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裏夢外

作者:拾豆衫
迷迷糊糊地,度安感覺自己做了好多個夢。

  夢裏小小的度安踩在一塊石頭上,腳尖踮起來,肉肉的小手抓着欄杆,還帶着嬰兒肥的嘟嘟臉抵着有些生鏽的鐵欄,期盼的眼光投向滿是坑坑窪窪的公路的盡頭——那裏除了路邊茂密的狗尾巴草在風中倒來倒去,什麼都沒有。

  可是,前幾天來院裏給他們發小玩具的大哥哥說過,他還會來的,他還會給他帶一盆院長媽媽畫冊裏纔有的蘆薈。小度安不知道蘆薈到底是什麼樣的植物,也不知道它摸起來會不會像小草一樣柔軟,他只是很單純地明白,大哥哥會單獨給他一樣他從沒有過的東西——它可能不貴重,但在他看來,那肯定是很好很好的寶貝。可是等了好幾天了,大哥哥和那長得像花一樣的蘆薈都沒有來——當時的自己,已經不知道是惦記蘆薈多一點,還是掛念着大哥哥多一點了。

  夢境漸漸模糊,那個大哥哥終究沒有再到孤兒院去,也不知道是因爲出了什麼意外,還是,當初說會再回去看他,只是幾句連承諾都算不上的、哄哄小孩的話。現在的度安,早已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因爲大哥哥的失約而大哭一場了。

  年齡漸長的度安,在社會好心人的資助下上了小學、初中。在老師、同學眼中一直安靜得像個瓷娃娃一樣的度安,在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當地有名的重點高中後,纔開始變得開朗,逐漸成爲符合他那個年紀的少年。

  也正是那個時候起,度安開始勤工儉學,自力更生——雖然學校爲尖子生免去了學費和住宿費,但伙食費和平時的生活費對他來說還是一筆不小的負擔,而他不想再依靠別人的資助了。那時的他,會經常回院裏陪小孩子們玩,給他們講很多很多故事——其實,那些小孩們並不是很在意他講的總是重複的故事,而是希望常常有人去看看他們吧,至少,他自己曾經是的。

  再後來,度安不顧班主任的勸阻,還是選擇留在當地的一所大學——雖然各方面也還不錯,但到底是不如那些名牌大學的。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頑固,給了他所要回報的孤兒院以及他下決心要守護的、同他一樣的孩子們。他把獎學金全給了孤兒院,而自己則靠多份兼職來維持生計:送牛奶,送報,發傳單,在一家規模不大的廣告公司打下手,爲一個讀初中的小女孩輔導——他忙得就像一個陀螺,只是這個陀螺不需要別人去抽打,他是心甘情願自轉的。每個週末,他都跟回家探親一樣,提着幾大袋用一週省下的錢買的水果回到孤兒院。在一羣一大早便守着門口的小孩震耳的歡呼聲中,他那上翹的嘴角和眯得彎彎的眼睛,彷彿告訴了所有的孩子,他很滿足,他很愛他們——親人一樣。

  陸陸續續地,又有許多他自己都已經記不清的畫面闖入了夢境:曾經分給自己一半蘋果的小胖,有一天玩着玩着就暈倒了,被送走後再也沒回去,後來聽別人說,他是去找他的爸爸媽媽了——印象中,那隻拿着半個蘋果的小手,胖胖的,還有點髒髒的;總是和藹可親地看着他們的院長媽媽,拉着即將離開孤兒院時的度安的手,眼眶的淚水溢了出來,順着臉頰滑落……大學同一個宿舍裏,在他生病時爲他打包飯菜的“憨老大”姜磊,下鋪經常吹噓泡妞高手、情場多情的“元寶”錢多多,整一個陽光燦爛、自來熟的“芋頭”於斯……甚至,還有一個給他遞情書但已經模糊了面孔的女孩……度安是個愛做夢的人,但這麼多年來,他的夢中除了些怪異詭譎的東西,是不曾涌入這麼多人的。他突然覺得,其實,自己的人生還算是挺圓滿的,至少,還有那麼多人在乎過他,不是麼?

  大學畢業後的度安,順着就業大軍的大潮衝進了社會。他在一家中大規模公司裏找了份工作,再加上平時接的一些私活的補貼,他在近郊租了間小公寓,除去爲小孩們添置生活必需品的開銷,他自己也慢慢開始有了點積蓄。

  那間公寓的前任主人,留給度安一間空空如也的一室一廳,外帶陽臺上一株在乾裂的泥土裏憔悴了容顏的蘆薈。剛到公寓那天,他放下行李,沒有先開始收拾屋子,而是找了個空礦泉水瓶,盛了大半瓶水,緩緩地爲幹得發黃的蘆薈澆水。榨不出半滴水的土壤很快地吸收了水分,多餘的水慢慢從盆底滲了出來……那株“久旱逢甘霖”的蘆薈在度安的照料下,沒多少日子就開始重新煥發了生機,並且又長出了一株小小的蘆薈。

  灰舊的陽臺角落,一盆用泥罐栽着的青翠的蘆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綠色花兒。葉子上的幾滴飽滿的水滴,沾着城市天空每天飄落的灰塵,慢慢地向下滑去,聚成一大滴,然後滑落,“滴答”……

  朦朧中,忽遠忽近的蟲鳴飄蕩在耳邊,度安感覺到有溼溼涼涼的東西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打了個冷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藉着柔柔的月光,一張放大數倍的臉便在眼前逐漸明晰起來——那張臉,五官很精緻,但此時卻像月光一樣蒼白。度安精神還有些恍惚,大有“莊生曉夢迷蝴蝶”後“孰真孰假”的迷茫,等到又一大滴露水從上方的大葉子上滑落到身上時,他方纔完全清醒過來。

  自己和這位“大哥”在跑路,大鳥在後面追殺,然後……不應該是被大鳥一口吞掉或撕成幾大瓣麼?怎麼會還好端端地躺在這裏?度安看了一眼自己被壓着的下半身,嘆了口氣,也不能說是“好端端”的,難怪自己老覺得胸悶!

  度安“咿咿呀呀”地掙扎了半天,從用爪子推人到用雙爪扒地,使盡喫奶的勁也未能將被壓着的下半截身子掙脫出來。

  正當他泄氣地攤在地上哼哼唧唧時,眼光瞟到旁邊的鬱鬱蔥蔥的野草叢,他當機立斷地伸出爪子。呃,差一點點,扭了扭腰,調整一下,再伸長點,還差一點點。度安怒了,今天是犯了哪門子的太歲啊,事事不順!他烈士斷腕般猛地向旁邊甩過去,只聽見“咔、咔”兩聲,抓住葉子的爪子僵在半空,他要哭了——腰快斷了。

  皎潔的月光照亮一汪清潭,而潭面又將光線折向了岸邊的草葉上,微風撥動水面,那些草葉上的光斑隨之晃動。

  趴在地上吸了幾口冷氣,度安不敢再輕舉妄動。等他稍微積存些力氣時,便將爪中的葉子向少年的鼻子探了過去。“阿嚏——”,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度安趁機溜了出來,揉了揉又麻又痛的下身,看着繼續躺在地上蹙着眉頭的人兒,嘆道:好險,幸虧剛纔動作快。

  揉啊揉,揉完腿揉尾巴,總算好受點了。度安後腿撐地,前爪扶着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後,便準備好好檢查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到底怎麼樣了。

  擡起頭,他狠狠地揉了揉眼,再次睜眼時,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幾道如裊裊炊煙般的白光絕對不是水面反射的亮光!它們在動!是的,它們自己在慢慢地動,自四周向同一個方向彙集成一股,那樣子,就像是一朵妖異又聖潔的白蓮綻放在少年背上!

  雙腿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不,不要怕,那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鬼火”,不是活物……吧。他吞了吞口水,暗暗給自己打氣。轉念一想,鬼火?那,那不是人死後纔會有的麼?難道自己的恩人掛了?顧不了太多,他手忙腳亂,不,是手腳並用地撲了過去。撥開少年額前的幾縷帶着溼意的發,左爪顫巍巍地伸至少年精緻小巧的鼻子前,還好,雖然臉色蒼白如紙,總算還吊着一條命。緊鎖的眉,隨着微弱的呼吸漸漸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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