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墨菲定律

作者:枇杷座<
江雪未覺得,自己真的好久沒做過夢了。

  夢裏他想起了在美國的生活。十多歲背井離鄉,縱然天賦異稟,初到異國他鄉也曾迷茫困惑,看似順風順水的人生,背後卻是他一路走過的披荊斬棘。

  他似乎看到了打工時華裔老闆的那雙精芒畢露的眼,看到了實驗室裏無數個記錄數據的日日夜夜,看到了改行時導師隱忍着憤怒的臉,看到了入職後那些意氣風發的片刻,看到了回國後朋友家人何其短暫的笑容。

  是從什麼時候起,過去所追求的大多數東西漸漸開始被他丟棄?又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對一切都心如止水。是了,他本來就是冷心冷情的人,好像有人說過他披着溫柔紳士的皮、內裏卻沒有心肝?笑話,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和他一樣,終日掛着面具生活呢?

  一張冰冷的面具,配合溫順隨和的性格,殺對手於無形,有錯嗎?可連爺爺也對自己生分了,他知道的,那樣的眼神,其實也沒有多少親近。

  他知道並確信自己是沒錯的,非要像江雪城一般性格外向才能說得上至情至性?那他早就被欺得什麼都不剩了。一個金融高管,需要的就是建立在利益上的虛假,和披在虛假之外的真誠。

  夢境裏閃過少年時他那張惶惑不安的臉。那時候,他還沒有出國,親朋背後提起他也總說他性格怪異,成天沒個笑臉,當他真的聽不見嗎?當時的自己還傻傻地想,是誰規定人一定要喜歡笑?其實他奮鬥到今天,也不過是爲了可以肆無忌憚地不笑罷了。

  然而漸漸地,夢中的人生開始了無生趣,他甚至連養老金都準備足夠,就等着享受外人眼中一汪死水的生活,澆花、看報、散步、遛狗,徹底的老年人生活,哦,對了,他還差一條狗。

  但他不想養狗,智力不高的生物會帶來太多的麻煩,而從前他的生活就是在不斷處理各種各樣的麻煩之中度過的。養狗,就要對它的一生負責,他其實不想對任何人負責。因爲他知道自己一旦接手了,就絕不會放手。

  呵,良心作祟。

  這個夢好長,他該醒過來了,畢竟從心理學上講,做這樣的夢也是脆弱的一種,說明他還沒有把心修煉成鐵籠,要抓緊時間了。

  但……既然是在夢中,爲什麼他會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有點難聞……

  江雪未努力想要從夢境中掙脫開,卻始終不得其法。他的思維已經逐漸清明,只覺得身下的牀鋪正一搖一晃,忽地又一高一低地震動着。

  爲什麼?他買的牀並沒有這種功能。

  而且,他的左肩好沉,是被什麼壓住了?應該不會的,一定是他還沒有從夢境中醒來的緣故。

  就在他快要擺脫這種昏昏沉沉的狀態時,身下的顛簸搖晃驟然停下,江雪未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麼力道一拉,迴歸原位的時候他就清醒了。只是大腦疼得厲害,眼睛也有些睜不開。

  他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黑暗極了,沒有半分光線,或許是天還沒有亮?畢竟,偶爾自己也會在四五點驟醒。

  他需要開一下牀頭燈,那麼,遙控器在哪裏?

  江雪未忽視自己的難受,勉力把眼睛睜到半開,伸手往熟悉的右上方摸索着,可是爲什麼觸感不對勁?那乾燥、有結、細細的長條狀物體是什麼?不對,這不是他家!

  就在這時,伴隨着“吱呀”一聲,一道極刺眼的亮光照射了進來,江雪未終於看清楚了他周遭的環境。挺寬大的空間,遍地都是秸稈,他的肩膀上靠着……鳳麋,他們身下坐着的是個硬邦邦的箱子,裏面應該裝了家電什麼。而正對着他的,是兩籠子肥嘟嘟的老母雞!這亮光一進來,它們也結束了小憩,好奇地看着對面的“室友”。

  他幾時和老母雞大眼瞪小眼過!(這就是上天對你的懲罰啊,誰叫你超愛喫雞嘞~)

  “嗨,小子?到咧,你家那口醒了嘛?”一個臉色紅潤的老漢出現在亮光處,江雪未這才發現他此時身處一箇中型卡車廂裏。

  是還在做夢?眼前竟然出現如此荒謬的場景。他明明應該在望江花苑的房子裏,等等,他昨晚喝了一杯酒,醉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雪未推醒靠着他肩膀睡得噴香噴香的小妻子,“阿麋,醒一醒。”

  “唔,怎麼了,雪未?”鳳麋揉了揉眼睛,先是看到了車下站着的老伯,她咧嘴笑道:“老伯早上好。”

  那老漢也笑了:“小姑娘,可不是早上好,現在都快下午五點鐘嘍。”

  老漢口音很重,鳳麋勉強聽出他是和自己打招呼?她看了看自家的夫君,雪未這麼聰明,一定聽得出這老伯究竟在說什麼吧?

  江雪未:呵呵,他也聽太不懂。

  “先下車。”

  “哦,”鳳麋依言乖乖下車,她瞄了眼頭頂斜上方的大太陽,疑惑道:“看着也不像是上午啊。”

  “你說得很對,”江雪未嘆了口氣,“時間早已過正午,我們究竟在哪裏?”

  這時候,那老漢慢吞吞地往他們這邊靠近,指着一邊的小水塘,憨厚地笑道:“姑娘啊,這邊就是你說的花月湖了,那小老頭就先走啦。”

  小鳳凰聽明白了“花月湖”三個字,上前一步拉住老漢,道:“老伯,這、這怎麼會是花月……湖?明明是個水坑啊!”

  老漢肯定是聽得懂普通話的,“姑娘,這就是你昨天說的花月湖啊,裏面的魚可多哩,額從前也見過城裏的娃兒來這裏耍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江雪未突然拉着鳳麋走遠幾步,冷聲道:“鳳麋,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鳳凰也意識到了不對,她忙說:“昨天我接到二哥的電話,他說你喝醉了,要我去星原會所接你。我就去了,見到了大哥二哥,他們後來先走了,再之後我費老大勁扶你到路邊打車,就遇到了這位好心的老伯。我不記得咱家的地址了,只記得樓底下的湖叫‘花月湖’,就問老伯能不能捎我們回家。老伯一頭答應啦,我以爲他是本地人,肯定認識那湖,就帶着你上車了……”面對江雪未一片冰寒的面容,小鳳凰的聲音越來越小……

  “二哥,這就叫上了?”不對,江雪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沒人教過你不能隨便和陌生人交流?”幼兒園小孩子都知道的事!還有,花月湖那是小區的人工湖,又不是地標!

  “沒人教我……”而且老伯身上一點惡意都沒有的。

  “算了,我稍後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江雪未走到老伯身邊,道:“謝謝您送我們來,請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這兒?”那老漢高聲道:“現央!”

  “雪未,老伯說現央呢,現央什麼地方啊?”

  江雪未低頭看了眼那突然冒出來的毛腦袋,一字一頓道:“是咸陽。鳳麋,昨天我睡前還在上海,今天醒過來就到了陝西,睡夢之中跨越小半個中國,有此際遇也算不枉此生了,你說對嗎?”

  小鳳凰突然覺得哪裏涼颼颼的,但她一向最懂得隨機應變啦。只聽得她熟練地祭出諂媚的語氣,小聲說道:“你能這麼想就好,就好,嘿嘿嘿……”

  他瞥了眼被某人緊緊揪住的西裝袖口,又嘆了口氣。翻開公文包準備給上海那邊打個電話,誰知道……“手機呢?”

  “手機?啊,似乎是被二哥順走了……”

  肖澤!“那你的呢?”

  “忘帶了……”

  江雪未只想仰天長嘆,奈何……奈何他做不到那般的情緒外露。

  “老伯,請問咸陽機場離這裏遠嗎?”此刻,他慶幸自己雖聽不大懂當地的方言,好歹這位老者聽得懂普通話。

  “機場?老遠老遠哩,往東翻過十座大山,穿過五個林子,再走個十公里,到了鎮上打車,坐個把小時才能到。小子,你這是要走?再過倆小時天都要黑嘍。”

  江雪未觀察這老者的確一片質樸,也就放下戒心,誠懇道出他們的情況。

  那老伯一時間忍不住地哈哈大笑,江雪未面無表情地等他笑完,這才道:“您身邊有手機嗎?可否借我們一用?”

  “額的手機木電咧,”老伯搖搖頭,“不過你們順這條岔道往前走個四五十分鐘,那兒有個小村子,到人家借一下就行嘛。本來可以領你們去額的村,只是太遠啦,今天半夜才能到,還得下車翻兩座山,耽擱你們時間,不划算。”

  事已至此,縱然是江博士也無可奈何。

  他向老者道了謝,原想翻出一些錢作爲路費,可惜他的皮包裏只有卡,現金只剩3塊5,還是大前天出門買菜的時候剩下的……

  鳳麋生活環境封閉,什麼都不懂,他可以理解。

  呵呵,花月湖,總有一種填湖的衝動怎麼辦?

  江雪未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山裏,向左看是山,向右看是山,向前向後都是山,只有頭頂上那一小片湛藍的天空能使他得到一絲短暫的慰藉。

  他想到心理學上的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如果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結婚、結婚、結婚。他早已遠離少年的衝動,竟然還會做出有失考校的事情。一着不慎,不僅在短短三天內出現了幾乎從未有過的波動不穩的情緒,而且預期的仿老年生活離他越來越遠。遇到她,許多事似乎都脫離掌控了。

  江雪未呼了口氣,安慰自己道,大風大浪也經過不少,他不是依舊順利走到今天?三天時間,就算作新婚調試期,以後萬萬不能再如近幾天一般,情緒過於外露,理智頻頻失常。

  他看了眼身旁低着腦袋狀似乖乖的她,心道,一切都會好的。

  (唉,江博士,沒想到你也有如此天真的一天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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