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夜晚,一棵大樹,狼躺在樹幹上,一牆之隔,有間房子亮着燈,映着小兔子的影子。
多麼像她家啊,此時水舟搖的眼睛裏已經溢滿淚水,只使勁兒睜着。
一根蠟燭,小兔子在跟一個白鬍子老兔聊天,牆外有隻偷聽的狼。
兔子收到了花,開心到跳起,是月季花。
兔子從牆上摔下來,扭傷了腳。
兔子笑了,兔子哭了,兔子撅着嘴巴,兔子坐在書桌前打瞌睡,兔子
直到翻到那一頁,她終於忍不住哭了。
那隻狼站在黃色落葉裏,目送兔子遠去。
她敢肯定,那就是她見過的站在楊樹林裏的少年,即使一眨眼不見了,就是他。
後面的就更加確定了,李子安的琴,他的外套,還有那些解題步驟
啊
啊!!!
原來他真的存在!原來真的存在這麼一個人。
那麼他是誰呢?
水舟搖匆匆拿上畫冊就往外跑,直奔山明家去。
山明家此時已經喫過午飯,正在收拾飯桌,她進來甚至來不及打招呼,只把山明拽進裏屋,關上門。
大人們笑着搖頭,“這倆人......”
山明不解,“你這傢伙又發什麼神經,”看她打開一卷紙,隨便翻了翻,“什麼呀這是,兔子,狼的。”
她把畫冊翻到救人那頁,“你給我說清楚,初二時候,真的還是你救了我?”
山明便有些驚訝地看着她,“爲什麼會這麼問?”
她便指指畫冊,“還有初三我喝多那次。”
他便大駭道,“你想起來了?”又跟着畫冊有什麼關係?低頭研究着,並未覺出有什麼異樣。
她便急了,拽着他的袖子,“你快說,那個人是誰?”
山明猶豫着,難不成真的要說出江河來?可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人都死了。
“我告訴你也行,你可別幹傻事兒。”
她點頭保證,“絕對不。”
他還是不放心,“你就當我救得就行了。”
“周山明!!”
“好吧,”山明低下頭,“是江河。”
她把頭一歪,“江河?”
“就是瘋子家的小兒子。”
她便一屁股坐到牀上,“江河。”原來是他?一時又急切問道,“那他長什麼樣子?”
“那誰知道,頭髮那麼長,每次見他都蓋着臉,再說我也不敢看。”
“長頭髮。”她喃喃道,“是了是了,就是一頭長髮。”
“好端端的,你怎麼......”他見她哭了,忙遞上紙來,也不知該怎麼安慰。
“你怎麼不告訴我呢,爲什麼要騙我!”她不管不顧哭起來,直埋怨他。
外面的人聽見了,皆是一驚,怎麼這是?
山水在角落裏玩彈珠,心裏冷哼一聲,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天天跟那個女的打電話,還不是讓搖搖姐逮住了,活該!
山明媽要過去,被山水攔住,“媽,你別去,他倆的事兒咱別管。”
“孩子說的有道理。”山明爸拉着那二人出去了。
山明手忙腳亂,“他不讓我說,我怎麼敢說,再說,以你的性子,真要知道了還了得?”
“我的性子怎麼啦,我難道還......”她一時停住,忽然想到奶奶打的比方,啊,你看,這世上那麼多人都在提醒她,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啊,可偏偏她不知情,也不是不知情,“是我太笨了啊,是我......”
“你別哭了,人都死了。”
她哭得更厲害了。
山明沒辦法,只得由着她哭,一時翻看起那本畫冊來,一開始不解,後來翻到狼救兔子的那一頁,還有後面兔子睡在地上的畫面,這不就是說的李西廷那次嘛。
這是江河畫的?
他不由得又驚又駭,又挨個翻一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原來只覺得江河也許是喜歡妖女的,誰知他竟這樣無時無刻存在着。
啊,這就能說通了,每次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爲什麼總是會及時出現。
她竟時時刻刻被這樣一個瘋子盯着?我的天哪。
可是話又說回來,至少他什麼也沒做,反而藏得好好的。
一個什麼也不圖的瘋子。
呵,山明的眼睛也溼潤了,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傻的人啊。
再聯想到那場大火,那家子的慘狀,真是可惜啊。
水舟搖一遍一遍翻看着那本畫冊,她再次置身畫中的場景,山明帶她來到打李西廷那次的舊房子裏,她坐在地上閉着眼睛努力想啊想啊,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身影,他抱她進來的。
山明看着她難受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可是怎麼辦呢,不讓她發泄出來,她會瘋的。“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她不吭氣。
“你喝醉了,肯定睡着了。”
“纔不是呢,”她睜開眼睛爭論,“你沒看到那上面畫的,我沒睡着,我還掀開他頭髮看了,那可是唯一能知道他長相的。”想到這裏又不禁捶起自己的腦袋,“怎麼這麼笨呢,你想啊,快點兒想啊。”
山明很無語,由着她折騰吧,他乾脆也坐下來陪她閉目養神。
就在他快睡着的時候,忽聽她大喊道,“我看到了,是他,沒錯兒就是他!”
可是她又有點兒心虛,覺得這是自欺欺人,因爲她猛然間看到的是一雙眼睛,一雙她本來就喜歡的眼睛,內雙細長微翹。
是因爲她的記憶裏有江河的模樣,才喜歡這類型的人,還是因爲喜歡這類型的人,就巴望着給江河安一雙這樣的眼睛?
她糊塗了。
只是從那以後,好像再也沒有提起找男朋友的興趣。
原來被這樣一個人默默守護過啊。
洪興還告訴她,江河是怎麼想要爲了她差點兒掐死他的,又是怎麼瘋狂認真給她準備月季花的。
水舟搖看到那地上的洗衣粉,“茉莉花牌”。
明明近在咫尺啊。
山明勸她,洪興也勸她,人死不能復生。
哈哈,死都死了是吧。她咧着嘴笑,既然人家都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假裝不知道吧。
幾次,她走到那墓地旁,又停住腳,算了,她想。
多少次,她在衚衕的一頭望着那片廢墟,往前走兩步,又退回來。
可真蕭條啊,他住的地方。
開學以後,大家很快就知道,水舟搖有男朋友了。
“你男朋友長什麼樣子?”壯壯問,她有點兒難以置信,只過了一個年,就有了?
“我喜歡的樣子唄。”她說。
從前那麼熱衷找男朋友的人,一定是談戀愛了纔會忽然冷卻下來吧。
可奇怪的很,那個男朋友好像很冷淡,一不來學校找她,二也不常打電話。
偶爾山明的電話打來,就會被認爲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解釋。
大學四年,直到畢業整個宿舍也沒見過她的男朋友,可真夠神祕的,大家說。
畢業後,她留在D市,在一家廣告公司做財會。還是大四實習時,跟着學姐過來的。
一晃四年過了,學姐都走了,她還留在這兒。018年初春,水舟搖接到周山明的電話,他要結婚了。
新娘當然不是燕子。
具體原因,不詳。
好像是大二那一年,她被學姐死拖硬拽進了一個社團,天天忙得焦頭爛額,那就是那個時候,燕子的電話忽然打不通了,問山明只說分手了。
從那以後,燕子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找不見了。
回家問她父母,人只說換了工作,忙着不常回來。
香梅說,狗屁,這些年就沒回來過。
大四那年,忽然聽見人說,燕子要結婚了。
可是,她沒有通知她。是不想跟從前有任何瓜葛了?她在QQ上給她發了條長長的祝福消息。
如今,又聽到山明結婚的消息。
她放下手頭的工作,又從抽屜裏拿出那封早就寫好的辭職信。
該回去了,她想。
可憐香梅這邊還不知情。
近些年,由於山明爸跟了一個闊老闆,一家人搬到城裏去住,只留山明奶奶自己在家過活,冬天冷的時候就接了去,春夏再送回來。
早先的親密也在距離拉開後,變得生疏些。
更主要的是,她家搖搖考的可是二本,山明只混了個專科,早早回家幹起工廠來,那可就不是一路人了。
香梅在心裏想,可惜雖可惜,但是孩子們的事兒也得由着人家自己嘛。這是逢年過節,她常說的話。
偏偏,水舟搖不爭氣,這麼多年也沒聽說有個男朋友。
過年回來那一陣子,打聽她的口氣,居然腆着臉說想要回來工作!
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嘛!
香梅氣的火冒三丈,大過年的拿着擀麪杖追了她三條街。
整個周水村人都出來看熱鬧。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那孩子脾氣倔,軟硬都不喫,看來是鐵了心要回了。
這是放不下山明啊。
香梅思忖半晌,一咬牙,也是,一起長大的,還有救命之恩,回就回來吧。
這天,香梅早早就起了牀,破天荒的沒等水月生給她端來洗臉水,她拖拉着棉鞋,走個十來步就到廈檐間,伸手觸了觸冰涼的臉盆,不由得“斯哈”一聲,又勞駕自己彎了彎腰,從熱水壺中添了熱水,方纔挽起袖子洗漱。
香梅快五十歲,正是更年期,由於脾氣急躁,大家夥兒都讓着她,於是這幾年就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但凡別人能做的她一概不插手。她在臉上抹了洗面奶,用手指肚一圈圈打轉兒,心裏雖着急也不能怠慢,終於數到三十下,淨了臉,又匆匆找起牙刷來。
這一找,不由得火冒三丈,“牙刷,我的牙刷呢!”
水月生一聽叫喊,忙不迭的從裏屋彈跳出來,他的手裏還攥着一小把點火用的棒子瓤,“咋啦,媳婦兒?哎呦,你怎麼大早晨出來了,小心冷,要什麼我給你拿進去。”
水月生見媳婦兒不吭氣,只得走上前用胳膊肘兒拱拱她,“冷呢。”
香梅只管生氣,她嚷道:“我的牙刷呢!”
月生一溜小跑,從裏屋處遞來牙缸,水溫剛剛好,牙膏已經擠在了牙刷上。
“今兒咋起這麼早,我的爐子還沒點着呢。”他哈巴狗一般巴結着媳婦兒,又老鼠一般滴溜溜打探着裏屋,爐火才着,別滅了纔好。
香梅吐着泡沫,白他一眼,“你個榆木疙瘩,”她無可救藥的嘆口氣,“能指望你什麼?”雖不情願,可還是快速說道:“昨晚山明他奶奶回來了,我得第一個趕過去瞧瞧,別讓凱凱娘搶了先。”
她早就看出凱凱孃的如意算盤,但凡搖搖跟山明兒不成,她立馬登門給自己孃家侄女說媒去。
水月生先是盲目的點點頭,又納悶道:“聽人說是這兩天兒,你咋知道昨晚兒回來的?”
香梅又是一記白眼兒,“說你是豬吧還不信,除了打呼嚕,也沒別的本事,轟隆隆的車輪聲從你腦袋上壓過去,也不知道?”
“還真回來了?”月生在圍裙上抹抹手,他很是佩服自個兒媳婦的耳力勁兒,凡是打自家門前路過的車,無論是誰,都別想逃過香梅的耳朵。
“凱凱娘起得早,家又離得近。”這麼一說,香梅又急躁起來,“都怪你,也不早點叫醒我。”
她抹乾淨嘴巴上的牙膏,跑進屋抹了油,擦了隔離,又塗防曬,最後上口紅,這一套都是看着水舟搖學會的,照着鏡子將早就在心裏選好的衣服穿戴整齊,盤了頭髮,帶上頭花,挑選一雙不太高跟的皮鞋,往外走去。
她難得起的這樣早,將“咯噔噔”的皮鞋踏得很有節奏,沒多會兒就來到山明家門口。
大門敞開着,院裏沒有車,顯然,山明爸媽趁夜或者趕早就回城裏了。
看來挺忙的。
忙好啊。
香梅的嘴角抿出一道彎,這份歡喜使她更加賣力更加親熱地叫嚷道:“嬸子,您回來啦?”
未及屋,一陣笑聲傳來,“香梅來啦,進屋來,進屋。”
香梅極不情願將白嫩的手從溫暖的口袋裏伸出,她邊撩開擋簾便哂笑道:“都冬天了,這夏天的紗簾還沒撤呢。”
一進屋,便看到烏泱泱一羣人,圍着方桌打牌呢。
還好沒有凱凱娘,香梅熱絡的挪至山明奶奶旁。
老太太雖未起身,手卻老遠伸過來,口中唸叨着:“香梅呀,難得你起得這麼早,惦記着我這老孃子呢。”
此話引起一陣鬨笑,任誰都知道香梅是最貪懶覺的,一個老漢接話道:“香梅準也是犯了牌癮,可得排隊啊。”
一個老太又說:“你以爲都跟咱們這老傢伙一樣啊,人家香梅有正事哩。”老太匆忙在磨爛的紙牌裏抽出眼睛掃一眼香梅,吧唧道,“是吧?”
“好好出你們的牌吧,聒噪的煩人。”香梅嗔怒着,從口袋裏摸出兩副嶄新的撲克,“啪”的一聲扔在牌桌上。
“了不得了,來新牌了。”老人們起着哄,高高興興接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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