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苦楚

作者:波羅揭諦
第96章苦楚

  “你走吧。”

  祝青鸞沉默許久,終究沒有正面迴應施無生,或者莫青笙。

  不是說祝青鸞被莫青笙問倒了,而是理念不同。

  禹王結界即將消散之事,但凡瞭解些歷史的讀書人與修行者都知道。

  如何應對那些上古時期就極難對付,連禹王都只能驅逐而不是滅殺的大妖,是很多有識之士都在思考的問題。

  站在皇帝陛下,站在大雍王朝朝廷的立場,肯定是大搞特搞中央集權,集中力量辦大事。

  皇帝陛下,朝堂明公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一邊大力振興文教,提高武德,一邊剪除不安分的破壞分子,比如白蓮教,一邊吸收武修江湖門派、世外道佛宗門的有生力量。

  如此多管齊下,力圖打造出一個以皇帝陛下爲核心與領袖的強力集團。

  屆時,即便面對歸來的上古大妖們再迅猛的衝擊,都能有招架之力,甚至反攻倒算。

  站在江湖武修門派、世外道佛宗門的立場,肯定是不想割自己的肉,肥了朝廷,肥了皇帝陛下。

  就算皇帝陛下與朝廷明公,是爲了九州世界,爲了芸芸衆生着想。

  可是,如果保住九州世界與芸芸衆生的前提,是拿他們這些江湖門派、世外宗門做犧牲,那麼爲什麼要保呢?

  爲什麼不是拿芸芸衆生做犧牲,來保他們這些高人一等的江湖門派、世外宗門?

  芸芸者,如雲聚散,似草卑伏。

  衆生者,牛馬也。

  爲了牛馬,犧牲高人,何其不智!

  “師姑保重。”

  施無生這次問詢,本就不是出於己意。

  沒有從祝青鸞這裏得到迴應,自然無所謂。

  撇開一切外在影響,獨立思考,施無生的立場其實是混沌的,也是矛盾的。

  下山之前,乃至下山之後前幾年,施無生偏向師門,認爲無量山這樣的名山大宗不應該被削減,反而要加強。

  如此,才能源源不斷培養出道行高深的真人、真君,才能在禹王結界消散之時,更好地抵禦上古大妖。

  但是在攘奸衛工作日久,施無生的想法也就一變再變,以至於出現如今的混沌與矛盾的狀態。

  從感性出發,仍舊認爲不應削減;

  從理性出發,贊同中央集權,統一調配。

  兩種想法勢均力敵,都很難壓過對方。

  弄到現在,施無生自己都不清楚,他該偏向師門,還是偏向朝廷。

  索性兩不偏幫,師門的吩咐照做,朝廷的任務同樣不落下。

  比如這一次,無量山暗中讓施無生通報莫青笙的動向給祝青鸞,施無生做了。

  莫青笙帶着施無生制定並執行絞殺白蓮教餘孽的計劃,施無生出了十二分的力。

  在分不清對錯之前,那就先不分,兼而顧之。

  撂下這句話,施無生直接離開了地下三層監獄,忘了招呼被他拉來做見證的黃天。

  這……

  黃天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看來自己在指揮僉事眼裏,始終是個小透明,莫名想起時拉來做見證,轉眼忘了就不屑一顧。

  不過來都來了,那就巡查一遍三層監獄再走吧。

  也算是履行牢頭的職責了。

  對於黃天的到來與離去,祝青鸞沒有太過在意,也無心在意。

  她坐在陰影裏,臉色平靜,心中卻在迴響着莫青笙的話。

  “不要把陛下、把朝廷想得太壞,也不要把無量山想得太好。”

  響鼓不用重錘。

  很多時候,自以爲堅定的認知,距離打破只差輕輕一點。

  這句話並沒有多麼振聾發聵,其實很是平常。

  只是祝青鸞的心境與認知明顯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一件又一件事浮現,一個又一個人憶起。

  尤其是下山以後,莫青笙進了攘奸衛,她祝青鸞去白蓮教北方分部臥底,又在白蓮教總部及北方分部被剿滅後,轉移至白蓮教江南分部繼續臥底期間的一些親身經歷。

  凡事就怕對比。

  作爲無量山的弟子,祝青鸞如何能夠臥底白蓮教?

  這不是朝廷的手段,而是無量山的門路。

  所以,無量山其實知道,白蓮教在民間造了多少惡,犯下多少孽,一直冷眼旁觀。

  皇帝陛下剿滅邪教的意志無比堅決,朝廷伐山破廟、搗毀淫祀的力度無以復加,取得的成果有目共睹。

  無論她祝青鸞配不配合,白蓮教在朝廷面前,難逃被徹底剿滅的結局。

  這幾年,祝青鸞不是一直待在江南,也曾回過北方。

  她發現以前曾被白蓮教禍害得不淺的地方,後續已經逐漸恢復了生氣,慢慢繁榮起來。

  可能仍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與剝削,但是生活在那些地方的黎民黔首,至少有了人樣。

  “我錯了嗎?”

  祝青鸞喃喃自語,眼中漸漸浮現疑惑的神色。

  隔壁牢房的魏公卻在黃天跟着施無生走進地下三層監獄時,就關注到了黃天。

  魏公坐在陰影中,看着黃天漸漸遠去的背影,眼神熠熠發亮,若有所思。

  他憶起了今早從這個小獄卒身上看到的“天心”雛形,一個想法忽地蹦進腦海。

  這個想法有些荒唐,有些兒戲。

  但是一冒出來,就在腦海裏落地生根,怎麼也去不了。

  “資質低劣了一些,心性還不錯,勉強算是個好苗子。”

  魏公沒有強行清除這個想法,而是仔細斟酌了一番,做了一個決定。

  黃天自是不知道這些的。

  巡查完地下監獄以後,時間已經臨近正午。

  乾脆直接吃了午飯,再回值房。

  駐守天牢的禁軍和獄卒,當然不可能喫牢犯,自有一個飯堂。

  飯喫飽,湯喝足。

  黃天掏出媳婦準備的手絹,擦掉嘴邊的漬痕,悠哉遊哉走回值房。

  燒點開水,泡一小壺家裏帶來的茶葉,躺在搖椅上慢慢搖,時不時飲幾口脣齒留香的茶水。

  這滋味,嘖……要多美有多美。

  誰願意去做指揮同知的親隨,整天跑老跑去啊?

  狗都不去!

  還是踏踏實實當這個牢頭吧。

  偷得浮生一小會兒閒,放空了一會兒大腦,黃天按慣例,進入遊戲。

  原本以爲,只幾個時辰的時間,遊戲世界應當沒什麼大事發生。

  結果黃天進入遊戲一看,嘿……

  李靈素怎麼離開縣城,往丹江的方向回了?

  這是要幹嘛?

  黃天趕緊溝通遊戲系統,回顧前幾個時辰的重要節點。

  發現,原來是牛結實給李靈素傳了一個壞消息,讓李靈素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馬上趕回李村去。

  老族長李良勳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等到李儉仁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李良勳已經病入膏肓。

  吃藥不管用,二十四名籙生輪着用法術與符水也不管用。

  李良勳躺在牀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

  “什麼時候的事?”

  黃天瞭解情況以後,甚是驚訝。

  他這幾天,包括今天上午都有巡查丹江兩岸。

  雖然沒那麼仔細,但是,只要李良勳發現自己病了以後,向天尊祈禱過,黃天沒可能發現不了。

  抱着這個念頭,黃天繼續回溯,然後沉默。

  昨日,天尊現身,給丹江兩岸二十五個村子所有信衆家裏供奉的鎮宅桃符賜福。

  一時間,家家戶戶都洋溢着喜氣,對天尊的信仰愈發堅定。

  就連很久沒有喊過李良勳的二兒子,也在飯桌上喊了一聲“爹”,甚至還讓孫子孫女喊他“爺爺”。

  有天尊在,李良勳的二兒子,李儉禮對生活重新生出了希冀,不再擔憂會養不大自己的兒女。

  梗在心裏好些年的結,一下子打開了。

  李儉禮在和堂兄李儉仁聊過以後,換位思考,理解了一些李良勳的苦衷。

  他決定,接受堂兄的建議,讓關係不再那麼冷冰冰。

  父子之間,以前像仇人,更甚父子。

  李良勳起初非常驚訝,後來老懷甚慰,連自家釀的渾酒都多吃了半碗。

  可是啊,不知怎地,或許是酒燒心,到了夜裏,李良勳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

  那一聲久違的“爹”,與那兩聲怯怯的、脆脆的“爺爺”,始終迴盪在耳畔,經久不散。

  迴盪着,迴盪着,音色就變了。

  李良勳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鐵塔一樣,比李儉仁還更魁梧的漢子,他叫李儉義,是李良勳的大兒子。

  那一天,李儉義揹着一個包袱,手裏拿着磨得鋥亮的柴刀,站在院門外,頭也不回地走了。

  臨走之前,李儉義給李良勳磕了一個頭,喊了一聲“爹”。

  李儉義走了,去學本事,回來殺神。

  一對軟軟糯糯,可可愛愛的龍鳳胎嘻嘻笑着跑了出來。

  他們手裏拿着新得的玩具,狗尾巴草扎編的小狗狗,歡快地繞着李良勳,跑過來又跑過去。

  等到跑累了,就一齊撲到李良勳膝蓋前,嚷着要爺爺抱。

  不知不覺,李良勳的眼睛進了沙,老淚縱橫。

  酒估摸着是真的喝多了,心燒得慌。

  李良勳爬起身,也不點燈,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李良勳赤着腳走在鹽上,漬得心一陣陣抽痛。

  他走啊走,走了很久,走到了一座小土包一樣的矮墳前。

  墳上雜草叢生,沒有立碑。

  裏面埋的只是兩套小小的衣服罷了。

  李良勳蹲在小土包前,怔怔地看着,靜靜地看着。

  然後趴在土包上,張開了雙臂。

  “爺爺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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