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重活

作者:癡人陳
火光沖天中,一馬從薛氏塢堡衝出,向着北方狂奔。

  馬上的是一位中年赤幘漢,他正緊緊抱着胸前的小孩。

  身後是火光與哭喊,前面是暮暮林靄。

  他沒有回頭再看,只是低下頭對着滿臉淚痕的小孩說:

  “悌兒,記住今天,殺你父伯母舅的人。

  這些人都要死,等你長大了,這些人都要死。

  記住了嗎?你記住了嗎?”

  語氣越來重,小孩被掐生疼。

  但小孩沒有叫一聲,只是問着眼前的叔叔:

  “那他們都是什麼人?我該找誰報仇呢?”

  這時候,中年人才回頭望了一眼過去的家園,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

  “賊夫,所有從賊的黔首、窮漢,他們都是我們的仇人。你明白了嗎?”

  小孩重重的點頭。

  看到小孩這般懂事,中年人又心疼的抱住小孩,哭道:

  “悌兒,咱不報仇了。咱們就去你房叔那,我們重頭再活,不報仇了。”

  說着,一夾馬腹,向着北邊的東郡的東阿縣而去。

  他們消失在了沉沉暮靄中,但今天的一切也許永遠不會消失在他們的記憶裏。

  就在薛氏塢堡的倖存者逃亡江湖時,張衝一干人正快活着大笑。

  笑的最大聲的是丁盛。

  此時他們正在薛氏的糧倉中,看着眼前滿倉的粟米,所有人的笑容都藏不住。

  丁盛一腳踢開一斛粟米,用手抓起一把,聞着粟米清香,舔了一口,對着身後的張衝,笑道:

  “衝頭,這都是新糧呀,這味道聞着是真他孃的香啊。”

  說着,還把手裏的粟米遞給張衝。

  張衝也高興,他們這個隊伍終於算是穩住了。

  他找來度滿,讓他先統計一下粟米數量,然後造冊記錄。

  他還要在看看外面的俘口。

  看到這滿倉的糧食,他有了一些想法。

  在路上,他又問身邊的楊茂:

  “隊伍紀律怎麼樣。”

  楊茂剛被張衝提拔爲軍法官,專掌軍紀,有些事讓他來辦,更合適。

  楊茂也很稱職,一進寨,就帶着兩名劍客,開始巡糾不法。

  但倒還好,大夥畢竟前兩天還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現在又知道糧食不缺,再加上張衝一開始三令五申的提點,倒也沒有人亂紀。

  這會,大夥正把一隊隊俘口押往寨裏的麥場。

  張衝要在那裏統計俘口,看哪些能被吸收,哪些又可以被放,哪些又需要繼續被關押。

  麥場的臺子上,張衝一邊翻閱着從薛家起來的竹簡書信,這些都紀錄着薛家的資產和社會關係,一邊和一個五寸“孩童”閒聊着:

  “你真的要跟我們嗎?說實話,我們自己都是亡命江湖,這一頓喫飽,下一頓也不知道在哪?

  要不,你還是回家吧。

  你那的聚落,我後面會分糧到那裏去,除了給你們留足口糧,還有一份粟種。

  到時候你們好好經營,還是能活的。”

  那五寸“孩童”就是原先被薛鬱吊在旗杆上的田大用。

  他被黑夫救下來的時候,就在那哭,聽得黑夫心煩,差點就一刀下去。

  還是張旦見他可憐,才攔了下來。

  田大用和張旦說,自己是樓下被殺的老叟的兒子。

  張旦和黑夫面面相覷,也有點羞愧,畢竟那老叟是因爲他們而死的。

  有這一想法,他們也不好再綁着田大用,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就丟到了張衝這。

  誰知這田大用到了張衝這,話還沒說個兩句,就要加入自己。

  這讓張衝大喜,因爲他知道這人在別人眼裏是個五寸丁,但在他眼裏,這人頭頂的彈窗上,清清楚楚的寫着:

  “騎術,精通”

  這人是個好騎手,隊伍裏就缺這樣的好騎手。

  但細聊後,知道這田大用竟然是老叟的兒子。

  張衝才恍然,爲啥那老叟一個勁勸自己別動手。

  原來是他兒子就在這塢壁做徒附。

  但這讓張衝犯難了,老叟死前的那抹笑容,一直困擾着他。

  他也對老叟的死有愧,他不想再讓他兒子跟着自己再犯險,所以有了上面的對話。

  誰知,這叫田大用的,撲通一聲跪下了,他哽咽的說:

  “將軍,感謝你活我們一丘人性命,但然後呢?”

  “然後?然後什麼?”

  張衝有點反感了,這有點貪得無厭了,難道想我養他們一輩子?

  田大用低着頭,沒看到張衝神色,他繼續說:

  “將軍,這世道已經是力者生存的末世。

  我們丘的人就算有了糧食,也會被其他豪強再搶去。

  與其最後空歡喜,爲何還要做呢?”

  張衝氣了,他站起來,一腳踢開這人,反問道:

  “反正不會改變結果,就不做嗎?

  這是什麼混賬話!

  你有多久沒回過你們聚落了?

  我們在那見到你父母的時候,他們如野獸一樣飢寒交迫。

  全家沒有半點糧食,能蔽體的,只有一件破爛單衣,還是全家共用一件。

  你在見過鄉人的淒涼,就不會說爲何還要做的混賬話。

  能有一日糧,就能有一日活,而能多活一日,就有希望,就是不同。

  而且,今個我再說一個,以後我張衝所做的,也會有無數人說。

  何必呢?

  結果最後還是要失敗的,還是要和過去一樣的。

  但我就要告訴你,我們可能救不了天下苦難人,但只要我們見到了,我們就要救。

  救一人,就有一人能活;救一時,就有人一時能活。

  你說該不該做。

  而且就算我們失敗了,都死了,也要讓那些豪強們清楚,我們小民從來不可欺。

  再說,不做又怎麼能知道,我們就不行?”

  張衝說的這些,田大用有些聽懂了,有些又越聽越糊塗。

  不過被張衝踹倒後,他還要勉力再跪時,被張衝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阿爹生你下來,不是爲了讓你給人下跪的。

  我也知道你是個好漢子,你回去把你阿爹先葬了,然後再看要不要跟來。

  到時候你就和分糧隊一起走。領頭的你也認識,就是送你來的那位小哥。”

  說完,張衝不等田大用說話,就揮了揮手,讓田大用下去。

  田大用,暗淡着就要下了高臺,突然靈光一閃,衝着臺上的張衝,喊了一句:

  “將軍,您能給我起個名字嗎?

  我覺得大用還是無用人,想您給我起個名。

  重新再活一遍,這一次就爲自己。”

  張衝聽到了,他沒吭聲,只看着臺下的這個五尺丁,想到了老叟臨死的笑,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對田大用說道:

  “給你起個單名,叫田俊,字大用。你以後既是田大用,也是田俊。

  不要自輕,勉勵自己,對得住你阿爹給你起的這個名字。”

  說完,張衝就不再看田俊了。

  田大用得了名,看張衝要忙,也就小心的退下。

  他得去把老父收殮,到時候和張旦一起押糧回去。

  他真的已經忘記有多久沒回去過了。

  小爹張丙男作爲張衝的親屬,當仁不讓的成了這隻隊伍裏的大管家。

  這會,他正帶着幾個大桑裏的後生,麻利地清點着麥場上的俘口。

  時不時檢查一下俘口的身體狀況,不是點頭就在搖頭。

  度滿那邊也清點好倉庫的物資了,造冊完後就交給了張丙男。

  陳煥那邊也帶着一批人,把武庫的物資也清點完畢了,交給了小爹。

  張丙男拿着三份冊子,就跑到了臺上,笑呵呵的對張衝說:

  “二子,咱們成老財了,你看看咱繳獲了多少。”

  說完,就把冊子遞給了張衝。

  張衝一打眼,也笑了:

  “粟,兩萬七百石;錢,一百七十二萬三千錢;縑,六百匹,粗鹽,三百石,另有鐵銅漆器若干。

  丁男,二百一十口,丁女,四十六口,另有老小無計。

  最後是武器,環首刀三百六十把,弓十副,斧斤三十把,戈頭三百把,哨棒及大梃二百根。

  之後是大牲口,有馬四匹,驢六頭,牛七頭,肥豬三十口,雞三百隻。”

  總之,這一下,他們隊伍短時間再也不愁喫喝了。

  趁着士氣高漲,張衝正好和大夥議議一些事,他讓隨侍的李武去把幾個骨幹都喊到臺子上來。

  片刻,度滿、張旦、丁盛、黑夫、陳煥、楊茂、王章就都來了,再加上原先在的小爹張丙男,李武。

  團隊裏的骨幹,現在都在這。

  他環顧在場的人,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或欣慰,或敬畏,或欽服,或肯定。

  張衝確定自己的威信,經過薛家壁一戰,算是穩固下來。

  他清了清嗓子,對大夥說:

  “現在我們有幾個要緊的事和大家議議。

  首先,第一個是今後路怎麼走;

  然後,第二個是現在的俘口該怎麼處理;

  最後,就是咱們隊伍該怎麼整頓。

  這每一個都很重要,我要和大夥一起商議,你們先說說自己的想法。

  來,丁盛你先說,看你急的,就你先說。”

  說着,張衝就點了丁盛名,只因他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

  丁盛被點名,也不推脫,他開口就是一陣吹捧,說:

  “咱衝頭,果然是做得大事的。之前咱們還窘蹙無計,倉皇無依。

  現在呢?

  經衝頭這麼一打,你看這不啥都有了。

  至於衝頭說的三點,我大器沒啥想法,只要是衝頭說的我都同意。”

  說完,這丁盛腆顏一笑,嘿嘿坐下。

  張衝無奈,還以爲這個遊俠能提個建議呢,沒想到是個溜鬚拍馬的。

  不過也好,由他打開氣氛,大夥也能放開些。

  正如張衝想的,大夥在丁盛發完言後,都笑了。

  只有幾個老實的如王章、李武,覺得丁盛說的在理,一直點頭。

  度滿無奈,看大夥有點驕矜,只能起身,竟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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