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蒙鏖戰在襄陽 爲贖罪千里扶靈柩 因喪父一心找麻煩
上回說到那摩禪師不敵跳崖,衆人因郭襄得救,黃蓉、朱子柳受傷,武三通身亡,紛紛離去。郭襄無辜受屈,在朱子柳的勸慰和耶律齊的照料下,振起精神,打消輕生的念頭,跟着衆人飛躍下了絕頂。
且說崖下衆人,先見那摩禪師飛身逃逸,接着又看見郭靖抱着昏迷不醒的黃蓉下來,匆匆與衆人告別。臨上馬時,又囑咐張貴、張順兩兄弟趕快回山寨;丐幫羣雄原地待命,接應耶律幫主,然後騎着“火龍駒”飛奔而去。衆人正自驚疑間,突見汪長老陪着朱子柳,扶着斷腕,飄然而下,也只是汪洋與衆人抱拳作別,話未多說一句,就騎上快馬,絕塵而去。衆人見了,無不駭然,紛紛猜測絕頂血戰的驚心動魄。不一會兒,又見武氏兄弟馱着武三通的屍體下來,喫驚更甚。及至看見耶律齊和陳沉陪着郭襄下來時,衆人的心始安定下來。急忙上前,圍着耶律齊、陳沉和郭襄,七嘴八舌地向他們打聽絕頂上的交戰情形。陳沉見耶律齊臉罩寒霜,又見郭襄臉上淚痕猶自未乾,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耶律齊本不欲多說,見衆人臉現驚疑,便說道:
“此間事情已了,郭二小姐安然無恙,有勞衆位掛懷。”
陳沉悲慼地說道:
“黃老幫主和朱大俠受傷,郭大俠已快馬趕回襄陽替黃老幫主療傷,汪長老業已陪同朱大俠去崑崙山養傷,武三通武大俠不幸亡故。箇中情由,耶律幫主和老丐也並不十分清楚。”
耶律齊雙目一展,激憤地說道:
“僅此一役,乃我丐幫多年未遇的奇恥大辱。傳我號令,命丐幫弟子打探那摩禪師這個妖僧的行蹤,務將他碎屍萬段,爲黃老幫主報仇,方雪我幫血恥。”
衆人轟然應是。
耶律齊又吩咐道:
“武三通武大俠爲了我幫不受妖僧屠戮,英勇赴難,力戰身亡,於我幫有大恩。協助大小武昆仲將武大俠的遺體運回襄陽,是我等義不容辭的責任。請梁長老到附近的市集買一些壽衣壽被,給武大俠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再買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裝殮,租一輛馬車,將武大俠的遺體運回襄陽發喪。”
說完,命令丐幫的左右護法梁長老和申長老率領幾個八袋弟子前去辦理。
丐幫本來以俠義爲懷,救死扶傷,解危脫困,乃幫中份內之事。耶律齊將武家之事,大包大攬在丐幫身上,丐幫羣雄也沒有覺得絲毫不妥。
陳沉望了望大小武兄弟一眼,武敦儒和武修文儘管已年屆而立之年,陡遇大難,從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一時之間彷徨無措,惟有抱着父親的屍體垂淚。不覺嘆了一口氣,說道:
“武家兄弟,壽衣壽被馬上就會購回,我們還是將令尊的遺體洗淨,待會兒好裝殮。”
武氏兄弟聞言,抱着父親的遺體,移近山崖下的小溪旁,輕輕地平放在地。郭襄默默地跟在後面,從袖子裏掏出手帕,在溪水裏打溼,輕輕地揩去武三通臉上的血跡,將銀鬚上沾染的枯草敗葉揀拾乾淨,又拿出一把骨牙梳,將武三通的一頭亂髮梳理整齊。心裏默唸道:
“武伯伯,您是爲救襄兒而不幸亡故,襄兒定會練成神功,手刃那摩禪師,爲您報仇。”
陳沉見郭襄難過,勸道:
“郭二小姐,你連日奔波,不勝其苦,死者已矣,請你暫且迴避一會兒,讓老丐來給武大俠洗淨身子。”
武修文聞言,剛要發作,突然醒悟,沒有阻攔,看着郭襄走遠,纔將父親身上的麻葛布解開。武氏兄弟撫弄着父親破絮般的麻布衣服,兄弟倆禁不住潸然淚下,父親儘管瘋瘋癲癲,脾氣時好時壞,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兄弟倆已長大成人,自己父親竟沒有享受到一點福祉。沒有穿上一件好衣服,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忝爲人子,心實有愧,念及於此,不禁悲從心來,嚎啕不已。
衆人堪堪將武三通的遺體洗淨,梁長老和申長老已置辦好了壽衣壽被壽棺,買了一輛馬車,飛奔趕回。衆人又是一頓忙碌,衆人七手八腳地把壽衣給武三通穿上,小心翼翼地裝殮,將棺材擡上馬車,陳沉低聲對耶律齊道:
“幫主,可以啓程了。”
耶律齊將手一揮,沉聲說道:
“妹夫,小武哥哥,我們走吧!”
武修文擡眼四處尋找郭襄,不見蹤影,欲向耶律齊詢問,突見郭襄一身素服,頭戴縞巾,跪在路旁,鼻子裏“哼”了一聲,縱身跨上坐騎,喝道:
“走吧!”
馬車緩緩向前行駛,是時倦鳥歸林,寒鴉鳴叫,日薄西山,天色將暮,整個平野被照成暗紅色,樹木都披上一層淡紅的光暈,孤獨地肅立在官道兩旁。馬車發出刺耳的“吱吱嘎嘎”聲,顛簸着從郭襄身畔經過,丐幫羣雄默默地跟在後面,許久,郭襄仍匍匐於地,抽泣不止。吳驚風不忍,轉過身來,扶起郭襄,跟在隊伍後面,鬱郁而行。
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黑,丐幫弟子早已晃亮火折,點起了火把。耶律齊見前面有一塊空地,命令就此歇息,衆人將馬車趕到空地上,團團圍坐在一起。
丐幫弟子就近拾來了乾柴,燃起了篝火。丐幫弟子備有乾糧,陳沉打開布袋,從裏面拿出饃饃、饅頭之類的乾糧來,他先將一塊精細的白饅頭遞給耶律齊。耶律齊擺了擺手,說道:
“先給郭二小姐喫罷,小小年紀,經受這麼多的苦難,也難爲她了。”
陳沉聞言,又將饅頭遞給了郭襄。郭襄沒有心思進食,又難卻盛情,掰了一小塊,和着泉水,胡亂地吃了下去。
陳沉將乾糧分給衆人喫。耶律齊和丐幫羣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武氏兄弟從來沒有喫過這麼低劣的饅頭,皺着眉頭,吃了幾口,難以下嚥,將喫剩的饅頭順手丟在地上。
陳沉見狀,皺了皺眉頭,“哼”了一聲,心想,我幫主乃堂堂大相國的公子,尚且和衆位兄弟同甘共苦,郭二小姐千金貴體,也沒有對我們假以顏色。你兄弟倆算什麼東西?竟敢如此無禮,暴殄天物?
陳沉心中不忿,又不敢發作,默默地走過去,將大小武兄弟丟下的饅頭撿起來,裝進布袋裏。
耶律齊見郭襄守候在馬車旁,黑乎乎的棺材從布幔間露出一角,馬車下郭襄安放的油燈燈火飄曳,似明似滅,知道郭襄肯定會心底害怕。於是走過去對郭襄道:
“二妹,你去吳長老那邊,晚上守靈,由我來代替你。”
郭襄感激地望了耶律齊一眼,起身往吳驚風身邊走去,這個位置距離馬車較遠,少一些陰森之氣。
武修文道:
“襄兒,晚上你還要給長明燈添油,給香爐續香,隔一個時辰還要化一些紙錢。你怎能離開靈柩旁?”
郭襄聞言,只好又呆在馬車旁。吳驚風見武氏兄弟故意爲難郭襄,心下不忿,健步走到郭襄身旁,大聲說道:
“郭二小姐,你放心去休息,讓老丐來替你守靈,如果燈滅香斷,大武小武兩位大俠儘可取老丐的項上人頭去!”
吳驚風語調激憤,聲如巨雷,丐幫羣雄轟然稱是,武氏兩兄弟怕惹衆怒,不敢答言。郭襄見衆人肝膽相照,對自己庇護有加,大爲感動,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哽咽着說道:
“襄兒罪有應得,謝謝各位英雄的好意。”
說完,盈盈下拜,啜泣不止。吳驚風一把將她拉起,大聲說道:
“郭二小姐的俠義胸懷,世人皆知,吳某雖不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也願與郭二小姐共同擔當!”
丐幫羣雄紛紛起立,抱拳在胸,齊聲說是。
是夜,衆人輪流小憩,陪同郭襄守靈,不在話下。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耶律齊命令出發。衆人整鞍上馬,郭襄與丐幫弟子步行在馬車背後。不移時,來到一個市鎮,耶律齊見郭襄沒有馬騎,走了這麼遠的路,很是辛苦,頗覺心裏不安,於是帶上丐幫中的養馬高手司馬通,來到集市,相中了一匹頗爲健碩的駿馬,欲買下來給郭襄當作腳力,武修文聞之,勃然大怒,道:
“師父讓襄兒扶靈贖罪,不是讓她享福的!襄兒扶靈,不聞哭聲,我讓她走路,還算輕饒了她。”
耶律齊怒道:
“難道你一點都不顧及同門之情?欲置襄兒於死地才甘心?”
武修文輕蔑地說道:
“耶律幫主如此說來,武某可就擔當不起了,既然耶律幫主要爲襄兒出頭,我們兄弟也沒有辦法,只好置師父的命令不顧了。”
耶律齊頓時語塞,郭襄見耶律齊尷尬,說道:
“襄兒不用騎馬,襄兒願寸步不離武伯伯的靈柩左右,直到襄陽城,這是我罪有應得,小武哥哥和姊夫就不用爭了。”
耶律齊見武修文得理不饒人,心裏憤怒,讓丐幫弟子給他牽着馬,自己也買了一套孝服穿上。丐幫弟子早就看不慣武氏兄弟借死人來整活人,見幫主如此,也紛紛效仿,一齊披麻戴孝,與郭襄步行。一時之間,孝服滿路,悲慼滿途,道旁之人,人人爲之側目。倒是武氏兄弟披着英雄氅,騎着高頭大馬,顯得十分惹眼。武氏兄弟無奈,只好也穿上孝服,下馬步行,一行人扶着靈柩,浩浩蕩蕩地往襄陽城進發。
正是:爲洗罪愆甘受辱,爲報父仇不饒人。欲知結果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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