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張佳音
新手上路,出師未捷。

  同樣受了皮肉傷,厲長瑛不需要休息,驢卻得停下休養,以防沉重的板車加重它的傷情,無法順利走完後面漫長的路途。

  那就真成儲備糧了。

  他們得尋個暫時落腳的地方。

  厲蒙經驗豐富,瞅了眼天色,“明日應該沒雨,沿着這條山路往前,看看能不能找到山神廟,找不到,就臨時搭一個棚屋……”

  厲長瑛二話不說,起身,“那走吧。”

  厲蒙還沒說完,她已經扛起一袋粟米,邁出去幾步遠了,再多廢話幾句,她能幹出去二里地。

  “你看看她這火燎腚的性子。”

  林秀平抿嘴笑,手輕輕撫了撫丈夫的手臂。

  厲蒙瞬間被她捋順了脾氣,雙手抓着籮筐,雙臂鼓脹,舉起裝雜物的籮筐抗在身上。

  父女倆力氣都大,很能給人安全感。

  做得好便需要鼓勵。

  林秀平眼裏盛滿崇拜之色。

  厲蒙霎時渾身充滿力氣,又單手提起鐵鍋。

  厲長瑛一回頭,便見五大三粗的爹在那兒孔雀開屏,實在看不下去,頭飛快地迴轉正,走得更快。

  林秀平也下來步行,減輕驢子的負擔。

  她力氣小,沒額外背什麼,只牽着驢,隨時安撫它因爲麻繩勒磨而生出的脾氣。

  這頭驢家裏養了四年,主要是她在照顧,頗有感情。

  三人一驢車循着乾草幾乎鋪滿的山路向上。

  最前面,厲長瑛開路,拿着鐮刀刷刷掃。

  中間,林秀平拽着驢。

  先前他們逃跑時,出了難民的視線,怕又被找到,便砍了些樹枝,拖在板車後面,掃淨痕跡,此時仍拖着,隨着行進嘩嘩作響。

  厲蒙則殿後。

  日頭西斜,三人終於找到了一座山神廟。

  廟高約四尺,差不多與厲長瑛腰線齊平,三面牆一個頂全是石頭壘的,荒廢許久,破敗不堪,周圍長滿了雜草,裏頭的山神像根本看不出原樣兒。

  一家三口並排站在前面,默然。

  良久,厲長瑛吐出一句:“荒山野神,香火是差了些哈……”

  何止是差,這情況,真要靠香火,得餓死。

  厲蒙環視一圈兒,“就在這兒駐紮吧。”

  此處背風,地面平整寬闊,方纔還經過了一處小溪,有水源,正適合暫時修整。

  厲長瑛立馬揮舞鐮刀,以山神廟爲中心開始割荒草。

  厲蒙解了驢車,從板車上翻出一盒香,接過林秀平遞過來的風乾肉,擺放在山神廟前。

  獵戶,以狩獵爲生,尤其厲蒙祖上信奉萬物皆有靈,得了饋贈,自然要敬山神。

  一家三口虔誠地拜過山神後,四周都仔細撒了防蟲蛇的藥粉,才各自忙碌起來。

  厲蒙拿着砍柴刀鑽進林中砍樹枝。

  林秀平收攏乾草到一處。

  她雙手靈巧,如今逃難在外,也不講究保護繡花的手了,直接抓取乾草編起來,沒多久便有了席子的雛形。

  厲長瑛動作麻利地割完附近這一片兒的草,選好木棚的位置,又拿鍬在安全距離挖了個燒火坑。

  沒多久,厲蒙抱着一捆樹枝回來,扔在地上,好不停歇地轉身再次回了林中。

  厲長瑛找了工具和麻繩,先用幾根樹枝在燒火坑上支了個可以吊鍋的木架,又摺好細枝整齊地堆放在旁邊,方纔去搭木棚。

  厲蒙第二次抱着樹枝回來,驢在喫草,厲長瑛在盯驢。

  確切地說,是盯驢屁股。

  厲蒙表情一言難盡,“你這是什麼癖好,老盯着驢腚瞅什麼。”

  厲長瑛招呼:“爹你來看,不對勁兒。”

  “有啥不對勁兒……”厲蒙走到她身邊兒,也盯着驢腚,盯着盯着“嘶--”了一聲。

  驢屁股明顯的一邊兒高一邊兒低。

  是厲蒙幹得。

  厲長瑛眉頭一挑,興沖沖地告狀,挑撥夫妻感情:“娘!我爹沒輕沒重的,把驢屁股打腫了!”

  厲蒙:“……”

  生孩子真煩。

  林秀平走過來,瞧了一眼驢,柔聲道:“先前急於脫身,你爹是無心之失。”

  厲蒙表情瞬間展開,樂呵呵地盯着妻子。

  林秀平淺淺一笑。

  厲蒙的表情更傻。

  這下子輪到厲長瑛無語了,識相地撤出夫妻二人的世界,安分做她的小工。

  天徹底黑下來,木棚的骨架搭好,火堆燃起,照亮野外這一方小天地。

  光亮之外的山林中,黑壓壓的,詭譎而幽深,但他們頭頂上的一片星空,澄淨燦爛,一如家中仰頭便可望見的那片星空。

  厲蒙砍完足夠的樹枝,將細的幹樹枝圍繞四周密密麻麻地擺了一大圈兒,輕踩上去咔嚓咔嚓響,可作警示之用。

  隨後,父女倆一起在火光的照應下進行後續搭建。

  鍋裏,熬了許久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氣,可供三人平躺的簡易木棚終於搭好。

  長短不一的粗壯樹枝做樑柱,兩根橫樑全支棱出來,一根柱子特立獨行地高出一大截,直插天際;細枝用麻繩粗略地綁成牆,又用乾草細密地塞滿;頂上也鋪了草,用兩根樹枝橫壓住。

  林秀平編的兩張草蓆,小的掛在門上做門簾,大的鋪在木棚中。

  厲長瑛叉腰欣賞。

  這算是她第一次作爲主力搭木棚,糙是糙了點兒,實用性還是可以的。

  林秀平招呼父女二人,“快來喫飯。”

  厲長瑛揚聲應:“來啦!”

  “我四下瞧了一眼,乾草下才剛泛綠,沒有能挖的野菜,不然便挖一些鮮野菜煮粥了。”

  林秀平盛了兩碗一一遞給父女二人。

  她切了點乾肉丁幹野菜在粟米粥裏,只放了一點點鹽,一鍋粥雖然米不算多卻熬得粘稠軟爛。

  父女倆絲毫不挑剔,如出一轍的喫相,端着碗幾乎是扣在臉上,呼嚕呼嚕地喝,一碗完事兒又去盛下一碗。

  那架勢,豬食都能喫得香,好養活的很。

  二人一整日消耗極大,頭兩碗喫得快,空了一整天的肚子墊了底,便慢下來,等林秀平喫飽再包鍋底。

  他們家一直都是這樣,一開始是厲蒙等母女倆喫完再劃拉剩的,後來厲長瑛長大,就變成父女倆等林秀平喫完再收尾。

  也算是粗人疼人的一種方式。

  等一鍋粥全都喝完,只剩下一道一道的黏糊糊貼在鍋壁上刮不乾淨,林秀平倒了點兒水架在火上燒,一點兒不浪費。

  喝稀粥,肚子是滿的,可水噹噹的,完全沒有飽腹的踏實感。

  厲長瑛眼巴巴地盯着鍋裏翻騰的水湯,感覺肚子更空了,艱難地轉移注意力,“爹,咱們接下來怎麼走?”

  厲蒙隨意道:“咱們又沒有輿圖,一路往南,走哪兒算哪兒,肯定能到。”

  厲長瑛:“……”

  平民百姓買不了地圖這是沒辦法,可趕路全靠直覺,他們真的能順利出關嗎?

  她爹如此盲目樂觀,還是得靠她。

  “不急着趕路,明日一早我就進山,如若能多打兩隻獵物,便進城換糧食,順便問問路。”

  他們剛丟了一袋粟米,只剩下一袋半粟米,幾塊兒方便保存的乾肉和一些幹野菜、幹蘑菇,以及一小罐鹽。

  糧食不夠喫,就儘早想辦法弄。

  其它問題也是一樣,發愁沒有用,想辦法解決纔是。

  而夫妻倆不反對打獵,他們本就是獵戶,打獵是生存手段。

  林秀平不放心的是厲長瑛要進城,“喫的省着些,走遠些再進城吧,或者讓你爹去。”

  厲長瑛藝高人膽大,“不就是進城嗎?又不是龍潭虎穴,真有啥事,我打不過指定撒腿兒跑。”

  林秀平還要再說,厲蒙攔住她,“她想去就去。”

  厲長瑛精神頭尚足,趕緊催促:“上半夜我守夜,爹孃,你們快去休息!”

  厲蒙半摟着林秀平進了木棚,方纔得意地低聲道:“你可別覺得我這個當爹的粗心,還得靠我考慮深遠,你看,她經了白天的教訓,肯定不會莽撞,去長長見識有啥不好,以後才能經得住事兒。”

  林秀平不是不贊同,只是嘆氣,“她到底是個姑娘,往後總得找個可靠的男人過日子,以前就因爲跟着你打獵婚事一直不成,再這麼繼續下去,萬一孤獨終老,你我能安心?”

  “我女兒可靠就行了,大不了招贅,養得起。”

  他口氣頗大。

  林秀平噎住,良久纔沒好氣道:“那樣有本事,咱們何必逃難。”

  厲蒙不免低落,將她整個圈在懷裏,歉疚道:“總歸是我這個男人沒本事,不能讓你們母女過安穩的好日子。”

  這又不是他的錯,只是他們沒生在好世道罷了。

  林秀平不是埋怨,含混過去,不再多言。

  半夜,父女倆交換守夜,木棚裏變成厲長瑛跟林秀平裹一牀被子,抱着取暖。

  之後,一連幾日,厲長瑛都是上半夜守夜,隔天天矇矇亮,便鑽出木棚,揹着弓箭,拿着砍柴刀或者短矛、鐵鍬,精神抖擻地進山。

  她空手而歸也不見氣餒,若是打到獵物,整個人便精神百倍。

  偶爾,父女倆也換着進山,但勁頭完全不一樣。

  更不要說林秀平這個常在家中做事的人,與她比體力天差地別。

  夫妻倆看着她活力十足的雀躍身影,每每無言。

  旁人逃難,形容狼狽,灰心喪氣。

  她精力是真旺盛啊。

  厲蒙現在身上有不少陳年舊傷,可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也沒像她似的,不管何時何地都渾身使不完的牛勁兒。

  又一回,林秀平忍不住對丈夫神色複雜道:“其實,等咱們安穩下來,招贅也不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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