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見面
進樓的方式有兩種,可泛舟雲湖走水路,亦可環湖走木棧。
而江湛是飛過來的。
方纔江湛離開後,總覺得自己忽略了哪裏,一時又想不起來,當他快走出雲湖木棧時,一段雪膩的脖頸出現在他的腦海,脖頸上面是僵白的臉,而脖頸的下面——
雖然只是飛瞥了一眼,他卻清晰的記得,那鎖骨輪廓上點着一朵粉紅的桃花,桃花一半在骨峯一半在骨窩,位置正好是當年他在蘭畫鎖骨留印記的地方。
他下意識想會不會是巧合。
但是,冪離下刻意的濃妝、鎖骨印痕、古箏、金釵,所有的指證加起來,就不會是巧合了。念及於此,他一個轉身,踩水飛到了褚秀樓,開口就提出要聽古箏,而且必須是鎖骨有桃花紋的樂倌來彈奏。
柳娘見譽王爺大駕光臨,自然不敢怠慢,慌慌張張的去後院尋華坊主。
宴行剛追過來,正扶着儲秀閣的外門喘粗氣,聽到王爺這個要求,屬實感到納悶,走上前斟酌着問道:“王爺,您以前從來沒有來過樂坊,怎麼會認識坊裏的姑娘?”
江湛眉尾舒展,睇了他一眼。
宴行立刻明白了,當下還有什麼事值得王爺急切的御空飛過來,必然是跟蘭畫姑娘有關的了,眼中一震,宴行激動的直搓手,而後又悄悄把頭偏到江湛耳邊問:“您這樣堂而皇之的要人,不是打草驚蛇了麼?”
江湛面容微曬,這才反應過來,他確是操之過急了,蘭畫既然躲了他三年,怎會輕易出來與他相見,應該先私下探查清楚再行動。
他很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候,不禁蹙起了眉頭,轉臉問對宴行道:“讓暗衛都過來。”
宴行會意,悄無聲息的走出去,安排林中的暗衛把褚秀樓圍了起來。
宴行很快就回來了,江湛卻還是一人坐在前廳裏,外面畫舫的表演依然在進行,樂坊迎客的姨娘們都去了那邊,留守的柳娘又親自去了後院找坊主,倒是沒發現把江湛一個人晾在了前廳。
這時,左手雕花屏風的後面,悄悄伸出了幾個小腦袋,一個賽一個的標緻,她們是留下練琴的樂女,聽到動靜出來看看,誰知第一眼看到江湛威凜的氣勢,又都嚇得縮回了身子,光留一個腦袋杵在外面。
都是年齡不大的小姑娘,好奇心強,見廳裏坐着的男子器宇不凡,嘰嘰喳喳的就評論起來:
“我還第一次見比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1頁/共5頁北璟少主好看的男子呢。”
“我還是覺得北璟少主好看,這個人雖然也不差,可剛進門時皺着眉頭的樣子,怪嚇人的。”
“可是剛纔柳娘說稍等片刻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角漏了一點笑意,特別勾人。”
“嘻嘻嘻,說話就說話,你臉紅什麼?話說回來,這張臉若是笑起來,沒有他得不到的人吧。”
“那姐姐去試試,看能不能引得他笑一個。”
姑娘們仗着屏風距離會客的地方遠,說話毫無顧忌,哪知江湛和宴行都是習武之人,耳力比尋常人好上許多,她們這番話一字不落的灌進兩人耳中。
樂坊的姑娘不比深閨女子,她們見的客多,說話也就大膽輕浮些,好在還不算太露骨,江湛心思不在這裏,只當是耳邊聒噪的清風,宴行聽着卻特別不舒服,堂堂一個超品王爺,被一羣樂倌評頭論足,成何體統。
咳咳,宴行使勁的清了清嗓子,嚇的一堆小姑娘做鳥獸散,他面上惱道,“王爺別在這枯坐了,直接叫人搜樓吧,蘭畫姑娘若真在裏面,她定然不會自己出來見您的。”
江湛沒開口,淡淡的瞥了宴行一眼,他立馬收起臉上的惱意,縮着腦袋不再多言。
江湛垂眸,忽而餘光飄進一道女子的倩影,再擡眸,他眼睛倏然放大,放在木几上的手不知不覺捏成了拳,後門處,兩個侍女撩開水晶珠簾,那個三年來印在腦中揮之不去的身影正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蘭畫姑娘!”宴行身子一震,眼裏滿是不可思議。
江湛乾嚥了一下嗓子,下顎線繃的如刀削般凌厲,兩顆黑瞳彷彿要飛出眼眶盯在來人臉上,目光幾乎要在她身上穿個窟窿,身子卻牢牢盤踞住木椅,紋絲不動。
蘭畫換了一身曲裾交領長裙,面色素淨,頭上只有一根玉簪,她娉婷走來,裙襬搖曳,拖出一地迤邐。
蘭畫目光沒看江湛,也沒特意躲閃,從容不迫的走到他的面前,腳不帶停的微蹲了一下身子後,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朝古箏架的方向移去,一副客人點曲,她盡心服侍的架勢。
蘭畫走過的時候,曳地的裙襬帶起一陣風,掀起江湛長袍一角,他驀然回神,伸手拉住了她的皓腕,“蘭畫?”
江湛的聲音渾啞,含有一絲猶疑,這樣的音調伴着他胸腔低沉的震鳴,帶着蠱惑人心的纏綿。
宴行驚了個目瞪口呆,緩緩轉過臉看着江湛,而後又移到他的手上,忙縮着腦袋耷拉下眼皮,一副恨不能遁地逃了的模樣。
大廳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2頁/共5頁裏寂寂無聲,落針可聞,宴行一動不敢動,生怕饒了這定格般的畫面。
在大廳等待的這段時間,江湛想過見到蘭畫後自己的情緒,是恨?恨她絕情寡義的離開,還給自己留了一個爛攤子,還是釋然?他尋尋覓覓三年,那顆無處安放的心終得停下來。
可等她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清晰的臉龐印在他的眼中,他心裏震撼,彷彿神遊體外,三年來日日折磨他的嗔癡怨瞬間消散,唯有不眨眼的看着她,生怕眼前這一切只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直到那搖曳的裙角帶來一股涼氣,恍然回神間,他一把抓住那即將離去的人,女子皮膚細膩的觸感真實的握在掌中,他還是不敢相信,心中唸了三年的名字脫口而出,只有聽到她真實的回答,他懸着的一顆心才能落下。
蘭畫頓住腳步,男人的大手彷彿毒蛇纏在她的手腕,她眼中閃過一瞬的戾氣。
方纔在後院,柳娘告訴蘭畫江湛尋來時,華春風建議她不要出去,隨便找個會彈古箏的小徒弟,鎖骨貼一朵桃花,出去彈一曲打發江湛得了。
蘭畫下意識也是這樣的想的。
可是冷靜下來,發現這樣不妥,江湛的性格她知道,多年昭陽審犯人的經驗讓他比常人敏感的多,尤其是他專注的時候,他能憑着冪離下若隱若現的桃花紋樣就猜出她來,想必私下也做了別的功夫,與其躲躲藏藏,讓他把春風樂坊攪得不得安寧,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和他說清楚。
於是,她來見他。
她以爲他會威嚴呵斥,會冷聲質問,甚至會惱怒暴戾,沒想到他只是帶着一絲猶疑叫了她的名字,記憶中,兩輩子他都沒有這麼正式的稱呼她,尚是兄妹關係時,他稱她一聲“妹妹”,成爲他的房中人後,他根據心情,“妞子”、“小妖精”的隨便喚她,倒是從來沒有給過她連名帶姓的尊重。
只是現在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來,蘭畫只覺得彆扭。
她驟然轉身,掙脫手腕,對上江湛的視線,“王爺,好久不見。”
軟糯的小手從指間滑走,一擡頭,蘭畫好看的臉映在江湛的眼中,不得不承認,這三年她過得很好,面頰白裏透紅,比以前更飽滿,或許是心情舒朗的原因,她五官似乎又張開了點,整個人熠熠發光,大氣明豔。
只是她那淺淺的雙瞳,在轉身的瞬間,沒掩好裏面的鋒芒,如一把尖刺紮在江湛的心上,他凜然一顫,身子止不住往後傾了傾。
聲音是她,面相是她,可那眼睛裏透露出來的厭煩和漠然,卻已不是她。
江湛十歲進宮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3頁/共5頁,面對隻手遮天的皇姑母沒有怕過,胡攪蠻纏的崔太后沒有怕過,咄咄逼人的大臣也沒有怕過,唯有此刻,他第一次怕了。
心裏有一種要徹底失去某樣東西的失落感。
他再度撈起那雙手,攥的死緊,像拼命要抓住什麼,“跟我回去。”
蘭畫掙了幾下沒有掙脫,怒目對着他壓低聲音道,“王爺想要做什麼,衆目睽睽之下強搶民女麼?”
江湛神色一頓,沒想到她竟說出這般無情的話,沉下嗓子問:“你這是打定主意和我裝形同陌路?”
趁着江湛神情鬆散,蘭畫終於掙脫了他的桎梏,避之不及的快速走到古箏後面坐下,沒直接回他的話,“春風樂坊開門迎客,王爺若想聽曲,我手下有幾名倌人,儘可滿足您的要求,只是我不彈曲,只負責調琴。”
答案不言而喻,他是客人,她是樂倌人,他們是利益交換的陌生人。
話音墜地,她手覆在琴絃上,“叮”的一聲撥弄起來。
突然江湛的食指壓在蘭畫正在撥弄的琴絃上,那根手指均勻修長,如冷白的玉管,彰顯着手主人的矜貴。
“蘭畫,”單喊這個名字彷彿就有重錘砸在心上,江湛壓住琴絃,目光灼灼和她對視,聲音卻已在不知不覺中軟了下來,“要怎樣你才願跟我離開這種地方?”
“這種地方?”蘭畫冷眼看他,“哪種地方?”
彷彿終於失去了耐心,江湛一把甩開覆在琴絃上的手,琴聲錚錚響徹整個大廳,“就你這春風樂坊,我找了你三年,沒想到你離開王府,就是爲了來這種供人消遣的地方。”
蘭畫怒極反而想笑,她知道江湛生平最恨煙柳之地,對這裏生活着怎樣的一羣人更是不屑,他們這種天潢貴胃,彷彿從沒有想過,女子也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女子也想要過獨立自主的生活,哪怕在他們看來不太體面。
“供人消遣的地方又如何?客人聽了曲,臨走還知道說句好聽的,給倆賞錢,總強過在高門金府裏成爲別人的附庸。”蘭畫不打磕的脫口而出。
江湛眉峯一挑,看着蘭畫,“你這話什麼意思?”
“王爺難道不知?”蘭畫目光沒有一點怯色,徑直和他對視。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時,門外忽的響起一道玉石之聲,“來的莫不是譽小王爺?”
老譽王爺在世的時候,爲了區分,大家一般都稱江湛爲小譽王爺,這世上有一人偏稱他爲譽小王爺,他就是身份神祕的北璟少主。
北璟和老譽王爺有些交情,江湛小的時候,偶爾在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4頁/共5頁譽王府的書閣會見到他,十幾年沒見,江湛倒是沒預料到,他們會在這裏遇見。
他掀起眼皮望去,只見對方已經停在不遠處,含笑看過來,江湛已經算高,北璟竟看起來比江湛還略高一點,他常年一身月白的錦袍,比這個季節常用的布料稍厚一些,他似乎畏寒,任何季節都不穿單衣。
模樣竟也十幾年未變,說是和江湛同齡也不過分,只是不同於江湛的棱角分明,五官英挺,北璟面部線條柔和,五官溫潤,脣角一彎,笑意就綻滿整張臉,常常把小姑娘迷的一愣一愣的。
江湛看一眼站在他身邊的華春風,總覺得北璟此時出現在這裏,絕非偶然。
他警惕的擡了擡眉梢,拱手握拳,客氣道:“北璟少主,好久不見。”
北璟落睫看了一眼蘭畫,復又擡眼,眉眼染笑看着江湛,伸手請道:“和譽小王爺久別重逢,甚是難得,王爺給個面子,與我這個舊人在此共飲幾杯,如何?”
江湛哪有心思喝酒,奈何北璟年長他幾歲,又是父親舊友,推辭不得,他用餘光看一眼頷首站在一旁的蘭畫,跟着北璟在上座坐了下來。
北璟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細微處卻可見對江湛的熱忱,他吩咐華春風,“把你們樂坊酒窖裏的陳年好酒搬一罈子過來。”
華春風當即說“好”,而後去了後院。
這春風樂坊不愧是男人消遣的地方,座位寬敞舒適,可臥可坐,江湛斜倚在軟包的椅背上,鳳目狹成了一條線,眸光玩味,北璟方纔和華春風討酒的時候,說話雖然客氣,可聽那話音,跟主子一樣,最不濟也是個老主顧,以北璟的身份,不應該是混跡這種場合的人,還有北璟正好出現在他要帶蘭畫走的當口,這是巧合?還是刻意爲之?
他又和蘭畫是什麼關係?
思忖間,忽聽北璟溫聲對候在一旁的蘭畫道:“彈首曲子來聽。”
蘭畫輕垂臻首,恭聲道了一聲:“好。”
答應的十分自然,沒有一絲推拒。
江湛倏的坐直了身子,看着蘭畫的背影,眸子裏彷彿染了重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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