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活路

作者:癡人陳
少頃,一隊人馬從水寨中殺出。

  打頭的就是李典,領着五六騎先行,身後跟着的是五十人的精銳部曲。

  他們長者持弓矢,短者持戈矛。有那力大的,就扛着李家的族旗,有那跳蕩悍勇的就一刀一盾作爲排頭。

  人人爭先,各個奮力,要殺光那幫子榜夫和王府侍衛。

  沒錯,除了張衝他們跑了出來外,韓況他們隊伍裏也突出去了幾人,走的方向正和張衝他們一路。

  不過李典也不確定這些人是往哪裏跑了。

  他先把四騎兵沿河道撒出去,讓他們跑馬疾馳,以半個時辰爲限。不管看沒看到人,都來這裏匯合。

  之後,他就讓大夥飽食等待。

  看着四散而去的哨馬,李典望着晨光熹微,愣着神。

  事情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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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怎麼會這樣?”

  在一處樹林中,小爹是這麼問張衝的。

  這時候的張衝也回過神來,他看着懷裏氣息微弱的孫遜,嘆了口氣。

  “都怪我,我在擲殺那李進時,沒個防備。正好被一小卒覷機捅了我一矛。

  我本以爲就要死了,誰知道是孫亭長推開了我,救了我一命,但自己卻被捅傷了。哎……”

  “什麼?你把李進殺了?怎麼可能?”問話的是丁盛,此時的他一臉震驚。

  張沖沖着他點了點頭,表示沒錯,就是爺殺的。

  但看到孫遜,心裏的慚愧又升涌起來。

  大家還要再問細節,一直昏迷的孫遜突然咳嗽着睜開了眼。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後咧嘴一笑,對衆人道:

  “二子,幹得不錯,就是要把大夥好好地都帶回去。

  是我沒用,你們都是我一個個帶出來的,最後卻沒能把你們帶回去。希望,你們不要怪我。”

  然後他又深深的看着張衝,追思道:

  “你和他真像啊,都是這樣的英雄。當年爺在軍隊裏,就有這麼個人和你一樣,智惠、勇銳。

  只可惜他是一介草夫,立再大功,也是別人的。說來,爺這命還是他救來的,爺現在再救你,還多活了這麼多年,掙到了。

  哎,這世道可能就一直是這樣吧。

  那有罪的祿位加身,老死牖下,無罪的卻命絕囹圄,棄屍溝壑。

  但爺還是弄不懂,爺也沒讀過多少書,這些道理一直弄不明白。

  爲什麼,明明是國家的經制之師,反視民如寇仇。

  爲什麼,明明該好好過日子的小民,卻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之四方。

  爺弄不懂,但如果二子你能弄懂了,請告訴我那不成器的孫子,然後讓他家祭的時候告訴我。”

  說完,又看了看衆人,又看了看遠處的濟水,晨光熹微,一片浩渺。

  孫遜,死。

  大夥泣不成聲,就是那些個別船的榜夫也面帶戚色,他們不僅可惜孫老頭,更是對前路無望。

  張旦抹着淚,哭慼慼的望着張衝,這一刻他纔像是個十七八的少年了,他悲着說:

  “衝哥,咱們帶着孫老頭回去吧,我有點想家了。”

  張衝還沒說話,度滿就已經搶過話:

  “不能回去,你是想讓你一家人都成官官府的隸奴嗎?

  我們這次丟了漕船,還沒能完成漕役,就這麼回去,大夥所有的親人都將被罪罰,黥爲城旦。到時候生不如死,所以千萬別再想着回去。”

  “而且,我估計李氏他們一夥人之所以敢公然火拼濟北王的衛隊,肯定是想借着水寇劫殺漕船的由頭。

  到時候,他們一定會上報,我們這些人都死在鉅野澤了。

  所以,我們不回去,家裏就沒事。回去,那大家統統都要被流。”

  度滿對着張旦說着,也是對着所有人說的。

  他怕大家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冒冒然回去,害了自己,又害了家人。

  果然,不僅是張旦聽了這番話臉色僵硬,除了少數幾個人,幾乎大夥都繃不住了,他們竊竊私語,一片騷然。

  就在大夥已經快要耐不住的時候,丁盛突然低吼了一聲。

  “別說話,快伏着,有哨馬來了。”說着,就把一邊還在嘟噥的黑夫,摁在了身下。

  大夥也紛紛驚厥地埋在草叢裏,有幾個還在發抖。

  大家屏息,片刻吼,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對面來的騎兵,披着披甲,鞍韉的櫜鞬裏弓矢俱全,顯然是草原胡人戰法,以騎射對敵。

  在丁盛呼喊時,張衝就從孫老頭腹中拔出了長矛。

  他沒管趴伏着的衆人,只是反手舉起長矛,向着那哨馬衝去。

  哨馬也看到了張衝,稍微一驚,就抽出弓箭要射。

  但突然,一隻駑箭,以更快的速度就射中了他的手掌,直接就釘在了櫜鞬上。

  張衝知道,這是那袴褶漢射的,他之前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個手駑,再他衝鋒時,就已經半跪着瞄準了哨馬。

  張衝緩步,再加速,然後奮其暴怒,“叱”的聲,就把長矛擲了出去。

  那銳利的長矛劃過一條優美的曲線,無情的貫進了哨馬體內。

  那狂暴的力量甚至直接把他從馬上帶飛,長矛就這樣帶着他插在了地上。

  那人掛在長矛上,嗬嗬掙扎,死了。

  馬兒只覺得身子一輕,都不知道發生什麼,就被前面的這些人類給抓着轡綹攔了下來。

  伏在草叢的衆人,一陣歡呼,雀躍着跳出,都來看着這大頭馬,你摸一下,他摸一下,這東西確實稀罕。

  張沖走到那哨馬身邊,翻了翻他袴褶,找到一些無用的零碎。

  然後就抽長矛,扒了他衣甲,就把這人屍體踹到了路旁的溝裏。

  此時張旦他們也把馬搜了一圈。除了一把弓,一袋箭,還有一個骨朵,三把手戟。

  張旦喜滋滋的就把這些東西送到了張衝那,等他分配。

  分配是首領的權力,而於他們這隻烏合散勇來說,張衝就是首領。

  張衝用衣袖揩拭掉長矛上的鮮血,有孫老頭的,有那哨馬的,都統統在這一拭下,成了過去。

  張衝對着歡呼的衆人說:

  “大夥剛剛也聽到度滿的說法了。我知道,對咱們這些鄉里人來說,家是一切。

  再苦再累也沒啥,只要回到家,喫上阿孃的湯餅,什麼都會過去。

  但現在,這狗日的世道讓我們回不了家。先是這該死的勞役,要我們千里轉輸,只爲了供那京都的蠹蟲。

  他們竭生民膏血,驕奢淫逸,又讓我們得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我們只有拋妻棄子,在那該死的船上沒日夜的搖櫓。

  然後呢,又是那不把我們當人看的豪強。我們九死一生從水匪手上逃下,最後這些人還是要我們死。

  孫亭長就是死在這幫人手上,咱們這些人的命就是這麼賤嗎?

  現在,我們如獸般被豺犬逼入死角。老孫頭臨死的時候,囑咐我一定要帶着大夥活着,活着回到家。

  那我石崽子就是舍了這條命,也要辦到。

  我就偏不信這世道是好人活不長。如果真是老天不長眼,那我石崽子就替天行道。”

  說完,張旦、丁盛就一起喊道:

  “帶大家活命,替天行道。帶大家活命,替天行道。”

  接着,所有人都在喊着,他們的希望和鬥志再被點燃。

  然後張衝又和大家說:

  “現在的形勢是,李氏那邊還在追我們。現在我們殺了他的哨馬。一會哨馬沒回去,他們就一定會從這裏趕來。

  那現在怎麼辦呢?要不我們分開跑。

  我估計有很多人心裏是這麼想的,前後殺人的都是我石崽子,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有幾個被說中心事的,不自覺退了一步。

  張衝接着說:

  “按道理是這樣的,但我很負責的告訴大家,那李氏是要我們一起死的。

  因爲他們當衆就殺了一個四百石的官吏,他們要把這事栽贓在水匪頭上,那就一定要滅了我們所有人口。

  所以如果大夥分開走,那所有人都會被當野獸一樣狩獵。

  而且以我的武勇,說不定你們所有人死了,我還能殺出去。

  但爲什麼我不拋棄大家?

  是老孫頭教我的,昨夜他明明可以跑,但爲了救我,他回來了,這就是犧牲。

  現在,我石崽子也告訴大家,以後但凡廝殺,我第一個衝,但凡殿後,我最後一個走。

  請諸位監督我,要是哪天我沒做到,請斬我頭。”

  說着,就面朝南天跪下,雙手拜道:

  “今個,我與一班弟兄,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帶大家求活路。”

  緊接着在場所有人都跪下,嘶吼道: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求活路!”

  誓言聲聲,繞着這片林子,久久環繞。

  反倒是引出了三個皮甲的武士。

  袴褶漢最機警,手駑上弦,直指着那三人。

  其他人也紛紛拿起手中的武器,把這三人圍在了中間。

  張衝認識他們,這三人是韓況他們衛隊裏的武士,之前在李進大帳裏廝殺的就有他們。

  其中這個剽悍氣質的中年人,他印象最深,因爲就是他率先敵住了李典。

  那李典還是在一個部曲的幫助下,才勉勉強強擋住此人。

  在張衝眼裏,他也是韓況那隻隊伍裏,除了韓況之外的第二位有鬥劍術精通的武士。

  此時他,排開衆人,走到張衝面前,盯着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猛士,突然就單膝下跪:

  “某家楊茂,也請英雄帶着俺們一起求活路。”說完,就將劍獻給了張衝。

  張衝,持着劍,看着鋒利的刀鍔,朝天一指,衆人歡呼。

  就這樣,這三名武士,加上張衝這邊的六十二人,合計六十五人,牽着馬,繞過官道,向着那蘆葦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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