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十一

作者:謜
人羣散去,家門前重歸寂寥。

  孟氏拄着柺杖,看着送靈隊伍離去的方向許久,才轉身走回自己的家。

  禮部的吏員們已拆掉靈棚,正撤去祭物,將桌椅擺設恢復原樣。

  明亮天光重又灑滿這間一進的小院子,一磚一瓦都是往日的模樣。

  處理完畢,郎中帶着下屬告退,孟氏謝過他們,將人送出去,又在太陽底下站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自己要做什麼。

  賀今行與兄長到的時候,便見院門大開,院子裏擺着幾條長凳,上面挨挨攤着薄厚不一的書冊。

  而孟氏正從屋裏抱着幾本書出來,低聲唸叨:“……我把你們挪到外面曬太陽,不要急,每個都能曬,不要急……”

  他叫了聲“孟奶奶”,對方沒反應,賀長期便屈指敲門,用了些力氣。

  老夫人這才驚魂似的看過來,慢了幾拍,才扯出一點笑:“夏天要到啦,我把書都拿出來曬一曬。”

  暮春正是曬書的好時節,賀今行知道孟大人有一屋子的書,便說:“您要曬哪些,我們幫您搬吧。”

  孟氏的精神又集中起來,很快地點頭。

  賀長期將空餘的桌凳都搬到院子裏,然後用筐子從屋裏運書出來,賀今行便和孟氏一起把一冊冊書給攤好曬勻。

  豔陽流雲下,牆頭瓦礫間青草瘋長,悄看一老二少進出勞動。

  不知多久,老婦人從筐子裏取了一冊書,要分開時卻忽地停下,然後怔怔地看着扉頁。

  賀今行一直用餘光注意着對方,見狀擔憂地偏過頭去。

  那是一本《昌黎先生集》。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孟氏長嘆,滿面皺紋漾出溫柔的弧度,對少年解釋:“他向來推舉韓文公,看起先生文集來愛不釋手。”

  賀今行知道這個“他”是指的孟大人,但仍然因孟氏本人而感到驚訝。

  在此前,他來到這裏,老婦人從來都是在縫補織繡,或者收拾家務;在慈祥和藹之外,只給他留下了勤勞樸素的印象。

  而對方此時此刻念起文章詞句,卻忽地顯出一種柔韌的書卷氣來,令他立刻想起孟若愚身上那股剛直的氣質,形不似,神卻相和。

  孟氏看出他的好奇,恰回憶如泉涌,便繼續說道:“我是農戶之女,幼時雖不曾讀書識字,但能喫飽穿暖,會織布做農活。若無意外,在村裏尋上一門親,就能平穩過完這一生。”

  “但那一年,入夏便沒見過一滴雨,河水斷了流,地裏莊稼盡數枯死。熬到第二年芒種,老天爺仍然不肯下雨,我們喫完了存糧,又搶不到官府的救濟糧,實在沒法子,只能向南逃荒。”

  “官府的救濟糧竟然要搶?”賀今行不自覺皺眉。

  “整個江北都在旱,救濟糧不夠啊。”

  “就算不夠,也應當有序發放,不能讓民衆爭搶。況且江北存糧不夠,江南漢中松江也沒有?”

  “說是邊關在打仗,糧實都運到前線去了。”

  五六十年前,乃中慶早年。賀今行不瞭解史實細節,但轉念想起史書上對中慶一朝的記載:先帝開疆拓土,文治武功,彪炳千秋。

  他思及“武功”二字,心下一怔。

  孟氏說:“那個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想,就只有一個‘喫’的念頭。我和爹孃兄弟走了幾十天,沿路草木田地都被扒了幾層皮,不見半點能下肚的東西。我是真的餓啊,餓得渾渾噩噩,沒等找到喫的,卻被我阿爹賣給了別人。我本想,爹孃生養撫育我十來年,如果能讓他們有一口喫的、多一點活下來的機會,無論他把我賣給誰,我都不會有怨言,給對方做牛做馬都是應該的。”

  她停了片刻,眼裏浮起一絲悲慼,“然而我聽到那兩人說要怎麼分我身上的肉,才知道他們是要生吃了我。”

  賀長期端着一筐書出來,聽到這一段,說:“賣兒鬻女,不配爲人父母。”

  孟氏搖了搖頭,“我和他們此後再無聯繫,愛恨都作罷。”

  老人家看得開,賀長期也無話可說。他默默地將籮筐放下,看桌凳快要被放滿,就不再折返。

  “我想過會餓死,但不想這麼死,就拼命掙扎。幸而那兩人也餓得皮包骨頭,不比我力氣大,讓我跑脫了。”幾十年前的劫後餘生,想來定是驚心動魄,而孟氏如今說起卻雲淡風輕。

  “我拼命地跑,只在沒力氣時歇一歇,其餘時候半點不敢停,直到遇上他。我看他衣衫整潔不像饑民,應當不至於在我死後喫我的屍體,才放心地倒下。”

  “但以孟大人的品性,肯定不可能見死不救。”賀長期肯定地說。

  “對。”孟氏點頭道:“他救了我,但我醒來卻只想一頭撞死。”

  少年驚訝:“爲什麼?您得救了啊。”

  “我五六歲起便幫着我娘燒火做飯,服侍祖母,後來跟着我爹下地,刈麥插秧都能幹。雖然他們給我取名‘招弟’,也更疼愛弟弟,但到底是生養我的爹孃,我總有濡慕之情在。就這樣將我像賣一隻雞一頭豬似的賣掉,我還有什麼好活下去的?”

  老人搖頭失笑,感慨道:“也是他救了我,我才知道,原來江水離我不到百里,對岸就是江南。”

  “那豈不是隻要再堅持……”賀今行訝然,假設半截便住了口,“抱歉。”

  命運離奇。但既非親身經歷,怎知今日啼笑皆非,往時是怎樣的肝腸寸斷。

  “不礙事,都過去了。我能遇到他,就是我命不該絕。”孟氏並不在意,說:“他不讓我尋死。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而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極其寶貴。好不容易來這世上一趟,怎麼能一遇到挫折就要死要活。他一板一眼地跟我講大道理,教訓得我暈頭轉向,直到我實在受不了,跟他發誓絕不再輕生。”

  荒無人煙的官道邊,年輕的書生見萍水相逢的姑娘冷靜下來,才騰出手將麪餅撕得細碎,放進水囊裏泡軟了,然後遞給對方。

  涼水餅碎有些塞牙,但姑娘卻彷彿在喝滾燙的稀粥,燙得她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書生看她哭成淚人,也沒想起給她遞塊手帕,而是一絲不苟地分析:“若你在江南路還有親戚,我給你盤纏和乾糧,你尋親去。若你孤身一人,江南並不十分太平,我給你盤纏你也不一定保得住。”

  她不說話,只囫圇地吞嚥,淚流不止。

  而站在對面的書生擰着濃烈的眉毛,考慮了半晌,嘆道:“你站起來,跟我走罷。”

  姑娘猛地擡頭盯着他,看他神情認真不似作假,呆愣許久,然後抱着水囊哭得更加大聲。

  “我從此就跟着他。他渡江水,要去國子監讀書,我便跟着他來到京城。”

  微風吹拂孟氏盤起的白髮,她的聲音卻比風更加溫柔。

  “他出身江南孟氏,是書香世家的少爺,讀過好多書,會講好多聖人道理。但他不嫌我笨,教我認字讀書,我也就不嫌他軸,給他做飯洗衣。他升任御史臺主事那年,我倆用積蓄買了這間院子,在這兒紮了根,一晃就是幾十個春秋。”

  “他覺得我原來的名不好,將‘招弟’二字前後交換,取同音的‘玓昭’贈予我。我便棄了本姓,隨他姓孟。”孟氏將那本文集抱進懷裏,悠悠地望着渺遠的天空,“他從來不說,但我心裏知曉,他當我作明珠。”

  而後慢騰騰地起身,取出書冊,放在空餘的桌角,讓它們像往年一樣曬太陽。

  再擡頭時,屋前檐下,依稀還見故人身影。

  “生時影與吾形相依,死後魂與吾夢相接。”她癡癡地低語:“夠啦。”

  旁側兩個少年人默默地看着她,眼裏皆是惋惜與敬佩。

  待到傍晚,將曬出的書一一收回,他們才向孟玓昭告辭離開。

  老婦人向他們道謝,再特地對賀今行說:“我不能生養,沒有子孫,多虧塵水那孩子爲我夫擔幡,不至於墳前無人。他這幾日勞累不已,今日想必不會再來,便請你先替我謝謝他。”

  “奶奶放心。晚輩明日還來,塵水應當也會一起。”

  賀今行心裏沉甸甸的,數十年的帝王功績與普通個人的離合交織在一起,直到回了千燈巷才收拾思緒,問賀長期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喫晚飯。

  他正要答應,卻見一名着長衫的文士向他們走過來,仔細一看,低聲說:“是大伯父身邊的長隨。”

  前者跟着看了兩息,“看來是找大哥的。”

  果不其然,文士說大老爺請七少爺回府。賀長期一聽,只得把倒黴弟弟送進晏家小院,然後老實地跟着回去。

  賀今行剛進門,便聽見院子裏有一把蒼老的聲音在讀書——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聲音的主人站在院子裏,那棵棗樹前面,正正地看着他,說:“送喪回來啦。”

  這句話不太對。他心裏閃過一種怪異的感覺,但琢磨不出什麼,便點了點頭。

  張厭深似有所感,特意拖了片刻,才微微笑道:“我和孟若愚是同科。”

  賀今行微微一驚,瞬間反應過來哪裏不對。既是同科,便免不了交往,以這兩位的品性爲人,應當不存在什麼過節。但面前老人對孟若愚相關事件的反應,完全不似同科,更像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甚至一些細節不能深想。

  他不解地叫了一聲“老師”,不多問,但相信老師能夠明白。

  “我今日不與你說孟若愚。”張厭深側身指向身後棗樹橫斜的一截枝椏,“咱們似乎昨日還在感嘆寒霜欺舊枝,但你現在看,這舊枝早就出了新芽,將長成寬葉。”

  他收回手,喟嘆:“學生,時間從來不等人啊。”

  時至傍晚,炊飯的香氣從廚下窗戶飄出,在靜悄悄的庭院中流淌。

  良久,賀今行疊掌道:“老師說得對,不可耽溺於過去,學生受教。”

  老人向他走了兩步,負手道:“皇帝讓三司會審,不論如何,這件事都要畫上句號。對你來說,當下最重要的是即將到來的派任官職。凡事預則立,你且想一想,要留京還是外放?”

  少年直言回答:“按慣例一甲當入翰林,做編纂一類,少有其他選擇。”

  但張厭深卻道:“你既然敢闖順天府的大堂,又在堂上遭遇孟若愚,怎能認爲自己日後一定會進翰林院?”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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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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