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會當絕頂(五)

作者:鳳歌
樂之揚奇道:“當年先生‘抑儒術、限皇權’,何以今日卻說起孔夫子的好話?”

  “儒術並非儒道,術有盡而道無涯,孔子修人倫、齊家國,所留儒道纔是這山河大地的血脈。”梁思禽悵然嘆氣,“聖人論道、小人用術,後世儒生爲了迎合君王,奮其私智,曲解先賢,孔子好端端的話,全讓他們解得狗屁不通。更可笑的是,今之八股,竟以儒術爲尺寸,衡量天下之才智。孔子有云‘君子不器’,他若地下有知,不知做何設想?”

  樂之揚想了想,說道:“時移世易,孔子的道在變,先生的道也在變。”

  梁思禽一時無話,沉默良久,輕聲說道,“滄海桑田,或許千萬年後,泰山無棱、黃河斷絕,山河也會變,又何況是人呢?”他停頓一下,“我若是你,便該放下心結,跟着葉靈蘇一起下山!”

  這一句奇峯突來,樂之揚愣了一下,頹唐道:“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葉姑娘。”

  “葉靈蘇天下奇女子。”梁思禽沉默一下,“如果錯過,你必定後悔。”

  樂之揚默不作聲,梁思禽注目他半晌,搖頭嘆道:“我就知道,活人鬥不過死人。”

  “先生還不是一樣。”樂之揚微微動氣,“碩妃不死,你又當如何?”

  “我哪兒知道?”梁思禽回望天際流雲,“可我這副模樣,死灰槁木,孤家寡人,生無可戀,死無可聞,這樣的日子,你也喜歡麼?”

  樂之揚道:“先生還有衆多弟子。”

  “他們不過學學武功,又何嘗明白我的本心?”梁思禽沉默一下,“自古知音難求,這個道理你比我明白!”

  樂之揚嘆一口氣,悻悻說道:“落先生,你讓我來,就爲勸我去找葉姑娘?”

  “晚了!”梁思禽搖頭,“但凡稀世珍寶,豈是想找就找得來的?花無重開日,江河不復返,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樂之揚的心子猛地縮緊,突然說不出的難受,回想葉靈蘇下山前的種種,滿心惆悵,深深地迷茫起來。

  忽聽梁思禽又道:“你見到席應真了?”

  “見了!”樂之揚道,“他說他來勸你罷手,可你沒有說話。”

  梁思禽說道:“席應真好好先生一個,無咎無譽,無害無益,這樣的人,我跟他無話可說。”

  樂之揚皺眉道:“那又爲何見他?”

  “我平生好友不多,席應真算是一個。”梁思禽幽幽地嘆一口氣,“我今日若不見他,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樂之揚怪道:“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梁思禽看他一眼,徐徐說道:“今日之後,我將返回崑崙,終此一生,再也不履中土。”

  “什麼?”樂之揚吃了一驚,“燕王的仗還沒打完。”

  “勝負已定,燕王只是下不了決心。”梁思禽漫不經意地道,“早則今年,遲則明年,他決心一定,這一仗也就打完了。”

  樂之揚想了想,忽道:“不管北平,直下金陵麼?”

  “你也看出來了”梁思禽微感詫異。

  “朝廷百萬之軍集於江北,江南空虛,無兵可守。燕王只要棄河北於不顧,繞過山東,直趨江淮,一旦渡過長江,金陵就是囊中之物。”樂之揚搖了搖頭,“這形勢瞎子也能看清,朱允炆偏偏看不出來。”

  梁思禽沉默半晌,說道:“離開中土之前,我有一個心願。”

  “先生請說!”樂之揚說道。

  梁思禽說道:“我自踏足中土,所向無敵,難求一敗,天長日久,甚是寂寞!彈琴須有知音,習武須有對手,我一生之中,也想找個對手,印證生平武道,可惜尋尋覓覓,始終未能如願,直到日暮途窮,方纔遇上一人。”

  樂之揚一愣,指着鼻尖,驚訝道:“先生說的……莫非是我?”

  梁思禽點頭,樂之揚苦笑道:“先生說笑麼?我這點兒微末伎倆,如何能做你的對手?”

  “何必妄自菲薄。”梁思禽擺一擺手,“你能在霧靈峯制服六虛之氣,天下任何真氣內力,遇上你的‘天琴’、‘天鼓’,好比羊入虎口,統統不值一提。”

  樂之揚一時默然,梁思禽打量他道:“這兩年之中,你又有進步?”

  “是!”樂之揚困惑道,“不知爲何,我從未好好練武,武功卻是越來越強。”

  梁思禽想了想,又問:“這兩年,你可碰過任何樂器?”

  “沒有!”樂之揚搖頭,“睹物思人,一見管絃,便覺傷心。”

  “音樂之道,終生難忘。”梁思禽又問,“如果技癢,你如何排遣?”

  樂之揚說道:“我在心中想象,想象裏彈琴吹笛,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這就是了。”梁思禽微微一笑,“下乘者練武,上乘者合道,武功到了一定地步,養心勝過煉氣,你一身武功,已入非非妙境,不練自練,心想事成。”

  樂之揚似懂非懂,只覺耳熟,想了想,忽然衝口而出:“不練自練,那不是‘周流六虛功’麼?”

  “道貴守一,佛法不二,凡事到了頂兒尖兒,倒也相差無幾。”梁思禽注目樂之揚,“如今我萬事已了,別無所求,只盼離開中原之前,跟你比鬥一場,印證武學之道,了卻生平夙願。”

  樂之揚心跳加劇,胸中燃起一團火焰。有道是:“武無第二”,習武之人,天然就是爭強好勝的念頭。樂之揚因朱微之故,心如死灰,此時梁思禽寥寥數句,居然勾起了他的雄心,於是說道:“先生既然看得起我,晚輩明知是輸,也捨命奉陪。”

  “你會錯意了!”梁思禽擺了擺手,“想當年,靈道人與釋印神在乘黃觀交手,戰於斗室之內,不爲外人所知。只因真正高士,藐視虛名,看淡勝負,以武論道,冷暖自知。”他環視四周,“此間上接於天,八部又守在下面,故而這一戰,無關勝負生死,只限你我之間,江湖之上,永遠無人知曉。”

  樂之揚沉默一下,嘆道:“先生想得周全!”

  “時候不早!”梁思禽看一看天色,“你是晚輩,我讓你一先。”

  “得罪!”樂之揚後退一步,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向着虛空一勾一彈。

  梁思禽衣發飄動,四周起了一陣旋風,口中笑道:“這一招可有名堂?”

  “有!”樂之揚說道,“天地一指!”

  他一揮手,指尖從上而下,畫出一道圓弧,梁思禽真氣激盪,爲他指力勾動,隨他指尖流走,硬生生裂出一道缺口。

  “好!”梁思禽點頭讚許,跟着大袖掃出,“看我‘萬物一馬’!”

  話一出口,樂之揚便覺一股真氣從他體內洶涌而出,雄渾浩大、莫可名狀,勢如無數野馬狂奔亂突。樂之揚心知這些無形之馬一旦撞上,比起真馬踐踏還要悽慘,當下十指齊揮,神意化爲無形之繮,隔空牽扯“馬羣”。

  “呵!”忽聽梁思禽輕笑一聲,“馬羣”陡然收攏,勁力變散爲聚,萬馬合一,威力更強。

  樂之揚團團亂轉、雙手狂舞,一面躲閃,一面牽制,可那一股真氣遇強越強,翻滾奔騰,如癲似狂。

  樂之揚不躲不閃,十指彈挑撫按、起落如飛,對面真氣來勢一頓,竟被硬生生挽住,當空滾動,勢如無形氣球,瞬息間漲大了一倍。

  樂之揚兩眼睜圓,額頭見汗,心知“周流六虛功”一旦發動,若不及時遏制,勢必無無休無止、無窮無盡,直到將他摧垮爲止。當下鼓起兩腮,噴出一口真氣,鋒芒所向,對面的真氣瓦解流散。

  一口氣吹完,那一匹無形之“馬”,早已不知去向。

  梁思禽微感驚訝,脫口問道:“好傢伙,這一招又叫什麼?”

  “天吹萬物!”樂之揚說道,“故名天籟。”

  梁思禽大笑,樂之揚馬步微沉,喝道:“泰山爲鼓!”雙手橫拍,如擊羯鼓。

  梁思禽的耳邊空空有聲,氣血沸騰,噴薄欲出,不由笑道:“吹完天籟,又鳴天鼓,今日玉皇頂上,要開‘樂道大會’麼?”

  說起“樂道大會”,樂之揚回想當日情景,心中百感交集。忽見梁思禽袖袍一揮,朗聲說道:“須彌爲障!”霎時氣血凝定,不動如山,樂之揚連擊數次,也不過生出一絲微瀾。

  “星漢一擲!”梁思禽一挺身,衣發飄拂,冉冉升上半空,右掌一揮,勁力浩如星河,轟隆隆地從天而降。

  “陰陽爲弦!”樂之揚雙手揮灑,指力如刀,目無全牛,分陰陽,割四象,以無厚入有間,以有意破無形。

  一輪變化下來,梁思禽渾成之氣化爲一絲絲、一縷縷,樂之揚彈之鼓之、各個擊破。

  “東海一粟!”梁思禽語中帶笑,漫天散落的真氣陡然收斂,納汪洋大海入一粒粟米,藏於指尖,飄然點出。

  這一指窮極變化,萬法歸一,無堅不摧、無所不破

  樂之揚後退不迭,狂吹“天籟”,急奏“天琴”,同時拍打“天鼓”,出其不意反擊對手,使出喫奶的力氣,方纔化解梁思禽這一指。

  起初兩人有問有答,到了這個當兒,再無片刻閒暇。樂之揚以前多次目睹梁思禽的神通,可是從未真正與他交手,此時此刻,終於知道厲害。梁思禽不止內功蓋世,行動也快得離奇,所謂“周流六虛,法用萬物”,可用萬物攻敵,也可借萬物藏身,上天化鳥,入水化龍,跟《山河潛龍訣》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他以人馭氣、以氣馭人,人與氣互相駕馭,神速機變,從古至今任何高手都休想望其項背,不動則已,一旦發動起來,身法之快,超乎人力極限,鬼魅幻影也不足形容。

  換了其他高手,目力強如雲虛,還沒看清人影,就已大敗虧輸,可是樂之揚耳力通玄,無人不察,無微不顯,任由梁思禽身在何處,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只在兩丈內騰挪,卻總能以一線之差躲過樑思禽的殺招。

  梁思禽越來越快,出手越來越重,身影無所不在,勁力浩大無極,奇招妙招層出不窮。樂之揚身處其中,窮於應對。百餘招轉眼即過,他險象環生,可也並未敗落,不止梁思禽嘖嘖稱奇,就連樂之揚自己也不敢相信。

  若論修爲深淺,樂之揚遠遠不如梁思禽,可他一身所學另闢蹊徑,乃是天下任何奇功內力的剋星。“周流六虛功”任天而動,本是天底下最爲放縱的武功,法天象地,周流無窮,一個駕馭不當,還會禍及主公;樂之揚的“天琴”、“天鼓”正好相反,操縱天下任何內力真氣,既能將其約束,也能使其混亂,甚至於以敵之氣反制敵身;至於“天籟”之吹,又可吹散任何拳風掌力,堪稱天下最厲害的防禦功夫;倚仗三者,換了其他任何一門內功,樂之揚都能手到擒來;唯獨“周流六虛功”任意妄爲、變化萬千,如論如何也約束不住。

  雙方一個肆意放縱、一個力求約束,這情形,好比手持長纓束縛狂龍,一旦失手,要麼從龍背上掉下摔死,要麼被所馭之龍回頭喫掉,真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樂之揚使出全掛子的本事,仍是生死一線,說不出的喫力。

  天光收斂,四野昏暗。樂之揚忽覺有異,擡眼一望,不禁駭然。天上不知何時烏雲囤積、翻涌盤旋,形如蒼天巨眼,深深凝注塵寰。

  這風眼,霧靈峯上曾經出現,當時梁思禽爲了將它引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險些天劫發作,死在雲虛手裏,可如今二人鬥得激烈、間不容髮,梁思禽竟有餘暇呼風喚雨、奪天地之造化,謀鬼神之玄機,足見經過一次天劫,他突破難關,神通更勝從前。

  樂之揚心頭一亂,天上異變忽生。黑雲翻騰幾下,豁剌剌,數道白亮亮的閃電從天而將。梁思禽手指一勾,嗤啦,閃電齊刷刷地向樂之揚聚集。

  揮斥風雲、勾動雷電,已然不是人世間的武功。說也奇怪,面對如許強敵,樂之揚非但毫不氣餒,反而起了爭勝之心。這心境萬分奇妙,既非熱火一團,也非冷酷無情,靜如止水,穩如磐石。剎那間,他雙手齊出,左右一分,哧溜,閃電落在身邊,電蛇流竄,岩石一片酥黑。

  “天琴”之道,聽得出閃電之微,也能駕馭天地之氣。

  雷電過後,風雨大至,罡風捲石,白雨如注,罡風吹動雨珠,千顆萬點,打在身上,勢如鋼珠鐵彈透過彈弓發出。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梁思禽聲音縹緲,“看我‘天弓’!”

  “這我也會!”樂之揚袖袍一拂,萬千雨點反射回去。

  兩人同時用上“碧微箭”功夫,放乎天地風雨,遠勝細小松針。

  梁思禽縱聲大笑,雷聲隆隆,烏雲翻卷,白晃晃的電光時而出沒,違逆天地之常,跟着雨水一同落下,他穿梭其中,忽隱忽現,快似閃電,看其在此,忽焉在彼,似有無數個梁思禽上天入地、縱橫馳騁。

  樂之揚靈覺所至,無所不覺,無微不顯,肉身儼然不復存在,靈覺瀰漫在天地之間,彷彿一片光閃閃的羽毛,飄飄蕩蕩,**飛揚。

  “靈飛……”樂之揚身如旋風,狂舞不禁,一揮手,一擡足,無不妙合天理。風雨不能侵,雷電不能近,鼓動天地之弦,彈奏世間萬物。

  豁剌剌,一道粗長的電光撕裂蒼穹,照亮泰山之巔,兩道人影同時顯現。

  勁風忽來,浩氣天落,“周流六虛功”當頭壓來,樂之揚旋身出掌,彈琴擊鼓,大音希聲。

  兩大奇功糾纏一處,雨點飛濺,聲如雷霆,風更狂,雨更怒,愁雲慘霧籠罩山頭。

  八部之主望着山頂,目定口呆。水憐影芳心欲碎,兩腿發軟,想要上山相助,可又禁令在身。何況兩大高手傾力相搏,水憐影身處其間,便與螻蟻無異。

  “誰會贏?”蘇乘光冷不丁發問。

  “還用說麼?”卜留自信滿滿,“當然是城主!”

  “卜胖子,咱們賭一賭!”蘇乘光笑嘻嘻說道,“一賠二,十兩銀子,我賭樂之揚贏。”

  衆人怒目相向,卜留挽起袖子,大聲嚷嚷:“老賭鬼,你瘋了?居然押敵人。”

  蘇乘光笑道:“壓城主沒意思,壓敵人賺得多,更來勁。”

  “賭鬼就是賭鬼!”蘭追冷哼一聲,“我賭城主贏,二賠一,二十兩銀子。”

  卜留叫道:“賭城主,五十兩銀子。”

  “我也賭城主!”石穿叫道,“一百兩銀子。”

  蘇乘光斜眼瞅他,冷笑道:“一百兩,騙誰呢?老石頭你窮鬼一個,把你賣了也不值這個數。”

  “你管我?”石穿兩眼瞪圓,“老子自有法子撈錢,老賭鬼,你他孃的賭不賭?”

  蘇乘光猶豫一下,還沒回答,忽聽水憐影幽幽說道:“一賠十,一百兩銀子,我賭樂之揚……”

  衆人都是一愣,蘇乘光搓手說道:“唉,你可想好了,輸了可是一千兩銀子。”

  “一萬兩又如何?”水憐影望着山頂,淚水無聲落下,“如果可以,我寧可賭上這一條命。”

  “胡鬧!”萬繩連連搖頭。

  突然間,雷聲漸小,風停雨歇,烏雲說散就散,玉皇頂上一片清明。

  其時已近黃昏,斜陽西照,晚霞漫天,陣雨過後,就在山峯西面出現了一道彩虹,橫跨羣峯之上,彷彿七彩靈橋。

  山頂上一團寂靜,樹上鳥兒鳴囀,格外清脆悅耳。石穿喃喃地問道:“打完了?”

  無人應答,十餘隻眼睛全都盯着山路。過了片刻,傳來腳步聲響,衆人定眼望去,樂之揚袖手漫步,悠悠然走下山來。

  衆人心頭一沉,盯着他渾身發抖,五臟六腑一陣翻騰。樂之揚掃視衆人,點頭微笑。蘇乘光忍了又忍,到底按捺不住,衝口問道:“樂之揚,到底誰贏了?”

  樂之揚看他一眼,笑道:“贏家贏了!”

  蘇乘光一愣,咕噥道:“這不是廢話嗎?”

  樂之揚大笑一聲,昂首向山下走去。水憐影憂喜交集,高叫一聲:“弟弟……”樂之揚也不回頭,身法轉快,彷彿一溜輕煙,消失在暮靄殘雲之間。

  西城弟子望他背影,心頭一片茫然,忽聽有人嘆道:“經此一戰,他死去活來,明白生之可貴,應該不會再尋短見了吧?”

  衆人回頭望去,梁思禽不知何時,來到衆人身後,悠然負手,神采飛揚。卜留心頭一喜,忙問:“城主,你贏了嗎?”

  梁思禽笑而不答,轉眼望去,但見水憐影注目山下,眼角閃動淚花,便說道:“你若想要,也可以留下。”

  “留下也沒用的!”水憐影抹去眼淚,黯然搖頭,“他恨我殺了樂韶鳳,朱微的死他也多半算在我頭上,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早知道,我……”眼淚又流下來。

  “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梁思禽幽幽嘆氣,“人生到頭,不過如此。”

  “城主!”石穿傻呆呆問道:“下一步,我們去哪兒?”

  “回家!”梁思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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