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二
直到二十四根金針用盡,他擦去一腦門兒的汗,才後知後覺地想金針刺穴對七八歲的孩子來說會不會難以承受。
他做軍醫時就習慣了怎麼治傷快怎麼來,創口流血難止時甚至會直接上烙鐵,對方撐得過去就能活,撐不下去他也沒辦法。瀕死的戰友太多,他必須與閻王賽跑,來不及細細呵護。
但宣京不是戰場,他應該更溫和一些纔對。
然而在他緊張的告罪與問詢之下,男扮女裝的小郡主過了很久才緩慢地搖頭,並給了他兩塊梨膏糖。
那一瞬間,他一下子就放鬆下來,甚至鼻頭髮酸。
像,實在太像。
如同對已故的主人一樣,賀冬對這位剛見面不久的小主人生出了親切的感情。
他看着賀靈朝長成賀今行,甚至敢拍着胸脯說自己比賀大帥還要了解這個孩子。
每當面臨分歧或者困難的時候,賀今行往往會在最後變得沉默。
這種沉默絕非退讓或者畏懼,在大多數時候像是一種默許,有着海納百川的包容;然而當它變成一種堅持後,就代表着萬死不辭的決心。
就像這一次,賀冬與他僵持許久,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他胸中翻涌着的憤怒與惱恨難以平息,一句話不願說,但清醒的理智讓他不得不拿了藥去救人。
四更已過,賀今行來不及等嬴淳懿醒轉,便要趕回晏家。攜香送他到千燈巷,再把馬車駕去薈芳館。
飛鳥抱着他下了馬車,待攜香走遠,才說:“三粒靈藥缺一不可,今日你分給嬴淳懿一粒,剩下兩粒雖依然有奇效,可以療傷解毒,但卻無法根治你所患頑疾。”
巷子裏靜謐無比,夜雨未停,在他周身打出濛濛的微光。
人聲如雨聲,輕而沙啞。
“師父你說過,‘出劍不悔’。”少年撐着他的手臂穩穩站到地上,目光澄靜,“今行也不後悔。”
飛鳥繼續說道:“我會再去找。但我此前找了三年才找齊藥材,其中不乏無二之物,下一次再找齊不知是什麼時候。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
“不靠靈藥,就得靠你自己修行。任禍福在前、譭譽加身,你且不沮不怒不悲不喜,就如道教之‘太上忘情’,方可維持。”
“師父放心,我一直記着的。實在不行,還有兩粒靈藥可以續命嘛。”賀今行牽動脣角,扯起一個小幅度的笑容。
他摸索出鑰匙,要去開門;飛鳥伸臂一攬,晃眼間,兩人便落在院子裏的屋檐下。
“師父?”衣領被鬆開的剎那,他下意識地偏頭去找人。
“我在。”飛鳥握住他的手,彎下腰來與他對視。
“人生如逆旅。”師父定定地看着他,說:“我一直做着失去你的準備,你也應當做好失去我的準備。但我會爲你活下去,同時也希望你能竭盡全力地活下去。”
賀今行怔愣片刻,然後無聲地點頭。
他不敢許諾,只能一天一天地踐行下去。
飛鳥輕輕地摸了摸少年人的頭髮,“去睡罷,我待到天將明時再走。”
屋中同齡人睡得正酣,賀今行也躺上牀鋪,偏頭向自己的師父,然後閉上眼睛。
師父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冷茶飲盡,一縷晨曦劃破窗櫺。
宣京城很大,兩萬五千畝,一眼望不到邊。
但九重城闕對飛鳥這樣的人物來說,也不過是半炷香便能飛越的距離。
西行要過懷王山,他在某一座山巔駐足。
遼闊的羣山峻嶺之間,皇陵與朝霞交相輝映,呈現出一種氣吞山河的壯麗。
“你果然來了。”蜿蜒的山道上走來一匹馬,馬上人斗笠披風,腰挎執汝刀。
卻是陳林。
飛鳥仍舊看着對岸。
一夜春雨漫染春山,遍野盡顯生機。
“我不解啊,今兒也不是祭日,你來幹什麼?”馬兒不再往前,陳林伸指夾着斗笠邊沿向上看,自說自話也絲毫不惱。
飛鳥回頭,目光越過他,看向其後的山林,忽地嘆道:“一樹春風千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她若見此,一定會很高興。”
他擡手翻下揹負的琴匣,打開來,從裏面取出的卻不是一把琴,而是一口劍。
雖然他的劍沒有劍鞘,但他確是個貨真價實的劍客。
“琴殺”不用琴,陳林並不意外,摘掉斗笠擲於馬下,順手攏上刀鞘,左手握住刀柄。
一陣風來,他順着風抽刀,動作不急不緩,堪稱賞心悅目。
飛鳥提着琴匣,等陳林拔完刀,才舉長劍於身前。
長風獵獵,他雙眼微闔,彷彿自己也變成了一把劍。
一。
二。
他數着風,刺出一劍。
這一劍,刺破青天鍔未殘。
朝暉盡收其尖。
“統領!”
山道上奔來兩條人影,其中一個提速躍起接住疾速墜落的陳林,然力有不逮,反被撞得一道滾下山坡,緩了足足十來息才爬起來。
“屬下來遲。”陸雙樓拄着刀啐了一口血沫,就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問:“不追嗎?”
他說着看向山巔,山石料峭,不見半點人影。
“喪家之犬四處流浪,難道你要跟着它跑?”陳林按了按胸口,撣掉衣上草屑,便與來時沒有區別。他接過另一個下屬遞上的刀,翻身上馬,“離宮半個時辰,太久了。”
“是。”搭檔向陸雙樓伸出手,他借力站起來,舔了舔後槽牙,臨走前又看了一眼飛鳥跳下去的山崖。
回去後已是天色大亮。
傅家大宅裏,一衆侍女小廝皆已走動了個把時辰,忙碌又熱鬧;然而出入二小姐院子的,卻都凝神屏息噤若寒蟬。
正房前後都開着大窗,掛了紗簾,透氣不透風。
陽光透過花草掩映的窗格灑了半室,傅景書坐在牀邊,親自擰了帕子,替自己的哥哥擦臉。
擦到一半,一名年長的侍女匆匆走進來,還未福完身便道:“小姐……”
剛一開口,傅景書便擡起半掌,制止對方,“不是有趣的事就不要說了,擾了公子休養,我讓你去填花肥。”gonЬ
“可是小姐,東……”侍女急得滿頭是汗,想要再試試。然而明護衛把目光轉向她,她便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話頭又是一滯,最後沒法子只能垂首退了出去。
傅景書看也不看一眼,仍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溼潤傅謹觀蒼白的臉頰。
“你做了什麼?”後者卻開口道:“不必瞞我。”
他咳嗽幾聲,撐着枕頭坐直了些,“你我兄妹一體,不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傅景書把巾帕丟在盆裏,一邊替他拍胸口,一邊柔聲解釋:“哥哥莫急,沒什麼大事。只是我昨晚發現有盆薔薇生了蟲,便讓花匠儘早清理掉,免得把我的花給禍害了。”
貼身伺候的小侍女捧來漱口水,她接過瓷盅,遞到哥哥面前,“這些小事不足掛齒,哥哥不必憂心,好好地把身體養好纔是。”
傅謹觀卻搖頭,又咳了一陣,再開口,聲音便更加虛弱。
“你一夜沒睡,就爲了一盆花?”
他抓着妹妹的手,抓不穩,盅裏的水灑到被褥上,他不管,只伸出手指撫平妹妹衣袖上的褶皺。
明岄端走瓷盅,傅景書沉默片刻,低聲道:“芷茵下旬便要出嫁,我留不住她,只能給她趕做一些繡品和香料。”
傅謹觀一愣,“這麼快?”
“是啊。”少女反握住他的手,俯身貼上他的胸膛,慢慢地說:“我只有哥哥了。”
少年眼底很快浮上心疼,伸出另一隻手環抱住自己的妹妹,兩個人像小時候一樣緊緊地擁在一起。
“哥哥永遠和你在一起。”
“這是怎麼了,咱倆就睡一晚的時間沒見吧?我卻好像錯過了一整年。”
難得懶睡的上午,晏塵水繞着賀今行轉來轉去,驚歎連連。
“沒辦法,我真以爲那牆上開了門,直直撞了幾回,把腿撞折了才發覺不對。”後者搭着前者的肩膀,蹦躂出屋子,在院裏坐下。
“那你這是滴酒不能沾啊。”雖然對方沒說,但晏塵水推己及人,自然而然地認爲他是喝醉了酒纔出了這等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同在院子裏曬太陽的張厭深也搖頭道:“酒不如茶,少喝爲妙。”
攜香把早飯擺出來,其他人喝的都是羊乳,端給賀今行的卻是一碗刺鼻的濃藥。
她覺得心酸,少年人卻一飲而盡,笑着把空空的碗底給她看,引得她也跟着笑起來。
飯後幾個人一起曬太陽看書,賀今行沒覺得那藥難以下嚥,反倒因爲行動不便沒法練武,而渾身不得勁。
但沒辦法的事不能強求,他翻着書,很快也入了神。
日頭漸移,門外響起一片馬蹄聲,攜香去開了門。
秦幼合大踏步走進來,嗓門兒比腳步還響,“賀今行,出去玩兒啊!”
賀今行倚着一把大交椅,撩起一側下襬,給他看自己包紮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大腿。
秦幼合聽完原因,沒有提出異議,只是說:“這看着起碼得養個把月啊。”
他彎腰湊近了看,蹲在他肩頭的金花松鼠一下跳到了賀今行的腿上,還沒踩實,就被它主人一把撈了回去。
“可你昨晚答應我了,要陪我玩兒一天的。”他直起身,叉着腰冥思苦想,“馬車能坐嗎?要不軟轎?”
“呃。”賀今行難得猶豫不決。
“等等!”晏塵水忽然起身,跑去他爹屋裏折騰了一會兒,搬出一架輪椅來。
“我爹很久以前也摔折過腿,這不正好。”
賀今行看他飛快地去打水、把輪椅擦洗得乾乾淨淨,猶豫的話吞進了肚子裏,“……行吧。”
攜香趕緊墊了一層毛絨,待另兩個少年人把他架到輪椅上,又在他腿上蓋了一張繡花小毯。
“……”
秦幼合自告奮勇要來推他,晏塵水怕他毛手毛腳壞事,兩個人爲了輪椅正後方的那一小塊地方搡來擠去。
賀今行不管他倆,自己試着轉了轉輪子,能動,便自己轉着走了。
“哎,今行等等我!”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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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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