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新氣象
丹陰縣,城隍廟。
一牛,一道,倆和尚,大眼瞪小眼,氣氛尷尬。
牛結實氣乎乎的,卻有氣不知道該往哪撒。
我愚道人心裏竊笑,微微低頭,強行抑制嘴角快要忍不住的上揚。
高一些的能持和尚此刻只想拿一坨牛糞堵住同伴沒把門的臭嘴。
胖一些的能伏和尚心裏不住吐槽,燕大俠啊燕大俠,你怎麼不提前說明,現任丹陰縣城隍是一位牛妖呢?
總而言之,因爲倆和尚摟着道士跑進城隍廟的時候,能伏和尚一句“死牛鼻子,你這短腿跑得還挺快呀”,原本歡歡喜喜,雙向奔赴的新上司與新下屬,初一見面,關係就徹底“好”上了。
這可真是……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忽地,牛結實開口,打破了沉默。
只是這話吧,很是陰陽怪氣。
我愚道人聞言,頓時不敢暗戳戳竊笑。
能持和尚也不再一心責怪同伴。
能伏和尚更是直接穩不住了,當即搶過話頭,連聲說道:“城隍見諒,我們三人並非有意冒犯。主要是……”
“無妨,我不在意。”
牛結實大蹄子一揮,爽朗一笑,顯得非常豪邁,“我一點也不在乎,真的。”
唔……
我愚道人、能持和尚、能伏和尚十分無語。
您這叫不在乎?
真要不在乎,您還會特意將形象從徹底化形的人身,突然變成現在的人身但牛頭+牛蹄?
還特意昂起腦袋,凸顯您那碩大的牛鼻子?
得了,這個梗怕是過不去了啊。
“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牛結實又重複了一聲,將形象換了回來。
不管我愚道人、能持和尚、能伏和尚信不信,反正牛結實自己是信了。
也不去管眼前的道士與和尚心裏到底怎麼想的,牛結實真就將“死牛鼻子”一事翻了篇,開始執行神使留下的任務。
“你,伱叫什麼來着?”
指着先前再怎麼忍,眼睛裏仍有絲絲竊喜的道士,牛結實發出詢問。
“回城隍,貧道我愚。”
我愚道人趕緊端正神色,做了個道揖。
“哦,你蠢啊,難怪……”
牛結實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揶揄了一句,隨即不給我愚道人辯駁的機會,徑直說道,“你就先在我麾下做個文判官好了。”
“是。”
我愚道人嘴巴張合幾次,最後還是嚥下了辯駁,乖乖接受牛城隍的任命。
相比起任命,被揶揄一下又不會掉塊肉,對吧。
“你呢,你叫什麼?”
牛結實指了指高一些的和尚。
“阿彌陀佛。回城隍,貧僧法號能持。”
先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能持和尚方纔不慌不忙給出回答。
不難聽出,能持和尚吸取了我愚道人的教訓,特意強調了“法號”一詞。
十有八九是擔心牛結實也揶揄他一番。
事實證明,能持和尚的擔心是對的。
牛結實確實存了繼續揶揄的心思,而且並沒有因爲能持和尚的提防,而打消心思。
相反,能持和尚表現得越抗拒,牛結實就越來勁。
你們搞得我心裏不舒服,我也得給你們添點堵。
禮尚往來,不是嗎?
只聽牛結實呵呵笑道:“你真能喫嗎?你要真能喫,怎麼喫得還沒他胖?看來你不是很能喫嗎?算了……”
失望地搖了搖頭,牛結實語氣嫌棄說道:“就當你能喫好了,先在我麾下做個武判官吧。”
能持和尚真切體會到了我愚道人嘴巴張合好幾次,有口槽想吐又不敢吐的複雜心情。
牛城隍這心眼,可真夠大的啊。
變着花樣來找回場面呢。
唉……
微微嘆氣一聲,能持和尚繼續雙手合十,應道:“是,城隍大人。”
能伏和尚本以爲終於輪到自己被揶揄,如此,先前的口誤就真的翻篇了。
奈何牛結實的手指着能伏和尚,卻遲遲不開口,臉上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
懸而未決,最令人不安。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以爲就要到來的揶揄和任命,遲遲不至。
能伏和尚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玩呢?
好在牛結實沒有玩太久,看到能伏和尚的額角沁出了幾滴汗水,便見好就收,開口問道:“你呢?你叫什麼?能喝?”
呼……
聽到詢問,能伏和尚不由得鬆了口氣。
城隍廟裏的牛、道、和尚都聽得一清二楚,包括能伏和尚自己。
這就有些出糗了啊。
“阿彌陀佛。”
能伏和尚趕緊誦了聲佛號,鎮定心神,朗聲回道,“城隍,貧僧法號能伏,非是能喝。”
“哦?”
牛結實眼中露出些許懷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眼能伏和尚,撇嘴說道,“我見你這白白胖胖的樣子,還以爲你真能喝呢?不過能伏能睡,倒也養人。我提前申明啊,在我廟裏,睡覺的時候可以打呼嚕,但是打呼嚕的聲音不能超過我的,明白了嗎能睡和尚?”
“是,城隍大人。”
能伏和尚極爲“憋屈”地默認了牛結實對他法號的篡改。
沒辦法,誰讓他有錯在先呢。
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以後還得在牛城隍手下做事,多少得捧着一些。
不就是喜歡口頭揶揄嗎?
忍了!
“唔……”
牛結實沉吟了一會兒,眼睛一亮,啪的一拍手,興奮說道,“我想到了,我手下還缺一名夜遊神,就由你擔任了。這樣的話,你每天晚上夜遊巡邏,再能睡,打呼嚕聲再響,也影響不到我。嘿嘿……”
能伏和尚聞言,臉色微微垮了下去。
這麼安排的話可就真成了晝伏夜出的夜貓子了。
看到能伏和尚喫癟,我愚道人與能持和尚紛紛露出笑容,那叫一個開心。
該!
叫你嘴上沒個把門的。
現在喫到苦頭了吧?
“是,城隍大人。”
面對這樣的報復,能伏和尚除了接下,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嗯,就這樣吧,你們自行去熟悉一下情況,然後就上崗吧。”
說實話,牛結實還是很滿意道士與倆和尚,口頭揶揄報復過後,真就翻篇了。
分配完職務,也不過多廢話,硬要逞上司威嚴。
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我愚道人、能持和尚、能伏和尚同時微微鬆了口氣。
這難堪的場面總算是結束了。
“都怪你!”
牛結實走後,能持和尚第一時間責怪起能伏和尚,發泄心中不滿。
“怪我作甚?搞得你不那麼喊你蠢道人似的?”
能伏和尚翻了個白眼,卻是不肯安分背鍋,當即倒打一耙,順便還罵了一聲道士。
我愚道人才不會那麼傻,在城隍廟裏還與這對活寶師兄弟鬧騰呢。
他正了正頭上的道髻,拂去道袍上的些許灰塵,邁步走進城隍廟開闢的陰司神域。
城隍佐貳文判官走馬上任了。
武判官和夜遊神愛咋地就咋地吧。
能持和尚與能伏和尚兩人對視一眼,靠着默契,從彼此眼裏看到了摒棄前嫌,共同“對付”道士的意願。
“哼!”
“哼!!!”
不過兩人表面上誰也不肯先低頭,各自扭過頭去,哼得一聲比一聲大。
就連進入陰司神域,都得搶着進。
城隍廟這裏的動靜暫搞一段落。
分成十二組的籙生們正開始忙碌起來。
李儉仁作爲名義上與事實上的籙生老大,主動率領他的這一組,去往最遠最偏的地方。
跟隨李儉仁的十一名籙生,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不情願。
原因很簡單,這十一名籙生,都來自丹江以北的村子。
丹江以南的百姓,只是收到上一任丹江水神的逼迫,必須時不時獻出童男童女。
丹江以北的百姓,不只要獻出童男童女,還經常被妖怪“打獵嚐鮮”,前不久更是遭了一次狠的。
因而這十一名籙生,包括三家村的胡不屈,斬妖除魔、扶正祛邪的意志極爲堅定。
不要說去最遠最偏的地方了,就是讓他們現在就和惡妖、惡神廝殺,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
神行術的加持下,李儉仁、胡不屈這一組籙生將速度提到最快,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目的地附近。
“停!”
李儉仁率先止住腳步,然後豎起右手,示意其他人也停下。
“儉仁大哥,我們進村嗎?”
看着兩三裏外山腳下的村子冒起了裊裊炊煙,緊接着停下來的胡不屈側身請示。
李儉仁回頭看了眼身後喘着粗氣,一個個都很是疲憊的籙生們,很想回一句“進”,讓全力趕了一下午路的籙生們好好休息休息。
奈何神使李靈素的叮囑,李儉仁不敢違背。
於是,李儉仁狠狠瞪了胡不屈一眼,斥道:“出發之前,神使的吩咐你也敢忘?”
“不敢。”
胡不屈當即搖頭,卻又說道,“可是兄弟們都太累了,就算不再村裏過夜,好歹討一些熱水喝吧?”
“兄弟?什麼兄弟?”
李儉仁忽地怒了,雙手用力攥緊胡不屈的衣領,惡狠狠道,“從今以後,不要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你喊道友作兄弟,神使說了,天尊麾下,皆爲道友,明白嗎?”
能在三家村乃至鄰近幾個村子,取得一定聲望地位,胡不屈的身板不會矮小。
農村就是如此。
拳頭大,道理更硬。
但是在莽漢李儉仁面前,胡不屈還是小了一號。
李儉仁稍微一使勁,就將胡不屈提溜了起來,只有腳尖勉強着地。
“是,我明白了,我一定改口。”
經李儉仁這麼一說,胡不屈立即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直接承認。
他可以發誓,他真的只是還沒轉過思維,只是一時口誤,並非存心。
“嗯。”
李儉仁從胡不屈眼中看出了一些東西,也就不再計較,鬆開了胡不屈的衣領,讓胡不屈站穩,又替他整理好弄皺的衣服。
一邊做着這些,李儉仁一邊說道:“不是我擺譜,也不是我拿雞毛當令箭,你要明白,我們現在就有一百四十四名籙生了,今後還將有更多的籙生。那位夫子說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若是從一開始,從我們這就沒把規矩立起來,難道還有讓神使或者天尊親自清理門楣嗎?”
“儉仁大哥說得對,是我沒想周全,我今後一定注意。”
胡不屈聽出事情的嚴肅性與重要性,馬上表態。
“明白就好。”
李儉仁拍了拍胡不屈的肩膀,隨即略過這個話題。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指着右前方一處不知是被風掀飛還是被妖怪拆掉屋頂的長亭,說道:“我們今晚就在那裏休息,明日一早,就從這個村子開始,執行神使的命令。”
“是。”
包括胡不屈在內的十一名籙生齊齊應聲。
顯然,經過李儉仁警告胡不屈的這一遭,這一組籙生的思想更加統一了。
李儉仁面上並不在意這些,當先向那處長亭走去。
不多時,十二名籙生進入長亭。
這裏顯然久無人歇息過了,本應平整的地面雜草叢生,兩旁的長條凳腐朽破爛。
倒是角落裏還堆着一堆柴火,雖然有些發黴,勉強能用,算得上意外之喜。
“收拾一下,弄出一個今晚休息的地來。”
整體而言,李儉仁還是挺滿意長亭裏的條件的,至少能踩得下腳。
得了命令,籙生們立即行動起來。
籙生們都是農家子,幹起活來很是利索,而且不用指揮,自己就知道該做些什麼。
李儉仁則帶着胡不屈和另外一人,到附近尋找乾淨的水源。
用法術造水倒是也能。
不過神使說了,法籙、功法皆是天尊所賜,除非實在沒別的辦法,否則就不能在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上浪費法力。
李儉仁不是很明白神使這個安排的深意,但是直覺認爲,這麼做是對的。
因而執行得非常徹底。
籙生們忙碌得熱火朝天,兩三裏外的村子百姓們的心則七上八下。
鬚髮皆白,身子佝僂,老態龍鍾,年不久矣的老村長拄着柺杖,在祠堂裏踱來踱去,等待消息。
沒有等多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如何?如何?”
老村長趕緊迎上去,關切詢問。
打探消息的小夥子嚥了咽口水,稍微喘了幾口氣,捋順了一些氣息後急忙說道:“老村長,不是妖怪,也不是那些惡神,是天尊麾下的籙生。他們在長亭那,打算歇夜呢,沒有連夜進村的意思。”
“長亭那?”
老村長聽完,又開始踱步起來,口中還一直唸叨着,“長亭那?長亭那?長亭那好啊!好啊!”
念着念着,老村長不禁熱淚盈眶。
多少年沒見過不擾民的神祇麾下了啊?
天尊,真的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