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失敗的午飯
沒等黃氏開口,宋榆又說道:“娘,冬寶那丫頭現在不聽話啦,進城一趟心野了嘴也利了,您瞧瞧剛纔鬧那一場子,她眼裏壓根就沒您這個奶奶!大哥不在了,大嫂肯定是巴不得她跟你鬧的越厲害越好,也不管她!唉,這孩子放家裏作妖,早晚得是個禍害!”
黃氏想起了剛纔冬寶大咧咧的從她臉面前拿走了四個窩窩,臉上的表情更加的難看了。半晌,看都沒看宋榆一眼,黃氏說道:“這事我心裏有成算,你甭管。”
說着話,黃氏手上也沒閒着,納着鞋底子,粗棉線扯過鞋底子時發出重重的“刺啦”聲,在寂靜的堂屋顯得格外的清晰。
宋榆不甘心,還想再說幾句,就聽黃氏又開口了,像是自言自語,“再牙尖嘴利,也就是個丫頭片子,興不起什麼風浪。”
黃氏都這麼說了,宋榆也不好再開口了,揣着從黃氏那裏要過來的二十個錢回了西廂房,心裏竊喜,莊戶人家都是地走去鎮上,來回不花錢,這二十個錢都能歸到他的私房裏去,想到鎮上小菜館裏的酒肉,宋榆嘴裏的口水就一個勁的往外涌,成天在家裏窩頭大醬鹹菜,他喫的都要吐了,先前大哥在的時候,三五不時的還坐桌捎回來些酒席上喫剩的酒肉,一家人能打打牙祭,如今連這點好處都沒了。
宋二嬸心裏火氣再大,黃氏發話了讓她做飯,她也不敢不動手。等宋榆回來後,宋二嬸就隔着堂屋的簾子問黃氏中午喫啥,黃氏心裏有事,也懶得訓她,時間也過了飯點,就吩咐她燒上一鍋稀飯,炕幾個餅子,搗個蒜泥湊合着喫一頓。
莊戶人家爲了節約柴火,通常只是一個鍋裏做飯,大鍋底下燒的稀飯,上面的鍋沿上就炕餅子,將和好的餅子貼在鍋沿上,稀飯煮熟了,餅子也炕熟了。看起來不起眼的餅子,實際上最考驗主婦的功力。
宋二嬸嫁進宋家後,一開始是和李氏輪流做飯,然而自從她生了大毛,就很少下竈房了,生了二毛後,連竈房她都不進了,嫌油煙味重。長時間不做飯,手都生了。和高粱面的時候水加太多,面和的太稀,炕出來的餅子都不成形,厚的厚薄的薄,厚的沒蒸透,掰開裏頭還是黃色的生面瓤子,薄的焦黑一片。
竈房裏的傢伙事兒她又摸不熟地方,找個搗蒜的臼子都半天找不到,問燒火的招娣,她也不知道李氏把臼子放到了哪裏,本來宋二嬸就一肚子氣,看宋招娣那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就來氣,使勁的揪着宋招娣的耳朵,恨恨的罵道:“沒囊氣的丫頭片子,啥你都不知道,你咋就知道喫啊!”
等把稀飯餅子都端到堂屋了,黃氏揭開盛餅子的筐子上蓋的籠布,臉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瞪着眼看着宋二嬸,拿筷子指着焦黑的餅子問道:“老二媳婦,這是你炕的餅子?”
宋二嬸陪着笑,心裏發虛,急中生智下又死命的擰了下旁邊的宋招娣,討好的笑道:“都是這死丫頭,燒個火也燒不好,一會兒火大了一會兒火小了,這……餅子炕的不好……娘你將就着喫些。”
黃氏陰沉着臉,掃了眼宋二嬸已經隆起的肚子,便沒再說什麼,當她是傻瓜啊?哪家媳婦手笨成這樣的!
照例,一家人的飯食都是由黃氏分配的,按照上桌的人,宋招娣端了碗筷。
就在黃氏盛稀飯的時候,一直沉默寡言不當家的宋老頭開口了,“不叫老大媳婦和冬寶來喫飯啊?”
話是問句,帶着商量的口氣,看着黃氏問的。
“人家有的喫,用得着你操心?”黃氏沒好氣,但對於自己的丈夫,自然不能像對待兒媳孫女一樣,想罵就罵,在兒孫面前,還是給了宋老頭面子的。
宋二叔也不想讓李氏和冬寶上桌喫飯,多少能省點糧食啊,連忙附和黃氏的話,“就是,爹,大嫂帶着冬寶去她大舅家了,冬寶大舅家多有錢啊,肯定吃了老多好的。”
宋老頭便不再吭聲了。
黃氏分配好各人的餅子稀飯,宋二叔和大毛二毛早就餓了,急不可耐的拿了餅子沾着蒜泥喫。
大毛剛咬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來,大叫道:“這是啥啊!鹹死人了!”
宋二叔連忙舔了下餅子上的蒜泥,也呸的一口吐了出來,連吐了好幾口吐沫,瞪着宋二嬸叫道:“你咋做的飯?把賣鹽的打死了?”
這句話也是塔溝集的土話,意思是做飯做菜擱了太多的鹽。
宋二嬸尷尬的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實在是手生,將近十年沒做過飯,早就把不準該放多少鹽了,看宋榆氣的要命,黃氏臉色難看,她猛然一巴掌拍向了宋招娣的頭,大聲呵斥道:“你咋弄的?我不是就叫你放了半勺子鹽嗎?咋手笨成這樣啊!”
宋招娣再也忍不住了,嘴裏還含着一口餅子沒嚥下去,委屈的要命,捂着頭嗚嗚的哭了起來,李氏做飯她也燒過火,從來沒出過問題,蒜泥裏的鹽也是她娘自己加進去的,怎麼都賴到她頭上了?然而看宋二嬸兇巴巴的樣子,她也沒膽嚷嚷出來。
“憋住!哭啥哭!”宋二叔聽見哭就煩,厲聲喝道。
他脾氣本來就不好,對閨女一向沒什麼好臉色,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了,按理來說對唯一的一個閨女應該格外疼愛才是,然而他完完全全繼承了黃氏重男輕女的“優良傳統”,從宋招娣的名字上可見一斑。閨女,不就是兩口飯喂大了換彩禮回來給他兒子娶媳婦用的麼!
宋招娣立刻使勁的憋住了哭,抽氣抽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拼命的把嘴裏的餅子給嚥下去,噎的她胸口悶的慌。
飯桌上沒人把這事當回事,看着宋招娣,大毛二毛翻着白眼,學着宋二叔的模樣瞪着宋招娣。
餅子炕的不能喫,蒜泥也鹹的入不了口,黃氏心裏一口氣憋悶的很,大兒媳婦雖然是個不下蛋的,可她能幹活,沒脾氣,做了這麼多年飯,從來沒出過差錯。
想起裝病不出來做飯的李氏,黃氏的臉色更加陰鬱了,用力的掰扯着手裏的餅子,泡到滾燙的稀飯裏頭,狠狠的罵道:“一個兩個喫我的喝我的,還要我伺候着!心黑手狠,毒的很啊,訓她一下就記恨上了,要不是我心善,早該休了她,我兒也有了後了……”
宋二嬸剛聽到黃氏罵人的時候,嚇的身體都僵直了,她這個婆婆一張嘴厲害的很,罵起人來啥話都能說出口,纔不管你是什麼人,她可受不住。然而聽了兩句,宋二嬸就意識到黃氏是在罵大嫂李氏了,知道今天這事黃氏不打算追究她了,趕緊乖乖的低頭喫飯。
宋家堂屋裏鬧騰的厲害,冬寶和李氏在東屋隱隱約約聽到了,然而除了宋招娣的哭聲,其餘的聲音聽不真切。
李氏躺在牀上嘆道:“這又是咋了?”
“娘,你甭管他們。”冬寶說道,“你看中午沒你,他們不也照樣喫熱飯?咱倆不在,他們就拿捏招娣姐了。”
李氏翻了個身,神色中有憐憫,“招娣也是個可憐孩子,你二叔二嬸顧着兒子,你奶……又是個那樣的。”
冬寶忍不住朝沒人的地方翻了個白眼,宋二叔和宋二嬸是不怎麼疼宋招娣,李氏要可憐她,也得看看宋招娣這姑娘招不招人待見,懶惰刻薄的個性從她爹孃身上學了個十成十,割豬草餵雞從來都是磨磨蹭蹭,輪到她給豬掃豬圈敷衍了事,都是第二天冬寶掃雙人份的,跟冬寶說話沒個好聲也就罷了,對李氏這個當大娘的長輩,也沒點尊敬,看人都是眼角瞥的。
“別管她了,咱們自己還泥菩薩過江呢。”冬寶說道,對於李氏這種同情,她微微有些反感,要不是李氏過於良善,也不至於連宋招娣都不把她放眼裏。
李氏看女兒神色語氣都不似先前了,也知道宋招娣沒少欺負冬寶,便不再吭聲,只心裏嘆氣。宋招娣是宋家這代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白白胖胖,也不怎麼鬧人。按理說莊戶人家得了頭一個孫兒,不管是男孫還是女孫,都是喜事一樁,對頭一個孩子肯定是喜歡的。只怪她進門那麼多年沒生出來孩子,一家人對宋二嬸肚子裏的這個抱了太大的期望,最後見生出來的是個女孩,自然沒什麼好氣,好好的孩子就養刁了。
等到喫完飯,宋二嬸藉口自己身子重,不舒服,隨口吩咐宋招娣去洗碗,拉着宋二叔就回了西廂房,關了門劈頭就問黃氏找他啥事。
宋榆把事情原本的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黃氏給了他二十個錢的事。宋二嬸喜的拍了下腿,催道:“那你可得快點去!她成天的把單家的親事掛在嘴邊上,擱她眼裏,冬寶就是當大少奶奶的命?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她閨女!白賴着咱們替她還她男人的喪葬錢,呸!也不害臊!我前兩天聽李婆子說,她孃家莊上有個閨女生的好,才十二歲,有人出了三十兩銀子的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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