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把酒话桑麻52
“哦——!”
他這么一說,村民们想起来,是有這么一回事,前几天陈烈酒抢了個病秧子回家当赘婿来着。
只不過他们不是杏花村的人,听過也只当是個乐子听,不過心。
只有关切到自身利益的事时,才会分外关心。
“我們是来還账的,他不在家,你能不能做主?”
在家裡自古都是男主外女主内,沒有女主人夫郎也是一样的,但這赘婿……
村民们一时摸不准把许怀谦当主内的,還是主外的,得先问清楚。
陈烈酒外面的事,许怀谦一向不過问的,但人家都上门来了,他总不能畏畏缩缩地担不起事:“能的。”
說罢就转過身对陈小妹說道:“去找两個经常跟着你哥出去要账的人来。”
這么多人上门,陈小妹也不敢耽误,人嗖地一下就钻出了院门,一会儿就跑沒影了。
许怀谦打开院门:“都进来說话吧,别在院子外面站着,乡裡乡亲的。”
转身又去正厅裡搬了几條條凳出来招呼大家伙坐,有两個妇人、哥儿看他太過于瘦弱,還帮他搭了把手。
一伙人坐在條凳上,见许怀谦忙裡忙外的又是搬凳子,又是拿碗倒水的,安排得井井有條。
配合他那弱柳扶风的瘦弱身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是男人,還真是個贤惠夫郎沒差。
另外他们以欠债人的身份来收债人家裡受到最好规格的礼待,也令他们颇为局促不安。
“赘……烈酒家的,”不知道喊什么差点就喊成赘婿了,“别忙乎了,我們坐坐就走了。”
“咳咳咳——”
這具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只是稍微干点活,许怀谦就感觉肺部像是喘不上气一样难受,咳了几下,见陈小妹带着两個大汉回来了,也沒强求,稍微平复些呼吸,就上前问道:“诸位都是来還账的?”
众人见许怀谦倚在厨房门边咳得弯了好几下腰,一個個吓得不行,别账沒還成,還被碰瓷了。
那陈烈酒是谁啊。
是這十裡八村出了名的恶霸,要是他這新過门的赘婿有個什么好歹,還不得挨家挨户把他们房子给掀了。
等许怀谦平复好情绪,一個個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我們都是来還账的,你看……這要是钱不够,有沒有個章程。”
陈小妹带回来的两個大汉也是机灵的,见状忙到许怀谦身边耳语了几句,說清楚了情况。
乡下人,一年到头除了在地裡刨吃食就挣不到什么钱了,要是遇到個灾年,地裡收成不佳、赋税重、家裡摊上事了,沒有钱,怎么办呢。
找村裡的大户借!
乡裡乡亲的,人家也不能见死不救。但跟所有时代一样,借钱容易還钱难,又都是乡裡乡亲,你怎么好意思去问人家要。
于是收账的就应运而生,借了钱,把借据给收账的,到時間我也不過问,自有收账的上门去催收。
既不得罪人,也不用费心费力去要账,两全其美。
可這要账也不是到期了拿着借据就耀武扬威的直接上门去要。
而是提前十五,他们会派人去欠债人家裡提醒一次,告诉他们欠款日期就快要到了,该還钱了。
懂事儿的或者手裡有钱的大多数都会当即就還了,部分還是沒钱的這十五日再想办法筹措筹措,少数耍无赖不想還或者沒钱直接不還的就需要他们出手了。
陈烈酒人好,一般要是真困难沒钱的,他都会多宽限些日子;像那种穷苦人家,他有时候還会垫钱给他们還,還帮他们介绍活儿。
就如陈五家就是因为地裡遭了灾,实在是還不上钱了,陈烈酒垫钱帮他還的,而后带着他到处要账,慢慢的把钱還了,日子也好過了起来。
但要是遇到许大郎那种,明明有钱但就是不想還的无赖,他就不会客气了!
而像今天這种所有欠债人主动上门的還钱的情况,两個大汉還沒遇到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怀谦了解清楚后,颔了颔首,朝坐在院中的村民问去:“你们的借据都沒到期,怎么都提前来還钱了呢?”
“额……”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像是沒了法子,咬牙道,“我們不還沒法子呀,地裡收成還不沒下来,也不知道收成咋样,家裡就几间屋,要是還不上,给我們拆了,全家人都得去露宿……”
他们七嘴八舌各自诉說着,许怀谦只挑关键的听,還是陈烈酒把他家房子给拆了惹出来的事。
陈烈酒拆他家房子是不想让大房一家白占便宜,但在村裡人和外村人看来,就是陈烈酒恶霸性子上来了。
欠他的钱,他就要抢你家的娃子当赘婿,拆你家的房子泄愤,逼得你不得不還钱。
虽說许家已经分家了,但在這個以孝为天,兄友弟恭的时代,分了家那也是一家人啊,何况现在许怀谦父母皆去世,大房還帮他操办過丧事,他入赘帮大房還债也是理所应当的。
怪就怪這陈烈酒太恶霸了,有人入赘了還不善罢甘休,還要强拆人房子的。
乡下人值钱的也只有田地房子了,许家這是有多余的房子拆,他们可沒有啊,這要是還不上钱被陈烈酒拆了,一家人只能冻死在外面了。
想来想去,夜不能寐,最后全家人决定家裡有什么還什么,先把钱還了再說,万一地裡收成不好,也能让陈烈酒宽容一二。
许怀谦清楚后,看他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土灰色麻衣,脚下的布鞋穿烂了露着脚趾都舍不得扔,這還算好点的,更多的是穿着草鞋,打赤脚的,脚底板都有厚厚的一层硬茧。
知道他们都是穷苦人家,被陈烈酒去要账拆房子给吓到了。
“我家烈酒拆房子不是为了逼许家還钱,”许怀谦向他们解释,“他是为我拆的。”
“为你拆的?”一群人不解。
“嗯,”许怀谦点头,“许家大房欠钱不還,想拿我抵债,霸占我的房产,我家烈酒看不下去了這才替我拆了房子。”
陈烈酒拆房子的消息传得這么快,還都是說他不好的话,许怀谦不相信這裡沒有许家大房的手笔,一個敢欠钱不還,拿亲孙子、亲侄儿抵债的一家人,能這么善罢甘休了?
动动嘴皮子,模糊一下信息,煽动村民畏惧他,给陈烈酒找点不大不小的麻烦,又废不了什么功夫。
“這……”
果然许怀谦這一解释,不少人都犹豫了,只知道陈烈酒凶悍,要账還带拆人房子,沒想到裡面還有這些隐情。
“我是自愿入赘到陈家的,跟我那大伯一家可沒什么关系,他们霸占我的房产沒给我打一声招呼,明明有钱還欠我家烈酒的钱不還,我家烈酒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了。”
许怀谦诉說着事实,也不刻意去为陈烈酒解释什么,在乡下做收账生意,還是有点威名好。
“他不会因为你们家欠了钱去要账還拆你们的房子,但也不会因为你们還不上钱而手软,所以大家放心,该怎样就怎样。”
“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晚上的好办法,到這儿使不上了,想相信许怀谦的话,但又想到陈烈酒的凶名,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這样,”许怀谦看他们還是惶恐,又给了個办法,“你们手裡有多少钱還多少,我再重新给你们写個借据,下次還钱就根据新借据来了。”
一些就是這么想的人家,拍腿同意:“這行,這行,這样行,這样好。”
這些都是向村裡大户借钱的,沒有利息,還一点少一点,当然同意,但還有一些是向钱庄借了钱,签了借据契约的就不同意了:“那我們這种有息钱的又怎么算,总不能我們提前還了些钱,息钱還是那么多吧。”
许怀谦就說肯定有麻烦在等着他,這不麻烦就来了。
“這個简单,”许怀谦倒也不怕事,去正厅裡拿出纸笔来,“我给你们三种方法。”
“要不你们還是按照原来的方式,该什么时候還什么還,要么你们可以這样,”沒有算盘,许怀谦直接在纸上写了,“我按照你们借的钱和息钱,根据借据上的還钱時間,给你们算算每月该還多少,每月约定一個時間,到這個時間還上,一月一换借据。”
“要么還是上面這個方法,你们每還一次钱重新计算一次息钱。不過這种事,我們家烈酒做不了数,得跟各钱庄掌柜商议。上面两种,我现在就可以拍板,想要后面這种的,得再等等,看看各钱庄掌柜怎么說,再来决定。”
涉及到钱财的事,许怀谦不敢马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并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說清楚讲清楚。
别问他为什么对這些這么清楚了,說白了就是房贷人的心酸。
“那我要是沒钱,可以每個月用鸡鸭鹅菜這些抵钱嗎?”乡下沒几個识字的,他们看不懂许怀谦那写写画画的玩意,但听许怀谦给他们一算,从原来借的好大一笔钱,变成每個月就只還很小一部分钱,很多人觉得跟他们家一只鸡鸭、几斗米的价格差不多,想以物抵债。
“這個我不能做主,”许怀谦看他提的东西,太多太杂,不太清楚物价的他,不太敢答应,“不過你们可以在村裡或者周边村子问问有沒有要买的。”
“……好吧。”许怀谦耐心又温柔,计划落空,也沒人找事。
有些带了钱来的,当场表示要更换借据,许怀谦也不推诿,让陈小妹把陈烈酒的借据匣子抱出来,找到他的借据,对了手印,收了钱,按照旧的借据,给他写了张新的。只是在看到那身上长着有虱子有跳蚤的人家上前时,会剧烈地咳上两声,笑着对他說:“我身体不好,不想把病气传染给你,你离远些吧。”
村民们见他做事干脆又麻利,人還這般好,纷纷夸赞:“這陈烈酒家的可以啊!”
“识字又能干,人也好。”
“陈烈酒招了個好赘婿啊!”
对于村民们的夸赞,许怀谦不置可否,只是安安静静地写着他的借据。
村裡人沒有秘密,陈家院子来了這么多人,早就在村裡传遍了,不少摸過来看热闹的村民,热闹沒看到,看到這齐齐夸赞许怀谦的這一幕,纷纷张大了嘴。
這病秧子還有這能耐呢。
正想着,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陈烈酒回来了!他打狼回来了!”
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目光都喊了過去,只见陈烈酒拿着草绳绑在肩上拖着個简易的木筏,正吃力地往家走。一身红衣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和草屑,干净白皙的脸上除了灰和血丝凝结的擦痕外,還有不知道在哪儿沾染上干掉血块,不但不显得落魄,反衬得他更加张扬明艳。
而他身后的木筏上拖着五六條毛色油光滑亮的死狼,一看便知,這些狼是他弄死。
放下笔,出来接人的许怀谦看到這一幕的陈烈酒,眼睛裡泛起了星星。
我老婆好帅。
就连现代社会都不能保证一個八岁的小孩夜不归宿会发生些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更别說是在這個完全沒有任何治安可言的时代。
“我都說了她会自己回来的。”人都是他从襁褓带大的,他還能不了解她?
陈烈酒手裡端着一碗药,用汤匙搅凉后,递在许怀谦面前:“行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把药喝了,歇息了。”
“好。”
许怀谦接過药碗,闻到那刺鼻的药味儿,想到白天那股作呕的苦味,心底就生出一股抗拒来,可他也明白不能因为不想喝药就讳疾忌医,今天好几次咳嗽都快把他半條命给咳去了。
想到這儿,他不再犹豫,端起药碗,闭上眼,一饮而尽了。
陈烈酒铺好床,转過身见许怀谦喝药跟喝毒药似的,喝的那叫一個悲壮,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啊——”
许怀谦不设防的张开了嘴,一颗蜜饯滚到了他嘴裡。
陈烈酒笑弯了眼:“這样就不苦了。”
许怀谦轻咬着甜滋滋的蜜饯,跟着笑:“嗯。”
陈家院子是由一排四间青钻瓦房,左右各并着两间土胚茅草房组成的。
四间青钻瓦房,除了中间的做了正厅,余下三间都是卧房。
王婉婉一個人住在最左边,右边分别是陈小妹,陈烈酒。
三间房,两间住的都是小姑娘,许怀谦脸皮再厚也不能去跟姑娘家挤一间房,只能選擇跟陈烈酒同处一室了。
哥儿在這個世界属于第三种性别,但在许怀谦眼裡,陈烈酒跟他一样是男人。
况且他现在的身份是陈烈酒的赘婿,应该沒什么大碍的……吧?
“還愣着干什么,上来啊。”陈烈酒脱下外套,露出雪白的裡衣,见许怀谦還沒有一点行动,拍了拍床,催促他過来睡了。
许怀谦见陈烈酒丝毫都不在意,也放下了心中的那点小别扭,试着解开了束在腰间的带子,学着陈烈酒那样脱下外套,着裡衣而睡。
哪知他刚一脱下外衣,陈烈酒的声音就传来了過来。
“怪不得你磨磨唧唧的不肯脱衣,原来三子给你找了件這样的裡衣。”
许怀谦顺着陈烈酒的目光低下头。
朦朦月光将他身上那件打满了补丁的裡衣照得纤毫毕现。
许怀谦的呼吸一窒:“……”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裡面是這样的。
尤其是裆部那处,還补了块最大最显眼的暗红色布料。
躺在床上,许怀谦恨不得把自己裹死在被子裡,同睡的第一晚就出了個大丑,早知道他裡面的衣服是這样的,他就不脱外衣了。
“沒事,不丢人。”
床上突然多了個男人的气息,一开始陈烈酒還有些不习惯,但在看到自上床后,就一直用背对着他的男人,笑了一下,還是個小孩呢:“不就是一件打了补丁的裡衣么,我小时候還沒有裡衣呢,天天套個外衣在外面晃。”
“還是有一次,”陈烈酒解开发带,仍由头发披散,双手枕在脑后,继续說,“夏天太热了,同村的小孩都玩热了,脱了外衣,我才知道他们裡面還有一层。”
兴许是有被陈烈酒安慰到,许怀谦转過身好奇地问:“那冬天呢,只穿一件单衣,冬天不冷么?”
“冬天谁出门呀,”陈烈酒望着房顶,目光幽远了点,“冬天所有人都窝在被窝裡,实在有事要出门,就在身上多套几件衣服,要是衣服不多,就把家裡所有人的衣服都套上。”
那时候他就想,他不要這样生活,他要活出個人样来,至少要有一套完整的衣服穿。
“所以沒什么丢人的,”陈烈酒打了個哈欠,闭上眼睛准备睡了,“你要实在在意,我明日让婉婉给你做两身新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這世界上有富人,就有穷人。
许怀谦想到他第一次去考察山区的时候,明明就隔着几百公裡,山区裡的人因为交通不便,连吃饭都困难,而几百公裡外却是繁华的大都市,交通便利,人如過江之鲫,吃不完的食物随手一倒。
如今他也成了那山区的一员,好像沒什么好丢脸的。
许怀谦刚想回话,他不在意了,喉咙处却骤然发痒,想咳嗽的**疯狂涌动。
可這是晚上——
白天還好,大家都清醒着,他怎么咳嗽都不会吵到人。
可這是晚上,周围环境本就安静,他咳嗽肯定会把所有人都给吵醒的。
许怀谦手指紧紧地抓住被子,涨红了脸抵御着喉咙处的痒意。
這时,闭上眼睛都快睡着的陈烈酒,突然转過身,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许怀谦搂进怀裡,温柔地给他顺了顺背。
“沒关系的。”
“咳出来吧。”
“你是病人啊,病人是有权利任性的。”
像是得到什么允许一样,落在陈烈酒怀裡的许怀谦放肆咳了出来。
咳完后,下巴埋在陈烈酒肩膀裡,整张脸都贴在他脖颈处,還抱着陈烈酒后背咳红了脸的许怀谦双手一紧。
——救命。
——他身上好香。
晨露未晞,鸟鸣啾啾。
一大早,陈烈酒打着哈欠从床上醒来,轻手轻脚地刨开身上還紧紧抱着他的许怀谦,下床穿好衣服,不知道想到什么,穿衣服的手一顿,又回到床边,轻轻推了推還在熟睡中的人。
睡得迷迷糊糊的许怀谦微睁开一條眼缝:“嗯?”
整着衣服的陈烈酒說:“昨天给你的钱袋裡有帮钱庄收的账,我得拿回去销账,你记一下。”
脑袋還处于沉睡中的许怀谦只迷迷糊糊听出陈烈酒要拿钱,嗯嗯两声,枕着枕头又继续睡死了。
陈烈酒拿了钱出了门,见天边旭日正缓缓东升,神清气爽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是個适合要账好日子!”
早早起床把早饭做好,正在给陈小妹梳头的王婉婉笑着說:“大哥吃了早饭再去吧。”
“好。”陈烈酒去厨房端了個粥碗出来吃着。
扎好两個小揪揪的陈小妹,抿了抿唇,硬巴巴地說了句:“别去要账,又要個人回来。”
陈烈酒扯了扯她的小揪揪:“還生气呢,人家都编蜻蜓哄你了。”
陈小妹梗着脖子:“谁要他哄了!”
“好好好,你不需要哄,”陈烈酒吃完饭,放下碗开始吩咐,“我去叫人收账了,他身体弱,等他多睡会儿,睡醒了记得叫人喝药,知道沒?”
陈小妹沒有吭声。
陈烈酒等了一会儿,沒等到声音,转過身又问了问她:“听到沒。”
玩着草蜻蜓的陈小妹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陈烈酒看了眼她把玩的草蜻蜓,沒再多說地走了。
许怀谦醒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
王婉婉给他拿了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
他洗漱的时候,陈小妹就在他身旁一错不错的看着。
“看着我做什么?”许怀谦洗完脸,疑惑地问。
“真能睡啊。”陈小妹沒有回答,自顾自地說了一句,說完人就跑了。
许怀谦老脸一红。
他不上班的时候,通常都是睡到十一二点才起的,第一次穿越,還是在别人家,他還特意起了個早,沒想到還是全家最晚一個起的。
转念一想,古人沒什么娱乐,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這個习惯了早九晚五作息的人,還需要時間来调整,根本沒有什么可比性嘛。
许怀谦收拾好心情,陈小妹不知道又从哪裡钻了出来,手裡還端着一碗药。
“我大哥叫我看着你喝的,你赶紧喝了吧。”
那小表情要多傲娇就有多傲娇,像是在說,要不是因为我大哥吩咐了,我才懒得管你。
“二哥谢過陈三小姐给端的药,”许怀谦接過药碗笑笑,“這就喝。”
陈三小姐!!!
他又叫我陈三小姐了!!!
陈小妹的小脸一红,看许怀谦喝下药,板着脸道:“都說了我不叫陈三小姐啦!”
许怀谦被药苦的面色一青,但面对陈小妹时,還挺和颜悦色的:“可在二哥心裡,小妹就是家裡的三小姐呀。”
陈小妹张着嘴都不知道该說什么了,最后只得干巴巴地說了句:“别以为你叫我陈三小姐,我就原谅你骗我的事了。”
拿走许怀谦喝完的药碗,看到他那张被苦得始终沒松开的眉头,离开的步伐顿了顿,从身上的小荷包裡掏出一颗麦芽糖来,踮起脚喂在他嘴裡,哼了一声。
“這也是大哥吩咐的!”
许怀谦含着糖,看着投喂完人就哒哒跑走的身影,沒忍住笑了一下:“小姑娘,還挺可爱。”
嘴上說着不原谅他,却沒有纠正他自称二哥一事。
农家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在這個家家户户都在田裡农忙的时候,却有一群個個生得高高大大,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庄稼汉子,拿着镰刀锄头,乌泱泱地堵在许家门口。
陈烈酒一袭红衣站在他们前面,身量瞧着比他们略微矮了些,指着许家的屋舍,气势却是比所有人都足。
“给我拆!”
随即一群汉子蜂拥而上,拆门的拆门,拆瓦的拆瓦,抬石板的抬石板。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不一会儿,许家屋舍裡跑出来一群人,個個怒气滔天:“一個個都沒事干来拆房子玩,想吃官司了,是不是!”
陈烈酒站在人群中央,瞧着面前怒气冲冲的男子,笑着开口了:“许大郎,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大堂哥了。”
话一出口陈烈酒便改了口:“大堂哥這话說的,我拆我自己的房子,吃什么官司。”
许大郎看到陈烈酒更生气了:“我许家的房子何时成了你陈烈酒的了。”
对上许大郎的愤怒,陈烈酒一点都不促:“瞧大堂哥的记性,昨日還說阿谦以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怎么今日都给忘了呢。”
许大郎想起来了:“是有這么回事,但這跟你来拆我家房子又什么关系。”
“自是有关系了,”陈烈酒笑了笑,“阿谦现在是我的人了,他的东西我当然是要帮他拿回去了。”
“你!”
许大郎怒目圆瞪地瞧着陈烈酒。
“我什么?”陈烈酒看向许大郎,“大堂哥我說的不对嗎?”许大郎气得咬了咬牙:“二郎既然都已经入赘给你,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如何還能回来拿许家的东西。”
“怎么就不能了,他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入赘给我,自是要连带着家产一块入赘给我。”陈烈酒朝许大郎笑:“不然叫他把家产平白给其他人霸占嗎?”
许大郎真是一口老血憋在心裡,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二郎被陈烈酒给抢走当赘婿的时候,他就算计好了,等他抢,這样二郎既给他還了账,许家房子他還带不走。
正好,家裡人多了,住不开,有了二房的房子,他们连起房子的钱都省了。
简直一举两得。
可他算来算去,就沒算到,陈烈酒還有這手,直接给他把房子拆了!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带的。
许大郎看着那逐渐被拆掉的房子,心都在滴血。
可是這還沒完,等房子拆得差不多了,陈烈酒又转過头,拿出一张借据,笑靥如花地问许大郎:“大堂哥,欠我的钱,现在可以還了吧。”
“什么?!”
许大郎像是幻听了一般,不可置信地望着陈烈酒:“不是把二郎入赘给你抵账了么?”
“阿谦是阿谦,你是你啊,大堂哥!”陈烈酒拿着借据像個恶魔,“阿谦說了,他是自愿入赘给我的,跟许家大房可沒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堂哥非要把阿谦抵给我也可以,”陈烈酒弯了弯唇,“只要大房肯分一半的家产给阿谦,我這就把借据给销毁了。”
许大郎都快气晕過去了,见過无耻的沒见過這么无耻的!
大房与二房都分家十几年了,他作何要把家产平白分一半给二郎。
许大郎涨红了脸又开始耍无赖:“要钱沒有,要命有一條,有本事你把我带走好了。”
“大堂哥你還真是,”陈烈酒顿了顿,“只有這点出息了。”
“我要你命做什么,”陈烈酒目光扫向许家大房的房子,目光冰冷,“我要许家一半的石料就好了。”
许家大房的三间房,不是泥胚房,也不是青砖房,而是实打实的石料房。
许爷爷年轻的时候,曾在采石场帮過工,认识裡面的管事,走后门拿到的便宜石料,這才让家裡盖起了比青砖更结实的纯石料房。
這事他能在村裡吹一辈子。
现在陈烈酒要把這房子拆了,不易于挖他的心肝。
许大郎怒了:“你敢!”
陈烈酒扬了扬手上的借据,对上他沒有丝毫畏惧:“我有什么不敢的,欠债還钱,天经地义。”
“给他,”许爷爷怕许大郎糊涂真让陈烈酒把房子给拆了,忙道,“大郎,把钱還给他。”
现在采石场早倒闭了,整個糜山县都找不出一块可以开采石料的山了,许家這三间屋的石料可比那十两银子值钱多了。
“爷爷!”许大郎不甘心。
许爷爷又何尝甘心,但他们斗不過陈烈酒的,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把钱還了吧。”
许爷爷都开口了,许大郎无法,只能憋着一口气,东拼西凑地還了钱,赎回了借据。
陈烈酒带着人像蝗虫過境一样,把许家二房的房子给拆了,连门口的青石路板都沒有放過,一并带走了,看呆了杏花村一众村民。
就连许怀谦知道陈烈酒的操作后,也跟着呆了呆。
许怀谦找陈烈酒說了科举要具结的事,他也不能只指望着章夫子,毕竟人家章夫子帮一次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所以他让陈烈酒到处打听打听,看看其他村有沒有一起考秀才的童生。
他收账天天在乡下城裡的跑,应该认识有不少人。
陈烈酒很开心许怀谦有事首先想到的人是他,打着包票說,一定给他办好。
看着他信誓旦旦地给自己打保证,许怀谦笑了笑:“你也不要有压力,能找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沒有关系。”
陈烈酒却不以为然:“這点小事都办不好,還怎么给你当夫郎。”
兴许是他生来就跟别的哥儿不一样,在外天南地北地闯過,见识和眼界都不是村裡的哥儿能比的,所以不觉得這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要换作别人,早就急得焦头烂额。
因此当许怀谦提着节礼去会夫子的时候,陈烈酒也同样在找人帮他打听。
章既明、章夫子,今年六十有五了,可瞧着還是個挺精神的夫子。
他面色红润,头发乌黑,腰板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說是有六十五,看着却像四五十岁的,看到许怀谦這個学生,很高兴地把他迎进了学堂厢房。
說是厢房,其实就是夫子平日裡批注待客和居住的地方,相当于办公住宿一体。
不過,学堂裡的那些学生可不敢随意进入這個地方,只有夫子的家人和宾客可以进来,像村裡不太识字的乡绅、土豪都不会被邀請进来,所以這是一個挺雅致神秘的地方。
原主有沒有来過這裡,沒什么记忆了。
但是,许怀谦被夫子领着踏进這裡還觉得自己挺荣幸的。
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他這么大张旗鼓地提着礼物来拜访,肯定是有事相求,章夫子问都沒问他有什么事,直接就把他领进了這裡,证明還是挺看重他的。
进了厢房正厅,许怀谦把提来的几個礼盒放在侧坐的茶桌上,正想给夫子见礼,结果夫子不惧小节地坐上了上坐的交椅,摆了摆手,指着他的座位道:“不用见礼了,坐。”
好吧。
许怀谦被迫停止了要见礼的礼节,客随主便地让坐就坐了。
“遇到难事了?”
夫子沒有小厮,伺候他的一直是他的发妻,师娘上来给他们斟了茶,许怀谦赶紧行了一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师娘。”
回過头来看向正倚在交椅,喝了一口茶向他问话的章夫子颔首:“学生来是想问问夫子,這科举的互结、具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上次是夫子帮学生操办的,這次要学生自己经办,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怕沒办好,误了科考。”
這求人办事也不能一开口就直述来意,万一人家不想给你帮忙,你得给人家一個台阶下,這样即使沒谈妥,也能给双方留個情面,不至于为了這点事坏了师生情分。
“哦?”章夫子沒拦着他给妻子行礼,一听他是为這事而来,来了兴趣,“决定好今年下考了?”
“嗯。”许怀谦颔首:“今年家裡发生了颇多事,父母不幸去世,学生、学生還入了赘,不知這入赘的童生還能参加科考?”
說到入赘,许怀谦突然想起来了,在他那個时代的歷史上,好像沒有入赘的读书人,不对,也有,驸马不就是入赘的嗎?
“你父母的事我都听說了,天寒地冻,未能前去吊唁,你务要介怀。”章夫子解释了一句,转而又望着许怀谦,“竟是不知你還入赘了。”
“上個月的事了。”许怀谦简单說了一下大伯家将他卖了,霸占他家,他迫不得己入赘的事。
“人的命运本多舛,世上沒有一帆风顺的人和事,凡事要向前看,活着才有无限可能,”章夫子感叹了一声,转而又问他,“你觉着你還能科举嗎?”
“能吧。”
他读了原主的不少书,发现缙朝思想還挺开明,虽說還是有封建制度那一套,男尊女卑,不過他允许女子、哥儿和离改嫁;像哥儿還多了一條,如果到了潮热期丈夫未至,应许自行改嫁;姑娘哥儿上街买卖,也不用蒙面,更沒有裹脚和缠腰的這些陋习;关键是他允许商户科考。
都這么开明了,多加一條入赘的,好像也沒什么?
章夫子又问了:“要是不能呢?”
“要是不能学生就只能放弃科考了。”许怀谦也坦然,“学生都已入赘,再出户自立门户,岂不是不义?就算夫郎不介意,日子久了,心裡也会有隔阂的,除非学生彻底厌烦夫郎,自請下堂。”
但可惜,许怀谦完全沒有厌恶陈烈酒的想法。
一开始他的确很排斥跟一個古人谈恋爱走過一生,但他接触過陈烈酒后,发现他跟這個时代的人思想完全不一样,他沒有那么世俗观念,也沒有那么世俗束缚,只管自己认为是对的,只管自己觉得开心就好,自强自立,张扬明媚。
他跟這样的人反而能处得来。
要换作這個时代的其他以夫为天的哥儿,他都不知道该跟他们聊什么。
况且,科举也不是人生的必经道路,它不過是一條捷径,一條让他在這個时代能生活得更好的康庄大道。
能走当然好,走不了也沒事,他還可以去当幕僚,或者自己挣钱捐官,這些都是路子,何必为了一條捷径放弃自己一生的幸福。
许怀谦說完,看着章夫子,章夫子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好片刻,对得许怀谦都从袖子裡拿出了十两银子,凑到夫子身旁,准备贿赂他了。
他觉得肯定是能的,就是這裡面可能還有别的门道?
“哈哈哈哈哈——”哪知道章夫子看到他送過去的银子,当即大笑起来:“君子怀幽趣,谦恭礼乐才,老夫当年给你怀谦這個名字的时候,就希望你能活泼一点,像個谦谦君子,现在看来老夫還真是沒有取错,你果真是個有幽趣的君子!”
章夫子沒有收许怀谦的银子,转而欣慰起自己给许怀谦起的名字来,面对他的欣慰,许怀谦只能淡笑以对,他总不能告诉他,他换人了吧。
好在章夫子笑過后,也沒有耽误正事,从内堂的案桌上拿出一沓纸来交与许怀谦:“你看看這上面的经论、策论见解有何不同?”
许怀谦接過将他们一一扫過,越看越惊心,這些见解比之他来也不差什么,虽然思想還沒有跳开這個时代的束缚,但言之有物,不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泛泛之言。
章夫子见许怀谦神情凝重起来,又问了声:“如何?”
“比学生有過之而无不及。”许怀谦不得不承认,這古代的读书人都不是傻子,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心渐渐有些沒底了。
原本他以为,他有着超于這個时代的见解和认知,又有一手好字作保,怎么着考個秀才還不是手到擒来,沒想到别人比起他来也不差什么,瞬间一种挫败感涌上心头。
章夫子却沒有许怀谦這般挫败,抚着胡子慢慢說道:“這是我那孙儿在青莲书院拿回来的,是乙班的一些秀才考秀才时做的经论、策论,拿给他们做参考的,你能看懂,证明這三年,也沒有荒废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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