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承詬
“明公非常人,自然行非常事。而行非常事當然要百無禁忌,不拘小節。但明公,荀彧且問一句,那就是那些莒縣之民就當真必死嗎?”
面對荀彧明亮且坦誠的目光,曹操終於鬆口了:
“那些莒縣之民當然不該死,甚至如果我能對青州兵有更深的約束,他們也不會死。文若,你常言王者之師,仁義正道。我自然知道你這話沒錯,我也想這麼做。但實際上呢?我做不到!”
說着曹操指着北面,稍沮氣:
“我與北面相比誰強?我再自負也知道自己不當其一擊,此前北面不過出關羽、丁盛兩軍,我青州就力不能支,更何況其主力?如今他們眼見着要全據北國,我曹操要是還只有青州,那下次就是你我面北爲奴之日。”
“而作爲一個弱者就要有一個弱者的自覺。泰山軍可以講仁義,行仁義,我卻不行。我只能用盡手段,用盡心力去攫取,至於我身後名,如我敗了,那自然是任人塗抹,但要是我成了,又自然有大儒爲我裝點。”
“所以,文若,這就是大爭之世。力強者勝,羸弱者敗。當刀兵交頸的時候,喊仁義道德就能不死嗎?昔日宋襄公以仁義興師,有泓水之敗,爲天下笑。難道我曹操還要步他的恥辱嗎?”
荀彧是什麼人,他並不因爲曹操所說的而動搖,他只是認真問了一句,這一次他直呼其字:
“孟德,那你還記得我們昔日的志向和初衷嗎?”
曹操深呼一口氣,他看着漫野麥熟,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當然沒有忘。我起兵是爲了匡扶漢室,是爲了扶危救難,是要聚集天下智力,爲這天下再蹚出一條路來。”
“但……”
說着,曹操指着那漫野的麥田,動容道:
“但初衷和手段和結果又有什麼必然。文若,你見那前面的那些麥田,他們皆是農家撿得的良種,如今也長得勢高喜人。但誰在乎他們是用血肉澆築還是用這沐水澆灌。有人在乎嗎?當天下人喫到這些麥子的時候,他們會去問這是怎麼來的嗎?”
其實從這可以看出,曹操對於荀彧的態度非常敏感。這不是他不自信,也不是他爲人焦躁,而是荀彧對於曹操太重要了。
荀彧於如今的青州不僅是爲政之才,更是一面旗幟,在這面旗幟下,不斷有兗豫的人才不遠千里來投奔他。
也是因爲荀彧的存在,使得曹操的人才儲備幾乎不弱於全有中原的袁紹。
從這,就可見荀彧對於曹操的重要性了。
所以,曹操不能也不接受荀彧對他的懷疑。
而對於曹操說的這些,荀彧只是嘆了一口氣,接着說出這樣一番道理:
“自古成大事者,必承非議。論至德者,不和於俗。彧只是簡單說一句,孟德便進退失據,爲何?糾其本心,孟德你還是認爲這事幹的是錯的。你過去受學的道德約束着你,指引着你。所以你才認爲這是錯的。”
曹操還要解釋,就突然聽到荀彧說出了讓他驚愕下巴的話。
只聽荀彧非常認真,甚至有一種佈道感的對曹操道:
“孟德,現在你要拋棄掉這些,你既然爲天下重,那個人的榮辱道德就和你無關,你已非常人。現在我一人不理解你,你解釋,那千萬人誹你、謗你、詬你,你難道也要去一個個解釋嗎?而當千夫所指的時候,你過去的道德不會讓你畏懼嗎?但孟德,我要告訴你,這些你統統都要忘掉。”
此時的荀彧指着西面,那是京都的位置,慨然:
“數年以來,天下殘破,羣雄並起,逐鹿問鼎。天子分兩京,豪傑奔亡命,黔首失所居,社稷失所依。其間生滅者,何以千萬計?而莒縣之難死者不過三四萬。千萬性命與後者相比,誰輕誰重?此番論斷當然驚世駭俗,但孟德,你負天下望,承社稷重,你就要這樣想。”
曹操有點傻眼了,他萬萬想不到一直君子溫潤如玉的荀彧會說出這樣一番道理。
他一時弄不清荀彧爲何說出這番鐵血之話。
而荀彧最後發喟嘆:
“孟德,你我如不負昔日之願,那就當掃蕩侯,振八荒,合九州。何爲之?強兵、用兵,礪兵。兵強,天下歸心。兵弱,天下離心。至於仁義道德,孟德,咱們早就被詬望了。”
“所以,孟德你還在乎後人議你嗎?”
曹操合掌,哈哈大笑,笑得再不能暢快了:
“苟能使天下熔兵戈,歸太平,衆人之非又何懼?”
悠悠之口,蕩於沐水,鐵與血的時代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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