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六十二

作者:謜
臘月年光如激浪,臘八粥似乎還沒喝幾天,就要忙着給竈爺上貢品。

  朝會上又吵了兩輪,就各級官員的俸祿具體該減多少、之後又該折多少來回車軲轆,把米糧銀錢布帛都摳到分釐之後,削俸祿減貼補的公文終於從宣京發往全國各地。

  一匹驛遞的快馬混在買賣年貨的人流裏出了城,一路皆是喜氣洋洋。哪怕上了官道,人煙也並不見少,趕着回鄉的馬車與商人載滿貨物的板車比比皆是。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匹騾子拉的大車,夥計甩着鞭子,背後是捆堆成小山似的木炭。天色陰陰,遠看便像一團黑雲。

  北地冬寒,柴炭買賣隨處可見,毫不新鮮。驛卒又帶着三百里加急的公文,是以並未多看。

  然而他與騾子交錯而過,其後卻是同樣的炭車,奔出很遠,木炭換成了柴禾,仍未見到頭。這下他十足地感到驚訝:這得有多少石的貨,怕是上萬了吧?想必貨主一定是個大商人。

  及出數十里,分了幾條岔路,官道才顯得空闊起來。驛卒加快速度,策馬飛奔。

  誰知轉過彎,就見長路盡頭轟隆隆奔涌來一支馬隊。馬看着不多,但勝在氣勢駭人。

  打頭一杆巨大的玄色牙旗,正中一隻碩大的白虎頭;其後是一杆稍矮几寸的將旗,隨風張揚間露出一個遒勁的“顧”字。

  驛卒瞪大眼,倉促勒馬轉向一邊的草野,而後滾下馬,在道路邊單膝下跪,吼道:“小的京南驛卒,參見顧大帥!”

  馬隊從他面前如狂風般捲過,踏起塵土無數,留下一道短促有力的聲音。

  “公務重要,去吧!”

  “是!”驛卒也用力應聲,嗆了一口灰塵,咳嗽着起身,卻毫不在意地望着馬隊背影,眼裏難掩熾熱的光芒。

  大宣郵驛隸屬兵部,驛卒多由退伍軍士和志願參軍但又因種種原因未能入伍的人擔任,對軍中名將有着天然的尊敬。

  劍南白虎,顧氏名宗,南方邊防軍統帥——顧穰生,更是受無數人愛戴與嚮往。

  “大帥,那驛卒送的怕是削俸的公文。”馬隊行遠,前列幾人中的一人如此說道。

  另一人道:“雖然俺老牟不懂什麼削不削的,但秦毓章那小老兒搞這麼大的動作,必然是捅了大窟窿。待俺們進京去看他笑話!”

  先前那人又道:“你這糊塗腦子,不懂的也消說!戶部缺了銀子,短的是咱們的軍餉,又影響不到姓秦的,看什麼笑話?反過來還差不多!”

  “哎我說老陳,你罵俺幹啥,那麼大個國庫還能真沒錢?就算沒錢了,那關俺們啥事兒?該給的還能不給咋的,錢又不是俺們胡花的。”

  兩人還要再吵,爲首的顧穰生喝道:“行了,城門到了,都給我閉緊嘴巴,別丟人。”

  便立時休戰,規規矩矩地進了永定門。

  顧穰生點了兩個兵跟着自己進宮去,吩咐其餘人到驛館住下。

  頭頭走了,底下兩個參將一路口水互濺到驛館。

  陳參將把自家大帥的行李搬到上房去,幫忙鋪開。本以爲要等個把時辰,誰知鋪到一半,人就回來了。

  他一時忘了放下手中的籠子,湊上去問:“大帥,陛下怎麼說?”

  “見一面,應答幾句套話,沒了。”顧穰生直接提起茶壺,掀去壺蓋,就着灌了一肚子的茶,才又道:“說是犯了頭疾,說兩句話就頭痛,不得不歇着。”

  “陛下春秋正盛,此前也沒聽說有個什麼病症……”陳參將皺起眉毛,沒把最後一句“怕是推託之辭”說出來,而是道出隱憂:“虧空這麼多,明年的軍餉可不好拿。長公主與賀大帥都空手而返,咱們也難說啊。”

  “辦法總是有的,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喫草,天底下可沒這等好事。”顧穰生放下茶壺,他力氣大,墩得桌面也跟着震了震。

  “明日先去趟戶部,再去找崔連壁。要是都不行,咱們就直接回去,恁地在這兒浪費時間!”

  “只能如此了。”陳參將說,手中竹編的籠子口卻忽地冒出一隻蛇頭,黑白雙環交錯。

  顧穰生看到了,“嘶”了一聲,抱着臂奇道:“我不是說了不準帶,你怎麼還悄摸揣上了?”

  陳參將把蛇頭按回去,抱緊籠子後退一步,“夫人有令,屬下不敢不從啊。”

  “好哇,她讓你帶你就帶,她說的話是金口玉言,比我還有用?我早就說了娃娃放養最好,她倒好,嗯和我唱反調兒,一個二個都當仙人供……”

  “等等,大帥,這都您說的,屬下可沒附和過半個字哈。”

  顧穰生嘴巴一合,眼珠子一鼓,再道:“我說就說了,她還能聽到不成?”

  “那自然是聽不到的。”陳參將假笑道:“既然您回來了,您就慢慢收拾着,我趕緊把這小東西給二公子送去。”

  “慣得他!”顧穰生啐道,卻也沒制止對方。

  參將幾步跨出房間,沒帶上門,留他一個人在原地。

  天光灑了他半身,隱約可見鬢間已生白髮。他站了半晌,幾近無聲地嘆了口氣。

  驛館挨着鴻臚寺,門口是條南北向的長街。

  按大宣例律,凡是與外朝進行貿易的商人,不管是和西涼、北黎還是南越,只要進入京畿販售,就必須集中在鴻臚寺登記,在周邊驛館客棧下腳。不少商人就近在街上售賣,帶動整條街繁華起來,成了有名的“琉璃街”。

  有三名結伴的少年穿行在這條街上。

  路過一輛正在卸貨的板車,晏塵水眼尖,從一堆雜貨裏找出一隻小巧的水晶瓶,對着光看,瓶裏閃動着流光溢彩的顏色。

  “這個還挺好看的。”

  賀今行瞧了一眼,說:“看着像是西涼的醉仙花,碾碎萃了花汁,女孩子染指甲用的。不過顏色倒是新鮮。”

  發現他們後急忙趕過來的攤主也介紹道:“這位公子識貨,這紫色醉仙花今年在西涼那邊十分緊俏,鄙人也是花了大力氣才弄到這麼一盒子。只是……”他頓了頓,呵腰道:“都有人預定了,不好賣給幾位。”

  “啊,我還想給攜香姐姐帶一支的。”晏塵水把瓶子放回原處,又四處張望,“再買些什麼好?”

  看了一路的裴明憫實話實說:“我覺得這裏的東西稀奇又花哨,但不太實用。”

  臨近年關,晏家小院也需要採買年貨。然而晏大人與攜香都有各自的事務抽不開身,張先生年邁輕易不出門,最終這項任務就落到了三個少年人身上。

  張厭深給他們放了半天假,又給了他們一人十兩銀子,要他們採買齊全。裴明憫本不需要參與,但他從來沒自己買過年貨,也興致勃勃地想要體驗一番。

  “那去西市口好了,老老實實買些尋常的。”賀今行說着,目光從那攤主身上移到車上,裝水晶瓶的盒子並不大,約摸三尺長寬。

  醉仙花花期在八九月,纔將走俏,又千里迢迢從西涼運到宣京,貨還未卸完,就已有人預訂。這個解釋真實性有幾分不好說,只擺明瞭攤主是不想賣。

  他雖起疑,但生意一道,沒有強買強賣的道理,也就作罷。

  三人轉道去西市口,路過一間茶樓,迎面與樓中走出的幾個人相遇。

  其中一位白袍金冠,卻是柳從心。他與同行商賈打扮的中年男人說了兩句,對方便帶着長隨先行離開。

  賀今行拱手道:“少當家想是在忙生意?”

  柳從心與他對禮,笑道:“確實有一筆柴炭生意,最近都在料理它,不過就快完事了。”

  “柴炭?”裴明憫有一瞬間的驚詫,“運往松江路的炭車可都是從心手下的?”

  “正是。”

  晏塵水:“嚯,一路的生意,那確實是大生意。”

  賀今行卻再一次作揖道:“敢問柴價、炭價?”

  柳從心臺住他的手臂,直言:“一斤柴三文,一斤炭十文。”

  “什麼?”另外三人齊齊震驚:“這也太貴了吧!”

  柳從心卻道:“柴炭皆從江北收來,穿過京畿,再到松江入倉。一路關卡稅費,車騾人手,到了地方還要存管分賣,哪怕不算損耗,成本就已經不低。”

  賀今行:“然而尋常柴禾千斤不過三百文,燒成千斤炭,哪怕翻個六、七番也不過兩千文。”

  晏塵水再次張大了嘴:“這是暴利啊!”

  誇張的尾音落下,一時無人說話。四人站成一圈,彷彿與周遭的熱鬧隔絕開來,安靜得可怕。

  半晌,裴明憫嘆道:“松江路入冬以來雪災不斷,缺柴少炭,我本以爲是救急救難,沒想到價格如此高昂。”

  賀今行說:“確實是救了急,但也確實發了財。”

  柳從心聽他們說完,倒也不惱,解釋道:“從商便是爲了賺錢。這次是我與人合作,不止是我要賺錢,別人也要賺錢,還有我們手底下幾百個販夫夥計都指着利潤喫飯。”

  “我知你們意思,並非我一定要發這個財。但松江路的雪災不停,於商人來說就是機會,我柳氏不做,自有別家來做,那爲什麼不能是我?”

  他說完,又是一陣沉默。

  因爲三人都知道他說的並沒有錯。自古商人逐利,若賺不到錢,也就不會有人不辭辛苦地將柴炭從江北路運到松江路。

  柳從心看看日頭,他還要出城清點柴炭車列,便與他們告辭準備離開。

  卻被抓住臂膊,“請等一等。”

  賀今行鬆開手退後一步,平舉雙臂疊掌道:“我知道我不該也沒有資格對你做任何要求。但請你想一想,松江路偏遠,又以種糧爲主,刨開地主大戶,諸多百姓本就窮苦。雪災已讓他們損失慘重,官府救濟微薄也難免疏漏,他們想要挺過去,柴與碳是最基本的需求,但這昂貴的價格勢必令他們望而卻步。”

  “三文十文對你我確實不值一提,但對他們來說,或許就是良家子與大戶奴、生存與死亡的界限。”

  他躬身祈求:“請少當家垂憐。”

  “雖然冰雪冷酷無情,但人卻是有溫度的。哪怕身如螻蟻,也當盡綿力。”裴明憫也跟着作揖,溫聲道:“不管少當家做何選擇,我願捐獻我自己所有的銀錢,只請少當家幫忙捎往松江路。”

  晏塵水撓了撓頭,“我也還有三十多兩的積蓄。”

  “快請起。”柳從心將兩人扶起來,道:“你我皆是同窗,何至於此?”

  他看着賀今行說:“人心皆肉長,我亦不忍心。但價格是不能降下去的,我已簽了契書,不可反悔。”

  後者嘆道:“契約不好違逆,是我晚了一步,從心不必爲難。”

  柳從心卻搖了搖頭,“我這柴炭成本比尋常高出一截,就算降價,你所說的那些窮苦百姓也買不起。”

  賀今行聽出他話裏有話,凝神道:“所以?”

  後者微微笑道:“所以我會自購一部分柴炭,無償分派給這些人。”

  “當真?”

  “我柳家人一字千金,說到做到。”

  “既如此,那最好不過。”賀今行驚喜道:“少當家仁心。”

  他要再次拜謝,被柳從心眼疾手快地截住,“別,都說了你我是同窗同輩,再來幾次,我怕折壽。”

  兩人一拜一扶,對視片刻,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同窗,同窗,聽着真好。”晏塵水在邊上看着,略有些羨慕:“西山書院有這麼好嗎?我在社學裏就沒見到幾個值得結交的,也不是人不好,只是目標不一樣。”

  他雙手臺着後腦勺,若有所思。

  裴明憫也露出笑容:“我們小西山確實很好,但更重要的是從心人好,願意舍財的都是善人。”

  “也不是平白無故。”柳從心說着望向遠方,天際有幾點飛鳥劃過。mgonЪoΓ

  “我阿孃年紀大了,阿姐也常各地奔波,我就當爲她們積福。”

  話罷就此分別,賀裴晏三人穿過幾條巷子,便到了外北城最大的商貿之地。

  東西南北,皆商鋪林立。鋪門前一丈外,散攤挨挨擠擠連成線,把幾十丈寬的大街分割成幾條。

  車馬驢騾行走在最中間,車上人吆喝不斷。你撞了我的車屁股,他碰了你的驢子頭,摩擦隨時起隨時熄。兩邊則擠滿男女老少,買了雞鴨豬頭肉,扯了布匹裁新衣,不忘桃符新年曆,順手買支糖畫遞給小孩子。

  衆生百相,籌謀新春,摩肩接踵,沸反盈天。

  晏塵水大喊:“我的天,這比琉璃街還要恐怖!”

  “這也太多人了。”裴明憫在說話間便被擠了兩回,好容易穩住了,躍躍欲試道:“我們從哪兒進去?”

  “畢竟是宣京啊。”賀今行放眼一望,指道:“就那兒吧!你們東西都揣好,小心別擠掉了。”

  他搓搓手,“看看要買什麼,我帶你們殺價,我可是學過的。”

  “我想買那個虎頭帽!”三人被擠成一團,也不掙扎了,就這麼融進浩瀚如海的人羣裏。

  直到夕陽西下,滿載而歸。

  裴芷因匆匆下了馬車,門房並不通傳便任她走進大門。

  她輕車熟路地穿堂過院,步子輕而快,身後的婢女要小跑才能跟上。

  自進京以來,她本就不慢的性子越發爽快。

  “阿書!”她推開房門,明間裏四下都燃上了長燈,卻不見人。

  再轉到東次間,果然見案前端坐着一位形容清冷的少女,正在煮茶。

  “好累。”裴芷因自己搬了個凳子在對面坐下,一邊說:“嬤嬤規矩忒多,好在大部分我小時候都學過。這是什麼?”

  桌上擺着一個手長的匣子,盛着十來支小型的水晶瓶。她用兩指捏起一支,舉在燈下,滿目光怪陸離。

  “丹蔻?”

  她拔了瓶塞,放到鼻下聞了聞,“不太像。能直接上手嗎?”

  傅景書這才淡淡地開口:“不能。”

  “有毒?”裴芷因拿遠了些,卻並沒有感到驚訝。這段時間,她在發小這裏見識過不少奇花異草,有藥用的,大半都帶毒。

  “那是蜃心草的莖葉,混了醉仙花,劇毒。”傅景書取走她手裏的水晶瓶,蓋上塞子,放回原處。

  “好吧,那今天我們要做什麼?”

  “有時候武力只能表面脅迫,成事需要更隱祕的手段。”傅景書砌了一杯茶,遞給她,“我來教你新的東西。”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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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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