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三

作者:謜
大雪落下,一時半會兒就停不了。

  賀冬從帶着的包袱裏取出一件斗篷,給賀靈朝裹上。

  後者乖乖地站好不動,見一邊處理屍體的只有兩個護衛,便問:“情況,怎麼樣?”

  “問題不大,主子放心。”賀冬一邊低聲說起路上的情況,一邊拂去他頭髮上的雪花,給他拉上兜帽。gonЪoΓ

  他們一行總共八個人,留了兩人連帶馬車扭送客棧掌櫃和夥計去最近的縣城報官。中途分路時,賀平帶着個人去跟蹤拐帶幼童的板車,而剩下三人則一路騎馬遠遠地追到了這裏。

  賀靈朝點點頭,此行的護衛都是百裏挑一的軍中好手,又兩人結伴,他不必過多擔心。

  這期間,星央一直在邊上看着,一臉不知該做什麼的茫然。他套好斗篷,轉身握住星央的手,“你別怕,他們都是,我的家人,來救我們的。”

  又對賀冬說:“冬叔,這是我的,新朋友,他叫星央。”

  賀冬早就注意到這名少年,然而等到小主子介紹過了,才問話:“你不是漢人,是西涼人?”

  他皺着眉,語帶嚴厲。星央卻彷彿鬆了口氣,飛快地搖頭。

  “那你是什麼人?”

  異族少年呆了一下,努力找出回答:“老爺和都叫我們‘雜種’。”

  “你這小子,‘雜種’可不是什麼好詞。”賀冬眉頭皺得更加厲害,懷疑他裝傻充愣。

  星央點頭,又搖頭。

  “好”和“不好”有什麼區別呢?他還不太明白。

  “星央是混血,還有好多和他一樣的人,在後面的山谷裏。”賀靈朝搶着回答,語速都快了許多,“冬叔,我猜他們都是被抓來做勞役的,能幫幫他們嗎?”

  他說完,才反應過來,嘴巴張了張,眼睛閃閃亮,“冬叔,你聽見我剛剛說的了嗎?”

  他能一氣說出一個很長的句子了。

  “叔聽見了,這是在好轉了。”賀冬亦是驚喜,聽他嗓子沙啞,忙取了薄荷糖給他。而後思及前言,擡眼望向這一片土屋後面,黑黢黢的山壁擋住了視線。

  “山谷?勞役?”他沉下臉,心道這裏怕是藏着比販賣人丁還要嚴重的惡事。

  賀靈朝將薄荷糖分了一半給星央,又悄悄給他說先前那個詞是不好的,只有心裏冒壞水的人才會用來形容別人。

  星央暈暈乎乎的,反正點頭就對了。

  賀冬見狀,一眼就知這少年似懂非懂,心道還真是個傻的,不再多加防備。

  這時一名軍士走過來,拿着一把細長的草給他們看,那草葉脈發青,在燈下隱隱透着黑斑。

  賀冬面色一變,捏了根湊到眼皮底下仔細查看,“竟是蜃心草。”

  星央以爲他要拿這個充飢,趕忙阻止,“這個不能喫,吃了會發瘋的。”

  “我不喫。”賀冬擺手,看在自家主子的份上,多解釋了一句:“我只是眼神不太好。”

  “蜃心草是什麼?”賀靈朝也拿了一株翻來覆去地看,想起之前送他到這裏的人,和那個長袍要的貨就是這種草,就順道把這事兒說了出來。

  “一種毒草,原產自西涼,一年四季皆可長。它的汁液有毒,能致幻,易成癮,可以入藥,但大多數時候都被用做製毒。不過要量大才有效,取汁不易,所以一旦涉及買賣,基本都是大批量流通。”賀冬說罷,轉頭叫那兩個護衛都小心此物,然後問星央:“你認得這玩意兒?”

  後者“嗯嗯”點頭,張開雙手劃了個圓,“整個山谷裏,都是。”

  賀冬先有猜測,被證實後仍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好傢伙,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真敢在這裏培植蜃心草。”

  賀靈朝直覺問:“很嚴重?”

  在場諸人,只有賀冬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凝重道:“非常嚴重,買賣蜃心草已是死罪,更遑論大規模培植加買賣。這事兒得立刻通知你爹。”

  “通知此地官府也不能解決?”賀靈朝敏銳地發現問題,“這裏離仙慈關多遠?”

  “這一帶叫做‘砂嶺’,是錯金山的支脈,隸屬於淨州雲織縣。沿山腳直奔,不顧馬匹,七八個時辰就能趕到。”賀冬看着他,耐着性子解釋:“西北民風彪悍,官府本就勢弱,砂嶺再往前兩百里,就是神救口。接近邊境,更加魚龍混雜,這事兒又不同於拐帶幼童,縣衙怕是根本不頂用。”

  “那就請李大哥辛苦一趟,立刻去仙慈關報信。”他喚來功夫更好的李護衛,從髮髻裏摸出自己的郡主印信交給對方,“路上風大雪大,李大哥定要萬事小心,安全爲先。”

  “主子放心,卑職定不辱命。”李護衛當即領命而去。

  賀靈朝目送前者大步走遠,回頭又想到:“那山谷裏豈不是很危險?星央的兄弟們都住在谷裏,我們得去救他們出來。”

  “現下應當無事,但若被發覺,那就說不準了。”賀冬指了指院子裏的景狀,提議道:“我們先摸進去打探清楚情況,再做決定行事。”

  他想了想,十分贊同地說:“嗯,這樣更安全。”

  屍體已經被拖進雜物間,用雜物遮掩住。剩下那個有氣兒的長袍,則被賀冬直接扭了脖子,扔進去作伴。

  也虧得有這場雪,將血跡與打鬥的痕跡都埋了個乾淨。

  星央聽來聽去,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但知道要進谷,就說自己可以帶路。

  於是賀靈朝三人跟着他,取了盞小型的燈籠,往土房後面的山谷摸去。

  入谷只有一條狹道,道口竟然設有崗哨,簡易的哨樓上有挎着刀的漢子站崗。

  星央帶着他們從那片土房側邊繞到一片山坡,坡上有一條他白日才發現的小路,蜿蜒曲折向山頂。

  鵝毛似的大雪簌簌地落,賀冬只帶着一個包袱,裝了些乾糧與幾件女孩兒的衣裙。賀靈朝取出剩下的衣物,叫星央纏在腿上,裹住凍得青紫的小腿與腳踝。

  一行人冒着雪爬上山,隨着山勢升高,漸漸能看到谷裏的情形。

  這是一座闊大的山谷,臨近谷口的半邊不止有許多燈籠,還架着許多火盆,比那片土房還要亮,照得谷底所有事物清清楚楚。哪怕雪密如網,也蓋不住大片大片青黑的蜃心草田。

  許多人正在草田裏忙碌,有老有小,多是半大的少年。他們的腰皆彎得極深,腦袋幾乎扎進地裏;片刻後猛地直起身,順勢將雙手抓着的一叢青黑草束拋到埂上,復又埋頭壓下脊樑。起落間單薄的衣衫一扯,半截脊背或是臂膊便倏地一現。

  “一株蜃心草要發揮出最大的功效,就不能用鐮刀割,必須連根拔起。”賀冬嘆道。

  谷底少說有數百人,分工明確,有人拔草,就有人將拔出的草束捆紮成半丈高的草堆,再由人背到谷口碼放整齊。不論哪個環節,稍微慢一些,就有鞭子抽過去。

  他們站在高處,只見青黑的草堆移動,不見其下的人影,而所有的聲音都被風呼雪嘯淹沒。

  “原來從山頂上往下看,是這樣的。”星央忽然開口,聲音訥訥。

  他住在谷裏的時候,偶爾會仰頭看山頂,想象那一方天空外面是什麼模樣。前幾日終於有機會出來,卻發現好像沒什麼不一樣,這讓他喫飯的時候都提不起胃口。

  賀冬說:“每年開春,都會死一批人吧?”

  “是啊。”他沒有悲傷或是唏噓,顯然是見慣了的模樣。

  賀靈朝看着谷底,卻怔愣許久,喃喃地問:“爲什麼會這樣?”

  賀冬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心知不能再停留,牽着他繼續上行。

  他抿了抿脣,收回目光,跟着邁開腳步。

  誰知山頂上竟然也有崗哨,只哨樓換成了一間土築的小屋,四下門窗緊閉,但透着燈火。

  “佈置得夠謹慎,可惜抵不過風雪凍人。”

  賀冬嘖了聲,和大家低聲商量怎麼把這間屋子奪過來,最後看向星央,“你小子既然是這裏的人,去叫門的話,應該能把人騙出來。門一開,我們再一起上,三下五除二快速解決,不給他們報信或是求援的機會。”

  沉思了許久的賀靈朝也看着星央,但不是爲了讓他去做誘餌,“你知道冬叔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他歪頭想了一會兒,遲疑地說:“就是要和他們打架?”

  賀冬試圖理解這少年的思路:“差不多吧。”

  “可老爺們有刀有鐵鞭,會把人吊起來打死的。”

  賀冬:“……剛剛差點被打死的是你先前伺候的那個老爺,不是你吧?”

  “是哦。”星央回憶了一下,陷入劇烈的頭腦交戰中。過往的經驗告訴他不能違逆那些老爺們,否則要喫大苦頭;但正如這位大叔所說,他們剛剛在山下院子裏不止打暈了最大的老爺,還打死了好幾個管事的老爺。

  腦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推翻了,他有些不確定地認真地問:“我們真的可以打他們嗎?不會被罰嗎?明天還能有飯喫嗎?”

  他問完賀冬,又去看賀靈朝。

  “他們都是壞人,把你還有你那些兄弟禁錮在這裏奴役,是不對的,違反律法的。”賀靈朝說:“你能聽明白嗎?”

  星央搖頭,但他能分辨對方的情緒,遂努力地理解:“就是可以打他們的意思?”

  賀靈朝轉換思路,用他的話回答:“對,打贏他們,你就自由了,不用再回到山谷裏。”

  再也不用回去了嗎?星央脫口而出:“那我的兄弟們呢?”

  “他們也會和你一樣,離開谷裏,不用再這樣沒日沒夜的幹活,還要捱打。”

  “是這樣的嗎?”少年裹着不合身的斗篷,自言自語般問完,突然轉身跑向那座小屋。

  剩下三人都嚇了一跳,反應過來跟着奔過去的時候,星央已經在“砰砰砰”地砸門。

  屋裏傳出一句甘沙話,帶着兇狠與不耐煩。

  星央大聲回了一句方言,門沒開,又吼了一句,門被從裏打開。

  賀靈朝只看到似乎是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開的門,下一刻,星央就撲了上去,將那漢子猝不及防地壓倒在地,抓着對方的頭髮一扭,將那張滿是橫肉的臉對着泥巴地,又快又猛地砸起來。

  那漢子的手腳只撲騰了兩下,就癱軟下去,再也沒有動作。

  屋裏還有一個漢子,抓着酒罈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然而還沒等他舉起酒罈,賀冬當胸一腳踹過去,緊隨而來的護衛在要害補上一刀,便讓他做了醉死鬼。

  “星央!”賀靈朝怕少年氣血上頭起癔怔,大喝一聲,令他住手。

  後者喉中發出猛獸咆哮一般的嗚咽,回過頭,眼神卻清亮亮,如屋外的雪地,如天上的星星。

  “我打贏了?”他鬆開手中的頭髮,將那張滿是血和泥的臉看了又看,確認這人已經死了,高興地說:“我打贏了!”

  他爬起來,舉起雙臂,“賀靈朝,我把他打死了,但我沒事!”

  “嗯,你沒事。”賀靈朝鬆了口氣,看着他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也抿脣一笑,然後說:“之後也不會有事。”

  兩個大人將那兩具屍體拖到屋外,再回來把門關上。

  屋裏升着火盆,雖氣息難聞,但到底比外面溫暖許多。

  賀靈朝搓着臉問:“冬叔,我們之後怎麼辦?”

  “等。”賀冬說:“雪太大了,先在這裏等一等,雪停再走。”

  四人在屋中搜尋一圈,找到些水和食物,加上原本攜帶的乾糧,互相分食,也有七八分飽。

  之後,賀冬與護衛讓兩個小的休息,他們輪流出去查看谷底的情況。

  曈曨時分,雪漸消,谷底這一批貨也已備齊。

  勞作大半夜的人們沒有喫到任何東西,就紛紛走回靠近谷口的兩排房舍之中,挨挨擠擠地倒頭睡去。

  賀冬叫醒賀靈朝與星央,四人走出小屋。

  晨曦微明,四下都是朦朦朧朧,屋外的屍體已經被雪埋得嚴嚴實實。

  “若是有人上來,人少就殺,人多就跑。”賀冬指着昨晚上山的路說,然後指向反方向,“我查看過,那邊也有條下山的路。”

  另三人表示明白,把小屋裏的刀棍都拿了出來,做好隨時作戰的準備。

  然而他們繃了一上午,太陽從東天掛到頭頂,依然不見半片人影上來。

  賀靈朝有些擔憂:“要是他們都跑了怎麼辦?”

  “一山谷的蜃心草在這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當然,也有可能根本沒想到我們會躲在這裏。”賀冬笑了笑,“算算時間,給你爹傳的信應該已經到了,咱們不急,等他派人來就是。”

  星央想下山,潛進谷裏看看,也被賀冬制止,“他們都是勞力,忙了一夜各自睡下,應當不會有事。但咱們要是下去被發現了,肯定會出事。”

  他只能呆在山上,漸漸有些急躁,但強忍了下來。爲緩解焦躁,下意識地去和賀靈朝搭話:“你來找你爹?”

  “他爹舊傷復發,傷勢很重,他要去照顧他爹。”賀冬代後者回答。

  星央睜大眼睛,“那你爹會死嗎?”

  賀靈朝咬着嘴脣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他的父親確實犯了舊疾,但遠沒有奏摺中報的那麼嚴重。

  軍師之所以會寫這封催人淚下的奏摺,主要是爲了給他一個出京的理由。

  “那就好。”星央替他高興,眼睛裏都露出笑意。

  賀靈朝摸了摸耳垂,更加不好意思,遂決定換個話題:“你之後打算去哪兒呢?”

  他問完纔想起這少年無家可歸,立時說了聲“抱歉”。

  然而星央並不明白他爲什麼要說抱歉,認真地去想他的問題,臉龐上再一次現出茫然。

  “我要去哪兒?”

  賀靈朝不忍心,問賀冬:“冬叔有辦法嗎?”

  後者無奈道:“不好辦,這邊的懸壺堂約同於無,不能指望官府救濟。而他有西涼血統,西涼人的樣貌特徵明顯,收養基本行不通,正經鋪子也不會要他做事。”

  那豈不是無處可去?

  賀靈朝憂心忡忡地站在原地,心想,該怎麼辦呢?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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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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