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兄友

作者:癡人陳
光和四年,五月。

  這天是來得越來越熱,濟南東平陵城門樓上的門吏們三兩個蝟集一起,毫無精神。

  只有一個持戟門吏,穿着甲衣,斗大的汗在淌,但依舊在一絲不苟的巡視樓下。

  突然,一輛朱車並十幾名隨扈持節就出現在了道路盡頭。

  這天太熱,地上的熱氣直曬得道路都看着扭曲了。幾個門吏就以爲自己熱昏了頭,只有那甲衣門吏機靈,忙起身通報了城門尉。

  其他幾個門吏反應得慢,只能內心哼哼得嫉恨此人。

  這隊持節從京都來,他們帶着國家劉宏的命令,在城門尉哈腰中,入了東平陵。

  三刻,他們就又出來了,身後還帶一輛詔車囚着一人。

  城門尉定睛一看,大喫一驚,原因是這人恰恰是濟南相,封常。

  這會封常神色萎靡,頓在囚車內,滿眼不敢置信,就好像在說,我何等身份,那劉繇如何參得動自己。

  的確,劉繇雖是公族子弟,到到底任事未久,如何參得倒他這二千石大吏,但多了一人結果就不同了。

  時在京中的濟南王劉康也出了把勁。

  在得知自己的少府在馬市被刺殺,他多半就猜到是濟南相做的,含恨下他將封常歷國以來多年不法具告國家。

  帝大怒,命侍郎持節,罷其官,檻車入朝。

  很快,封常被罷官的消息傳遍了東平陵,全民奔走相告,市井鄉閭無不喜泣。但城內一處宅邸此刻卻愁雲慘淡。

  宅內的正是唐周並其心腹,他遙望西方,喃喃說道:

  “這誰能料得到呢?”

  兗州,泰山,望周峯,張衝大砦。

  自三日前張衝發出召集令,被散在各處的諸屯都陸續往張衝大砦彙集。

  這一年,張衝雖然困頓泰山,但是核心部曲卻在不斷擴充。

  得益於家鄉子弟的支持以及吸納周邊山民棚戶和分地的投軍部曲,現在張衝有戰兵四百,正爲一曲。

  人數多了,原先的什將們自然也擴編,再加上奚慎和謝弼,張衝現在一共有屯將六名,各領兵五十。

  他們分別是陳煥、黑夫、丁盛、李大目、奚慎、張旦。

  此外張衝自己的曲本部有步隊楊茂、騎隊田俊,扈隊任筠各部皆有勇士選鋒,可以說強將精兵。

  之前大家之所以搞不定泰山山民,非戰力不夠,而是不善山戰。

  這些山民熟悉地理,又拔山如履平地,往往張衝帶人擊前,陣尾就被人襲擊。

  而且那些山民在知道張衝他們戰力不凡後,也不再硬碰硬,開始採取不斷襲擾的游擊戰,這才讓張衝等人焦頭爛額。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張衝找到了破泰山民的辦法。

  此時在砦內大廳,衆將弁正凝神聽着張衝軍略,只見張衝在地上,以米做山,將泰山諸峯盡畫眼底。

  張衝道:

  “大家看,我們現在所在的泰山,非只泰山一地,而是橫亙青兗徐諸州的整片山區。

  它大概有泰山山溪、蒙山山系、沂山山系、徂徠山,可以說周遭千里盡爲山區。

  我估計生活在這片山區的山民不下幾十萬,而如果我們能收服這些山民,募其壯勇而成軍,那大業可期。

  現在經過一年多,不斷吸納周遭山民,我們大致已經將附近的勢力情況弄差不多了。

  首先說我們大砦附近的。

  我們大砦坐在望周峯附近,爲泰山諸峯最東邊一大峯,經過一年多血戰,俘斬六隻山聚,我們終於在這裏站穩了。

  那我們周邊還有哪些山聚呢?

  如果往細了說,泰山到底有多少峯巒山峒,沒人能說得過來。但大緊要的,有這樣幾處。

  首先是我們西邊的望秦封,這裏山聚的魁姓公孫,據說就是二十年前叛亂公孫舉的後人,他們具體有多少人,我們不得而知。

  然後是我們南邊的望吳峯,此處山聚魁首爲誰,有多少人,我們也不清楚。

  但在我們東南面的雕窠山,那裏我們碰到了老熟人。

  我從青州道的徐和那瞭解到,佔據此處的,正是我們那敬愛的張鐵戶的二子張索,沒想到他們家還有這一手。”

  一聽到雕窠山的魁首詩張弘的二子張索,坐在一旁的度滿眼睛都亮了,他和張衝互望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後張衝繼續講:

  “這一年在山裏奮戰,我們吃了不少虧。我總結下來就是三點,

  一曰,不明地理。我們雖然都是泰山附近的人,但沒幾個真的在這泰山裏討活過的,就更不用說對泰山地理如數家珍了。

  二曰,糧粟不足。隨着我們人馬越來越多,專靠山裏的這些薄田是濟不得什麼的,只能出山打糧,這造成我們內外交困。

  三曰,策略不清。這其實也是第二點引起的。這一年多,我們一味和周邊山聚蠻幹,而不用撫。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們糧不允許。

  但現在,我成了太平道人公的弟子,我師授我六節杖,並允附近太平道衆輸送糧械與我們,至此再無後顧。

  可以說,到這裏,我們已經可以改變策略了。

  此後,我們要更多吸周遭山民,撫順民,剿兇頑。而我定好的第一個剿殺的山聚,就是這人。”

  說着,張衝對着代表張索的米堆,重重一指。

  隨後,衆將弁起身應喏,就各自去整戰備軍了。

  五十里處,雕窠山。

  張索正蹙眉想事,一卒背方旗衝了進來,報大郎君入山了。

  張索煩躁,但到底是自己大哥上山,還是走出砦柵前相迎。

  砦柵前,張求正指揮着部曲僕隸們將糧秣酒水搬入砦壁。

  時隔一年多,他的髮髻已經長出,但和從小就留的長髮比起來,自然遜色不少。

  自那日他被祭孫髡髮,他就去了亭長的事,專心在家操練部伍,倒是把原先看着兇頑的部曲操練得精幹了。

  這會張求正和青奴說着話:

  “青奴,你確實那消息屬實吧。”

  青奴就是之前和祭孫比刀輸掉的強悍部曲,之後一年多埋頭苦練,現在刀術已經今非昔比。

  青奴聽大郎君問起,忙應和:

  “大郎,這事確鑿無疑,張彘如何敢騙我。他說一年多前見到張狗子他那三弟了,那人本去踐更,說是被水匪殺了。但奇了怪了,那人竟然還活着。”

  張求點頭,又問:

  “那你說,那張家小二死沒死?”

  這下青奴不確定了,那張彘又沒說,他哪好亂講。

  沒等青奴組織好,張求就說:

  “無所謂了,反正也是可有可無的,不提他了。對了,望周峯那個叫石將軍的隊伍,你打聽清楚了嗎?”

  青奴趕緊將這段時間打聽到的,和張求說。

  “大郎,那石將軍真名沒人知道,從一些山民那裏,只知道此人悍勇驍銳,是個猛將。自入山一年內,每戰當先,已經破了山裏有名有姓的聚落六七家了。

  前段時間,山裏的棚戶們已經到望秦峯找公孫大魁,說要聯合起來,一起滅了此僚。”

  張求還要在問,這時候他弟弟張索已經走來,遂罷言不談。

  張求換做笑容,上前挽着弟弟張索,就是一頓寒暄。

  張索讓人將家裏送來的糧秣酒水都入了庫,就帶着張求入了廳。

  一路上,張求都笑着說着家裏的事,只是見張索一直不理,才換個話頭,剛要問起砦裏最近如何。

  張索就厭惡道:

  “老物現在如何,別整天玩婢子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老物,說得就是他父張弘,也不知父子如何成了這般仇家。

  張求面色一整,訓斥弟弟:

  “什麼老物,這是我們阿爹,你如何敢說這樣的話。”

  見張求擺出兄長的樣子,張索直接呸了一聲:

  “張求,你少來給我來這套,你什麼人?我不知道。爺在山裏,就是這樣的快意人,你給我少裝什麼慈恭。”

  張求怒色一閃而現,復強做歡喜,把弟臂:

  “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咱兄弟二人不要弄得這麼生分。”

  誰知,張索性子上來了,直接甩開張求的手,罵道:

  “我張家,是一貫明暗兩路,但爲何你能做歷城張氏的大郎,錦衣玉食,而我就只能被丟在山裏,沐雨櫛風,只叫個‘山鬼’的名號。

  呸,什麼山鬼啊,老子叫張索啊,張家的張索啊。”

  張索邊在這說,邊砸爛看到的一切。

  外面的盜賊聽到聲音,立馬衝進來,但看到是魁在發脾氣,沒人敢動,還是張求眼色他們,讓他們離開的。

  張求見張索脾氣發完,上前抓住張索的手,溫言歉意:

  “小二,是兄對不住你,兄補償你,補償你。”

  張索這次沒推開張求,只是臉色往右一撇,強裝平靜,只是泛紅的雙眼,已經出賣了他。

  兩人重新落座,張求別開話題,突然對張索說:

  “弟,今日大夥有口福了。昨日家裏瘸了頭牛,大人讓我將牛殺來,送來山裏。說你自小就愛喫牛肉,小二一定愛喫的。

  你看,大人一直將你掛在心上的。這樣,我現在讓人庖炙,我還帶了酒,一會就讓砦裏的弟兄們高興一下。”

  許是“大人一直將你掛在心上的。”這話撥動了張索,他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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