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二

作者:謜
賀今行很少因一件事情而低沉許久。大多數煩惱對他來說都輕如鴻毛,在他心頭搔一下,也就散了。

  拜師不成,不成就不成罷。

  休沐日,護城河西岸的雙門鞠城內。

  場邊聚集了許多人,有垂髫有束冠,賀今行立於其中,抱臂看着場上。

  場上除了西山書院的學生,還有統一着薑黃背褡的社學少年們。

  白衣黃褂顏色分明,混在一起卻無比和諧。

  一顆小小的皮球在兩方之間交換了數個來回,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傳我!傳我!”

  “這邊!”

  “小心!小心!”

  “回防——”

  陸雙樓如游魚一般穿出對方兩人的聯袂防守,接住顧橫之傳來的球,飛起一腳,直入鞠域。

  有離得近的黃褂少年飛身去救,卻差了一點,沒截到皮球,反而撲到地上,擦了一臉的灰。

  “中。”陸雙樓打了個響指。

  場內外立即響起叫好聲,間或夾雜着幾句罵聲。

  吵吵鬧鬧中,同伴們把那少年拉起來,袖子往臉上一抹,“再來!”

  “我得歇會兒,你們誰上一個。”陸雙樓下場,立即有白衣黑褲的少年補上去。

  “球呢?撿球的,快把球撿回來啊!”有少年喊道。

  雙門的鞠城在南北立有兩座鞠域,東西專供人觀看,場地要比單門大許多。因此有專門負責撿球的人。

  撿球的也是個少年人,跑到角落撿起皮球,一腳踢回。

  少年們得了球,立時跑動起來,如壺水沸騰,場上瞬間熱火朝天。

  “同窗,看誰呢?”

  “看球啊。”賀今行從那撿球少年身上收回目光。

  陸雙樓拿了帕子擦汗,一邊向他走過來。

  “不是擅長踢雙門麼,這會兒不去試試?”

  “觀戰也很有意思。”他往旁邊讓了一步,好讓對方插入人羣。

  兩個人肩並肩看了半場,西山書院這邊形勢不太妙。

  “要輸啊。”陸雙樓語氣平淡,彷彿要輸的不是自己的隊伍。

  不過他說話一貫這樣,“謝先生誇獎”和“今天飯菜真難喫”的調子如出一轍。

  賀今行已經習慣,接了句:“可惜了。”

  兩邊打的八人場,西山書院這邊前兩節還不錯,一換人就漸漸力不從心。

  “林遠山和姓柳的都不在,缺人嘛,輸了正常。沒什麼好可惜的。”陸雙樓說着打了個哈欠。

  反正缺人,一個是缺,兩個也是缺。他踢夠了就下場,也沒什麼要緊的。

  “你知道他倆幹什麼去了麼?”

  今日一大早,就有同窗來挨着齋舍喊人。

  不爲別的,就爲和社學的一場蹴鞠賽。

  西山書院走貴而精的路子,不可能滿足一城的教學需求。州府就在城西南圈了一塊地開辦社學,供幾千學子讀書。

  社學的少年們也愛到護城河西岸的鞠城來玩兒,一來二去遇得多了就認識了。

  年前雙方約定比賽,三月天氣暖和了,正好履約。

  因是雙門對打,人數少了不好。聚集人手的少年發現林遠山和柳從心不在,又聽說賀今行技術還行,便死活拖上他,要他做個替補。

  好在不需要上場。

  至於“技術還行”這話是誰說的……他偏頭去看,恰與對方目光相撞。

  陸雙樓比他高一些,又捱得極近,所以半垂着眼皮看他,以致斜飛的眼尾更加上翹,瞳仁被壓得極寬,與眼白相混,朦朦朧朧,平添幾分慵懶。

  彷彿對什麼都興致缺缺。

  賀今行忽然有種錯覺,給這人搬一張榻來,這人能當場躺下睡個囫圇覺。

  “回家了吧。”他斂神說道,然後就聽對方笑了一聲。

  自胸腔裏悶出的,極其短促的一聲。

  “我還以爲你要說不知道呢。”陸雙樓仍舊一副散漫的樣子,“柳從心跟着他一起,想必是去幫忙說服他爹孃吧?”

  見賀今行微微皺眉,這人挑起一抹笑,帶出惡劣的弧度。

  “林遠山的事不是什麼祕密,去年鬧過兩回。小西山就這麼多人,誰不熟誰啊。”

  字裏行間的隱喻都是“你不知道啊”。

  “確實不熟。”賀今行不爲所動,將目光轉向場內。

  “不熟嗎?”陸雙樓擡手搭上他的肩膀,也看向鞠場上奔跑的同齡人,真誠發問:“那你爲什麼要幫他?”

  社學又進一球,周圍響起猛烈的喝彩。

  他歪着腦袋,幾乎頭碰到賀今行的頭,壓低了聲音,“要不也幫幫我?”

  “好!”賀今行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看向計分柱,社學又進一球,分差拉到三柱。

  輸贏已成定局。

  白衣黃褂各自聚攏成兩團,從左右兩邊下場。

  他才又看向身邊的人,“收錢辦事,要什麼理由。你剛剛說什麼?”

  說話間,蹴完鞠的同窗們紛紛過來,拿了帕子或是水囊,擦汗的擦汗,灌水的灌水。更有甚者直接脫了外衣,捲起來當扇子,甩得虎虎生風。

  輸了球的不甘心,贏了球的得意洋洋,兩撥人互相嗆聲,又吵又鬧。

  周遭溫度瞬間升高。

  陸雙樓收回手,眨眨眼,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開個玩笑而已,走了。”

  仲春末尾,太陽已不和藹,又受血氣旺盛的同窗影響,賀今行也覺出了幾分熱。

  他其實聽了個大概,只是不敢確定,所以再問一遍。

  然而陸雙樓說是“玩笑”,那就暫且當玩笑罷。

  “怎麼不上場?”賀長期經過,隨口問道。他提着自己的水囊,卻沒急着動,先平復呼吸。

  賀今行迎着他的目光,“怕拖後腿。”隨即有些靦腆地微微一笑。

  賀長期用拇指彈開水囊蓋子,“你倒是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邊走邊灌了一大口,復又摁上蓋子,把水囊往後一拋。

  “別什麼都摻和。”

  賀今行穩穩接住。

  水裏似乎泡着些理氣和中的藥材,一口下去透心涼。

  學生們看客們都已陸續離開,場邊留了一地果皮瓜殼。

  先前那撿球的少年又拿了掃帚撮箕,開始清掃。

  他也過去拿了一把掃帚,從另一頭掃起來。

  兩人在中間匯合,賀今行叫他:“又遇見了啊,江拙。”

  江拙擡頭,小麥色的雙頰帶着被曬出來的紅。他不知爲何有些緊張,嚥下一口唾沫,“今行。”

  賀今行瞥到他乾裂的嘴脣,舉起手裏的水囊,“要嗎?”

  江拙點頭,點了兩下又立刻搖頭,“我有,我自己帶了。”

  “那好,你要不要喝點兒水?然後我們再去掃另一邊。”

  兩個人清掃比一個人要快得多,完事後,他們一起出鞠城。

  “謝謝你啊,今行。”江拙說,說完又想起什麼,拱手向他作揖。先是右手疊左手,又猛地反應過來,換成左手疊右手。

  “江拙兄客氣了。”賀今行也揚起笑,與他對禮,一揖打直,又道:“五月府試,還願與你同保。”

  江拙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兩人道別,江拙向東過西黍水橋,賀今行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轉身進了鞠城。

  三月十五,林遠山與柳從心纔回到小西山。

  這日下了課,賀今行剛出講堂,就得到一個熊抱。

  他忍下脊背的隱隱作痛,笑道:“看來是有好事發生。”

  林遠山顯然早已激動過了,此刻神態尚能自持,抱拳道:“託今行相助,我明日便隨家裏商隊走秦甘路,去仙慈關了。”

  “好。只是,你爹孃可有爲難?”

  “嘿嘿。”林遠山撓頭,悄悄向後瞥了一眼,然後掐着聲音說:“二哥給我說的情,還打了包票。他在我爹孃那兒,可比我有分量多了。”

  他向前看去,柳從心站在不遠處。

  後者手裏仍握着把扇子,扇柄還是烏骨,墜着的玉卻換成了翡翠質地的平安扣。

  其餘學生們緊接着涌出來,見了林遠山,將他團團圍住,問他去哪兒了,怎地好幾日不見。

  林遠山大着嗓門兒挨個回答了,最後趁着大家都在的機會,鄭重辭行。

  賀今行走出檐廊,走到日光下,柳從心難得沒有像先前一般捏着鼻子避開。

  只是臉色仍舊如覆冰霜,讓人不好搭話。

  “等等。”

  他停步側身,“柳少爺有何事?”

  柳從心咬牙片刻,“明日卯時,你記得出門。”

  “爲什麼?”

  “你出來就是了。”柳從心十分不耐煩,說完轉身便走。

  賀今行看着他的背影,大約猜到了幾分目的。

  第二日,卯時初。

  他穿着短打推開頑石齋的門,柳從心已等在庭院裏。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到書院側牆,直接翻了出去。

  牆外侯着兩匹馬。

  “你會不會……”柳從心看着他利落上馬,嚥下了剩下的話。

  不到半個時辰,兩人便到了垂柳坡。

  少頃,一隊車馬出現在視野裏,他們站在高處,柳從心向着車隊揮手。

  在前打頭的幾匹馬中立刻分出一匹,加速前來。

  馬上的少年不再着襴衫,換了一身赤黑的武服。

  賀今行一眼看去,只覺彷彿變了個人一般。

  他跟着柳從心打馬下坡。

  三匹馬在垂柳亭前相會。

  話別不多時,林遠山借他一步,“昨日高興過了頭,忘了把銀票給你。”

  “不必給我。”賀今行虛虛按住他的手背,“你到了關口,去找神仙營的星央,把銀票給他。啓明星的星,未央的央。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你……”

  “他是我兄弟。”賀今行抱拳躬身,“拜託你了。”

  林遠山沉吟片刻,重重點頭,“好,你兄弟就是我兄弟。”

  車隊追上來,林遠山上馬,展臂抱拳,“二哥,今行,來日再會。”

  柳從心:“你記着我說的話,不要逞強。”

  賀今行:“一路珍重,後會有期。”

  天光破曉,西行的車馬遠去。

  春風吹動亭前垂柳,兩人調頭回小西山。

  柳從心忽然回頭看他一眼,神色莫明,“難得你能來。”

  “應該的。”賀今行明白他的意思,只道:“快走吧。公陵先生的課,遲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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