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家長裏短
江老大和江老二兩家人圍着一張大圓桌,人與人之間間隔挺大。還餘兩個空位,是給尚未到達的鳳麋和江雪未。
飯桌上衆人大眼瞪小眼,四周瀰漫着一種詭異的平靜。
大家長江老率先發話:“這個……那倆娃快到了啊,先上菜。”
“是哪家的姑娘,這麼不守時。”發話的正是江天助的夫人田惠心。
江蘭道:“二夫人,話不能這麼講,約的6點鐘,不還有5分鐘嗎?”
“你倒知道賣好,可惜不是正經婆婆。”田惠心說話一向直白,她瞧不上保姆出身的江蘭,看不慣自貶身份的大伯。她不想和一個小市民多費口舌,也不需要虛與委蛇,她自認爲即使在整個江家,自己都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田惠心出生於巨賈之家,上大學時對風趣優雅的窮書生江天助一見鍾情,畢業後即刻舉辦婚禮,有了兒子江雪城。她遇到江老二的時候,江家在外人看來是書香門第,其實早已沒落,因着江老夫人的病,江家還欠着一筆鉅款。是她帶着不菲的嫁妝把江家從泥沼里拉出來,一路扶持丈夫成立私人醫院、成爲江院長,自己的地位怎能不超然?
一時間,雅間內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田惠心卻熟視無睹。
江院長抱歉地看了眼江蘭,又對自己的妻子道:“惠心,今天是倆孩子大喜的日子,你也高興點吧。”
比起母親親手帶大的古板老派的哥哥,他是由留過洋接、受西方教育的父親養育長大的,但他早就不是當年a大那個談笑風生的風流才子了。中年儒雅的他比江教授看起來平易近人,眉宇間卻有着抹不去的倦怠之感,青絲轉眼白髮,眼角的細紋昭示着這個男人已經不再青春年少,從前的幽默與風趣蕩然無存,精神氣比起年長的哥哥還要弱了許多。
“是啊,”江教授接話道,“弟妹,鳳麋是個好孩子,我和爸都覺得她和雪未十分般配。”
田惠心尖細的眉毛一高挑,正待反駁幾句,門外便傳來“咚咚咚”的叩門聲。“喲,這還真及時啊,我倒要看看這侄兒媳婦是個什麼天仙模樣……”
田惠心話說到一半就愣住了,先進來的是江雪未,像了應蘿十成十,盡往自己討厭的方向長了。後頭進來的是新媳婦鳳麋,她換上了一身大紅色的長款絲質連衣裙,襯得一張小臉更加青春可愛,那種難以描摹不似人間所有的美貌立刻驚豔到了飯桌上的江家人。
大紅色?真是媚俗!田惠心不屑地想。
江雪未領着鳳麋和衆人打了招呼,當小鳳凰說完“二嬸好”準備入座的時候,田惠心突然說:“等等。”
中年貴婦修剪精緻的長指甲輕輕拂過額前的捲髮,掠過完美的歐式雙眼皮、高挺的鼻樑以及豐潤的嘴脣,落到小巧的下巴上,她認爲自己的姿態實在優雅極了,定能給這個平常人家的小女孩重重一擊:“奉茶吧。”
江老忍不住了,“老二媳婦,你這聲音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就變、就變得有點尖尖的、怪怪的……”
江院長低下頭自顧自喝茶。他的好太太完全不在乎這本是家宴,並不是她一貫出入的社交圈子,沒人會捧着她,矯揉造作也該有個度。
“咳咳,”田惠心潛意識裏也明白自己裝得過了,不過她的本心是不會承認的,她繼續剛纔的話題,“新媳婦嘛,領了證就該給長輩們奉茶,我們江家可是詩書傳家幾百年,不是那等沒有底蘊的人家,這打個招呼就算見完長輩?那也太草率了。”
“惠心,”江老道,“這是什麼年代?那種禮數也是可有可無的嘛,孩子進門到現在都站着呢,大家好好坐下喫頓飯不成嗎?”
“爸,我這可不是胡說八道,這可是我婆婆的原話。當年我剛嫁進來的時候,婆婆臥病,大嫂告訴我新媳婦不必去奉茶,改了口叫聲媽就算完了。可結果呢,婆婆定要整一整我這個暴發戶的脾氣,都病入膏肓了,還掙扎着起來要我立規矩,這立的不就是江家鐵板釘釘的規矩?我讓鳳麋奉茶,也是爲她好,雖然正經婆婆不在了,但學學規矩也是當得的,”她想起舊日裏委曲求全的自己,目光隱隱透着狠厲,“也省得和我一般,被說成沒家教。”
江蘭嘆了口氣,道:“二夫人,那時老夫人已經病糊塗了,做的事情怎麼能算數?”
“噢,你不是明媒正娶的,當然沒資格受那種磋磨了。”
江雪未冷聲道:“二嬸,一家人,何必拘禮……”
一邊的江教授打斷兒子的話,對一邊呆立的兒媳婦說:“鳳麋,你二嬸口渴,就給你二嬸倒杯茶吧。”
“哦。”鳳麋倒是無所謂,心大的小鳳凰沒覺得自己受到什麼不公正待遇……
“二嬸,請喝茶。”鳳麋往彩瓷杯中倒入一股茶水,卻發現茶水已經涼了。她知道凡界有個成語叫做“人走茶涼”,什麼意思來着?總之茶水涼了應該不是好事,那就小小的加熱一番吧?
咳咳,插播一句,據說曾經有這麼一句辯證意味十足的話:人最擅長什麼,就最害怕什麼。
可以浴火重生的小鳳凰,誰會知道她最擔心的就是被做成油爆鳳凰呢?因爲這個原因,她不太愛使用火系術法,所以她的控溫能力是真的不太行,一下子讓茶杯的溫度飆升到了凡人難以承受的地步。
田惠心摘下了黑色蕾絲手套,得意地接過那杯冒着小氣泡的茶……
“啊!!!!!”她一接觸到茶杯,瞬間忘記了優雅,啪地一把推開茶水,滾燙的茶水潑在冰涼的地板上,冒着絲絲熱氣。
江雪未一把拉過鳳麋,小鳳凰被那一剎那的衝力帶入了他暖暖的懷抱。“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的。”小鳳凰眨巴眨巴眼睛。
一邊被嚇了一跳的江蘭以爲二夫人是在原景重現,但這做得也太明顯了。畢竟當初老夫人雖然嚴苛,但是還是好好喝過那杯媳婦茶的。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江老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今天是雪未領結婚證的大好日子,偏要搞砸是不是!?惠心,你適可而止。”
田惠心冤枉啊!她的確是想潑應蘿的兒媳婦一身水,以報當年的仇怨,可她也沒想過這水是滾燙的啊!這鳳翔齋可是她名下的產業,這下要怎麼說清?算了,說不清就不說,她田惠心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又是一陣詭異的寂靜,每逢家宴倍尷尬……
“小鳳啊,坐到小月這邊來,兩個小丫頭好說說話。”江老見鳳麋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二媳婦,擔心她年輕氣性大,真扯破臉了大家都會很難看。
鳳麋順從地道了聲“哦”,是江雪未的繼妹江意月吧?意月這個名字很是詩情畫意呢~
然而,現實很快打破了她的幻想,她看着身邊1米75的“大山”,疑惑道:“意月?”
“大嫂好。”身高1米75,體型頗爲壯碩的江意月雖然只有55公斤,但礙於骨架略大,從小都被當成男孩子,長得濃眉大眼,目光卻有些小心翼翼帶着一點點討好。她目前是a大化學化工學院的本科生,呃,是貨真價實的班花,因爲班上只有她一個女生……
“你說什麼?”小鳳凰疑心這個高大的姑娘是不是真的說了什麼,她好像聽到幾個模模糊糊的字眼,真不是幻聽?
“嗨,小鳳啊,我家意月是在向你問好呢,”江蘭失笑,“這孩子,膽量小,說話聲音一直不大。”
“再怎麼輕言巧語也裝不成小家碧玉。”田惠心咕噥道。
一直不發一言的江院長終於發話:“趕緊上菜吧,別叫孩子們餓着。”
“剛剛盯着二嬸看什麼?”江雪未輕聲問道。
小鳳凰先是小心翼翼環顧四周,然後才捂着嘴小聲道:“奉茶的下一個流程不是該給紅包嗎?我看話本中都是這樣。”
他一副“就知道如此”的無奈模樣,“剛給你買的手機呢?拿出來看看。”
是的,小鳳凰也有朋友圈啦~
雖然只有江雪未一個人……
一邊的江意月搬着凳子湊過來,小鳳凰立刻被一大片陰影遮住。只聽江意月細聲細氣道:“大嫂,我加你微信吧。”
“行啊。”小鳳凰不假思索點點頭,她有點想替這姑娘說話的衝動。江意月的聲音實在太小,似乎也不是她原本的聲線。爲了維持這種溫柔細小的聲音,她說話時會出現一點小問題,比如“加你”,會說成“瞎你”。
“有人給你轉賬了,誒,是大哥。”
小鳳凰好奇地點開界面一看——10000?
江意月雖然身形似男子,但是該有的少女心還是有的,“1萬是什麼寓意?”
“錢數還要有寓意?”
“當然啦,520就是我愛你,1314就是一生一世,但是發1萬很少見啊……”
“1萬怎麼啦?”
“大概就是……愛你一萬年?”工科女生江意月充分消耗了她所剩無幾的浪漫細胞,“一定是這樣!大哥好浪漫喲~”
小鳳凰立刻把腦袋轉向另一邊,小手揪緊江雪未的白襯衣,直視他的雙眼:“愛我一萬年?”
江意月大着膽子跟道:“愛她永不變!”
江雪未品茶品到一半忍住一口老血不噴出來,面色逐漸轉寒。江意月率先嚇得扭頭一動不動,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當年,她從老家來到上海過了一年多,這個大哥就出國了,她和他的交流本來就沒有多少。她原本以爲結了婚的大哥會好相處,誰知道還是那麼可怕!打趣都不行!1萬根本就是隨意發的吧,大嫂好可憐……
而小鳳凰呢,她雖然也怕,但是又不是非常怕,畢竟是自己的夫君,而且不久前他還說自己隨便做什麼都行,他會兜着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總不能和自己一個小女子別苗頭吧?
可他還真是喜怒無常呢,片刻前還是和風細雨,現在就突變成了狂風驟雨,真的是精分哦~
江雪未抹去脣邊一點淡淡的水漬,緊握的拳頭慢慢舒展開來,他告訴自己,要剋制、剋制、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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