了洪水猛獸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因此不過十日,那連綿羣山便已到了盡頭,再擡眼,已有人煙顯現。

  在雲端俯瞰塵世,季秋靜靜的注視着這一切:

  “昔日我去時,應是許久之前。”

  “而這凡間皇朝動輒更替,世人皆爲權力角逐,昔年大乾亂象初起,想來早已亡覆。”

  “如今天下,不知又是何人執政,懸空寺是否安在?”

  季秋曉得。

  來秋霞山安家落戶的林譽,就是爲了重回祖地,有個念想。

  所以,他對於這些,應當再是清楚不過。

  “昔年大師你一劍破甲八千四,斃殺京師老祖蘇赤龍,削了乾皇頂上冠冕,使得皇朝最後一抹威信盡喪。”

  “於是中原大亂,羣雄並起,逐鹿七州四十九郡,烽火狼煙沉沉浮浮近百載,纔在一微末崛起的小乞兒手裏,重定紛亂,再造乾坤。”

  “那大玄朝叫這江山海晏河清,定鼎天下近乎四百餘載,才步入後塵,直至如今,又是輪迴一遭。”

  “如今,新朝大武雄踞天下三百載,而懸空寺依舊在那懸空山上,巍峨聳立,長久不衰。”

  “並且世代主持禪師,皆受這大武朝供奉,據說是因開國太祖,曾於山上出家,後趁逢亂世,這才逐鹿天下,所以頗有淵源。”

  “這一來二去,倒是結上了一份善緣。”

  林譽迎着季秋的詢問,娓娓而談,爲他介紹着如今天地變遷,滄海桑田。

  末了,又邀請道:

  “如今將入舊地,大師可要隨我去林氏祖地坐坐?”

  “當年的臨江貧瘠,但自我走出半生以後,留於凡塵俗世的後輩們,藉着我留下的些許玩意兒,也算是在此間傳承悠久,臨江想來,也不似當年那般江湖橫行的模樣了。”

  這青衫老者露出了緬懷的神色,似乎回憶起了當年。

  但對此,季秋卻搖了搖頭:

  “那倒不必了。”

  “我要去懸空寺看看。”

  “畢竟此行過後,若要再來”

  他頓了頓:

  “又不知將會是何等光景了。”

  說罷,微微一嘆:

  “八百年過,懸空山可還是老地方?”

  季秋看着眼前的林譽,直到見了他點頭頷首,這纔回了道禮:

  “既然如此,那就待我自懸空寺回來後,再與你共歸紫霄了。”

  “凡俗小地,在當年需要耗費數年光陰,才能徒步走遍,可到了如今,竟擡腳一邁,便是朝碧海,暮蒼梧,早已大不相同。”

  “人生際遇,又豈是說說,便能道盡的.”

  望向碧海穹霄,感受着那稀薄的靈氣。

  季秋感慨過後,袖袍一揮,頃刻間腳步踏出,從雲舟踱虛而起,便化作茫茫光點消散,只餘聲音迴盪。

  一側一直隨行的宮裝仙子,此時眉頭含着他人不易察覺的隱憂,但看到那道人離去,亦是跟隨。

  片刻不到,長空上便唯餘林譽祖孫二人。

  看着季秋消失的方向,聽着那餘音繞樑未散,林譽苦笑了下:

  “是啊,人生際遇幾百年,又哪裏是能三言兩語,便可道盡的。”

  微微閉眸,回首凡塵一幕幕。

  林譽心中五味陳雜:

  “只是大師啊”

  “我後事已經準備周全,既然來到了這裏,其實,就沒有想過再回去了。”

  看着一側乖巧侍立,但難掩對於季秋與敖景敬畏的林瀟,老人想了想,招了招手:

  “瀟兒。”

  “金丹真人壽數八百,老祖已是走到了盡頭。”

  “此番迴歸祖地,老祖會以金丹本源,爲你洗滌靈體,爭取一鼓作氣,衝破天道築基的桎梏,這樣,伱便是金丹有望。”

  “真人境,可保林氏傳承再昌八百年。”

  “如今紫霄甲子開山近在咫尺,待老祖歸天,你便前去拜山,如能入得門檻,那便是丹境有望,介了那時,即使老祖我已身死,也沒人再敢覬覦秋霞山林氏一脈!”

  他的話語鄭重。

  “這份重擔,便交予你手了。”

  說到這裏,林譽想起了季秋方纔展露法相修爲的冰山一角,沉默了良久:

  “還有就是,”

  “要是方纔那位大師,在一切事畢之後到來,恰巧老祖我已經隕落。”

  “那麼,你就代勞一二,幫我告訴他幾句話。”

  “就說.”

  講到這裏,青衫老者話語裏隱約露出了悲意:

  “臨江林氏鏢局少鏢主林譽,謝過仙長昔日傳道恩典!”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只可惜這仙途艱難曲折,攀登大道者不過寥寥,林譽才疏學淺,終歸是走不到路的盡頭了。”

  “只期望仙長能早日圓了心中缺憾,於這浩浩仙途,扶搖直上,舉霞飛昇!”

  “林譽.無憾了。”

  近千載修行,一朝成空。

  說能甘心,那是假的。

  不過

  人力有窮盡。

  回首一生,也曾波瀾壯闊,在自己的生命痕跡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實也不差了。

  畢竟不是誰都是季秋,在林譽的視角之中,他這一生於凡間改朝換代,走出十萬大山,雖未入得聖地,但年輕時也名列過一方正宗真傳,金丹後爲大派長老,威嚴持重。

  他手中染過的妖血足以鋪成長道,手中三尺長劍,也是劍意激昂間,盪滌羣魔,受人朝拜尊一聲真人,壽八百秋盡,看遍風霜。

  相比較芸芸黔首,在修行底層掙扎的散修們。

  他,已經活得足夠精彩。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不盡相同,若能夠在自己的眼中綻放出足夠絢爛的火焰

  如此。

  其實便已足夠。

  大武朝,崇明二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同年,於懸空山朝拜,使千載不墜的武道聖地,更加名副其實。

  懸空一脈,在這片土地上經久流傳,比之皇朝更加悠久,哪怕是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臨江林氏,追溯傳承源頭,也還是差了些許。

  這一代自武林稱尊前,便有少年宗師隻身破乾京,震驚天下,此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八百年風霜代代人才輩出,武林神話從未斷過。

  哪怕曾有不軌之徒覬覦其中奧祕,但每每試探之時,卻都無疾而終,彷彿那座拔地而起的千載古峯,當真有真佛存在一般,神祕莫測。

  而這一日。

  當最後一縷秋風飄過,下了一場微雨。

  有紫袍道人與一宮裝仙子,二者結伴而行,踏在那登上懸空山的青苔石階上。

  山中有氤氳霧氣,隨着微雨滴答,一併染起,一時間雲霧繚繞,兩側松柏常青,雖舊景已改,但熟悉的既視感,還是第一時刻,涌上了季秋的心頭。

  這與他第一世幼年時,被靜明大師帶上懸空山時的情景,真的好像好像。

  循着這高峯一路往上。

  塵封在久遠之前的記憶,也開始一一翻篇復甦。

  當季秋登上那隱於峯巒,連綿不絕的佛寺時,他才恍然發現。

  待到這麼久遠的時間過去,他那曾經熟悉練武的所有建築羣落,都早已經盡數換了個模樣。

  不過即使變了模樣,但依舊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派黃牆黑瓦,簡約大氣,樸實之中夾雜着莊重,並無什麼黃金點綴,琉璃作瓦。

  即使過了八百年。

  覺悟禪師,還有靜明師傅他們那一代人,依舊將自己的禪道與佛家理念,很好的傳承了下去。

  只窺視冰山一角,就能得見全貌,無愧於佛脈與武道雙雙名列凡俗聖地。

  山上山下,香火旺盛,有無數灰衣黃衣的僧人來來去去,去去來來,就如季秋當年一般。

  唯一的不同點,就是季秋與敖景。

  不過,作爲法相與元神境的大修行者。

  他們不想叫人看到他們的存在,那麼別人就一定看不見。

  於是,季秋又去了許多地方。

  曾經與靜明師傅修行拳法,起居休息的院落。

  空曠肅穆,揚名懸空的練武場。

  還有講經堂,藏經閣

  這些地方,他都一一踏過,只是可惜,曾經認識的熟悉面孔,早已經不在了。

  於藏經閣中,季秋在那一連串的古木架子邊,留下了兩本直通金丹大道的修行法門,並且留下了相應的註釋,以及走出十萬大山,前去修行界的方法。

  隨後狀似無意,將這些珍貴的傳承,重新放在經閣的角落,就如當年的渡世真經一般。

  作爲前人,總還是要留下些東西的。

  待到盡數作罷。

  季秋找到了懸空寺的祠堂。

  莊嚴肅穆的氣氛撲面而來,如古樓般的紅木祠堂,有十數名武僧看守,甚至在深處,還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煉氣氣息。

  不過對此,季秋皆是視若無睹。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踏在微雨中,點滴不沾身,帶着敖景一道,如同一陣清風吹來,便堂而皇之的踏入了那正門。

  嘎吱

  兩側的武僧打了個哈欠,看到大門敞開,卻沒有任何人影,只當作是因風導致,於是又將其重新合上。

  昏暗的燭火,在兩側燃燒着,直至道路的盡頭。

  祠堂不大,在那擺放牌位的案桌旁,有老僧盤膝,閉眸如同泥塑,身上流露出屬於煉氣後期的道行。

  這般修爲,已然可以稱得上是凡俗無敵了。

  季秋就站在他的一丈開外,然後靜靜的看着從低到高,從圓寂年限短暫到漫長,幾乎覆蓋了整整千載的祠堂牌位,靜靜出神。

  很快,他就在那最上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覺字輩藏經閣首座,覺悟】

  【靜字輩懸空寺主持,靜明】

  【真字輩懸空僧人,真如】

  三道靈牌高懸於上,刻錄於薄涼的玉石,短短一小塊,但季秋從那玉牌上,卻是看到了曾經栩栩如生的一道道面龐。

  恍如隔世。

  看着看着,他便笑了。

  那是一種旁人絕然不懂的笑。

  隨手翻過一側案桌上,記載了歷代大師生平與懸空寺歷史的竹簡,季秋以神魂爲引,只隨意一掃,便見到了他想要找尋的內容。

  【藏經閣首座覺悟禪師,武道通天,於懸空山坐鎮數十年,後一百五十餘歲,一聲嘆息,坐化圓寂,終其一生未曾尋仙訪道,奠定懸空寺百年不衰。】

  【時值大乾滅亡,京師生亂,百姓苦楚,禪師一襲僧衣,手持戒刀,普渡一方,一人橫身於城牆之上,於萬軍叢中取叛亂首級,護佑乾京十載安穩,直至玄朝立國,方纔回山,時年,大乾佛寺之像,皆供其泥身,以示感激。】

  【戒刀之下,亦是慈悲。】

  【懸空寺主持靜明,享年八十二載,於老主持逝世後臨危受命,與覺悟禪師互爲乾末棟樑,哪怕叛軍圍山,依舊堅持兼濟百姓,收攏難民於懸空,爲一代禪道大師,後在新朝已立後,徒步行走山河,於大玄江畔留宿,夜中聽潮而寂,臨死坐化,尚念弟子之名。】

  【懸空寺真如,一代傳奇,武林神話,橫壓天下人傑,問鼎武道第一,斃殺乾祖,削去皇冠,可惜年少殺戒甚多,一代佛子於大雪漫天時,積重難返,後葬於懸空山下。】

  覺悟,靜明,自己

  除此外,還有當年一些熟悉的師兄師弟,有些人的名字不在其上,但大部分,都留有了或多或少的痕跡。

  這就是,季秋的第一世後續。

  沒有那麼多曲折離奇,波瀾壯闊。

  按照師傅,禪師的性子,這就是他們未來會做出的選擇。

  他們無愧於自己的禪心與人生。

  覺悟有修行之機,卻選擇了留守懸空,季秋的師傅靜明因他而驕傲,卻至死都無法釋懷當年之事。

  一時間,季秋的道心有了片刻悸動。

  可到了最後,卻也只能化作一生悵然嘆息:

  “往事已逝,故人皆去。”

  “不過.”

  “師傅啊”

  他吹起了一抹靈氣,撣去了那玉牌上的些許蒙塵。

  “我還活着。”

  “我不知這世間是否有真正的輪迴轉世。”

  “但,我回來了。”

  “希望,你老也不要太過在意了。”

  執弟子禮節,季秋雙掌合十,微微閉眸。

  而一側的敖景一直默然不語。

  直到季秋有了動作,她沉吟片刻,才緊接着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她不曉得季秋經歷了什麼。

  但憑藉真如之名,敖景那無上元神此時籠罩懸空山,一切卷宗所記載的昔年事物,都逃不過她那一雙眼睛。

  所以,她也將季秋所謂的‘輪迴’,推測出了完整的輪廓。

  季秋所敬重的人。

  敖景也願意報以敬意。

  一切作罷,道人一嘆,這才折返。

  而在臨走之前。

  那閉眸如同泥塑一般的老僧人,卻是突然驚醒,看着乍然吹開的祠堂門扉,有些微愣。

  下一刻,如清泉流動,一團本源靈力,從他的腹部誕生,滲入四肢百骸,也叫他那本來再無寸進的修行,百尺竿頭

  更進一步。

  “懸空藏經閣,有後續修行,以及探尋長生之法。”

  “只是這一條路艱難險阻頗多,獲得多少,便要失去多少,若汝心念堅定,可將傳承授予懸空門徒,再去探尋。”

  “權當作是.作爲祖師,給予後輩的一些機緣。”

  “真如——留。”

  耳畔的迴音,彷彿錯覺一般。

  但,待到這老僧人真走了一趟,卻果真看到了季秋留下的東西。

  這一下,叫他的心頭不由升起了陣陣驚悚。

  他的腦海飛速翻閱,很快便想起了那些傳唱八百年,已有了些神話模樣的畫本子,還有那位祖師玉牌。

  “這是.”

  “祖師顯靈了?”

  不談此刻山上風雨。

  季秋,此時已經乘着微雨,走到了昔日的懸空山腳,當年他與蘇七秀舉案齊眉的地方。

  如今滄桑作罷,木屋早已消失不見,反而變成了懸空寺葬下歷代高僧的陵園。

  既是陵園嘛。

  當然得有老祖宗的碑。

  於是想當然的,在最深處,那陵園的盡頭。

  他

  看到了一塊與衆不同的石碑。

  上面這樣刻錄——

  【懸空真傳真如,吾夫季秋之碑】

  【妻:蘇七秀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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