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逃跑的兔子”
林真一口气跑回隔壁自己的房间,背抵在门板上,急速喘息。
這天晚上,林真失眠了,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一层餐厅,林真和李震白面对面坐着吃早餐。
他正埋头吃东西,一只蟹黄包被放进了他的碟子裡,林真迅速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道了声「谢谢」后,马上又低下头去,吃得有些過于专注了。
“昨晚,你感觉到了?”李震白突然开口问,声音低沉中带着些危险的味道。
林真一惊,头发几乎全竖了起来,筷子裡夹着的一段肠粉啪一声又掉回了盘子,溅出一些汤汁,幸好沒有弄到衣服上。
他心中莫名惊慌,勉强镇定地放下筷子,想要拿纸巾擦拭桌面的时候,却发现纸巾盒就放在李震白手边,几乎紧贴着他手背,林真咬了一下嘴唇,稍稍离座,伸手去够纸巾盒裡的纸巾。
哪料到,就在他的手要碰到纸巾的时候,李震白突然状似无意地伸手拿水杯,手背正好碰到纸巾盒,盒子恰巧就被往裡推了七八厘米的样子。
林真看了李震白一眼,发现对方垂着眼眸,手裡拿着水杯正喝水,并沒注意自己。于是,他咬了咬牙,身体更往前倾,手伸得更长,去够那個纸巾盒。
与此同时,李震白正好放下杯子,杯子与桌面接触发出轻轻的当的一声,他的手刚好放到了纸巾盒的前方,林真的手就抓在了他的手上。
“呃……”林真一瞬间简直头皮发麻,他倏地收回手去,坐回座位上,低声迅速道歉:“对不起……”
两张纸巾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送到了他面前,林真讪讪地接過,在机械地擦拭桌面时,听见对面李震白低沉的嗓音再次开口:“所以,你真的感觉到了。”
這次,李震白用的是肯定句。
林真心裡的慌乱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热度刷地一下就升了上去,他沒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
他想說话,可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說什么,嘴唇轻颤着,几乎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李震白。
李震白面无表情,但眼神深邃地盯着他,目光几乎像探照灯一样专注在林真的脸上,不放過任何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那样子几乎是贪婪的。
良久后,他不舍似的垂下眼眸,薄唇微启,說道:“洛帆在敷衍我。”
“啊?”话题突然转到工作上,林真的思路沒跟上,他很少有這么脱离于状态外的情况。
李震白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状况,接着說道,“昨晚喝酒时,洛帆屡次跟我认错,却几乎只字不提需要负主要责任的冯达。”說到這裡,他眉头微皱道,“這個冯达是d市分公司的老员工,当年是和洛帆一起从集团总公司下派過来的,后来,洛帆做了总经理,冯达做了销售总监,两人共事多年,关系一直不错,這次他沒趁着酒局跟我求情,很不正常。”
林真這才恍然大悟,李震白刚才是在问他,昨晚有沒有感觉到洛帆的异样。
他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理智迅速回笼,思绪很快转移到工作上来。
林真想了想,缓缓道:“這次d市分公司突然丢了合作多年业务量最大的客户,洛总报上来的调查结果是,冯达以权谋私,为了照顾在竞争公司工作的姐夫的业绩,亲自向客户负责人求情协商,将采购计划中的一小部分转给了他姐夫的公司。
却沒想到,竞争公司以此作为突破口,挤进了客户的采购名录,沒多久就以同样的配置和更低的价格在客户新一年的招标中中标,取得了客户的采购意向,导致energy公司失去了這條优质销售渠道,与对方的多年合作关系毁于一旦。”
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看向李震白,“這不太对劲……”他斟酌着說,“来之前,我研究過這家客户的资料,荣峰公司几乎垄断了d市的出租车行业,在机场到這边的路上,我注意看過,路上跑的出租车,几乎都顶着荣峰的标志,而绝大部分的车型都還是energy的迅捷l3。
虽然這款车已经是比较陈旧的车型了,但它是出了名的性能稳定,耐用省油,不仅荣峰在用,在全国的出租车行业乃至驾校之类的机构,很多都在使用,而集团研发部最近对這款车性能的改进,会让這款车的性能更加优化。”
“荣峰是一家很正规的大型民企,之前购入的大量车辆都进入了淘汰期,他们在合作伙伴的選擇上十分谨慎,采购名录上的都是全国知名的集团公司,而冯达姐夫的公司在行业裡只能算是中小型企业。
无论是知名度、技术能力,還是消费者的信任度,都是和energy沒法比的,而它最终的中标价格恰好在energy报价之下一点点。
但就這一层次的车型来讲,這样的中小企业,一是在技术研发的费用安排和进展水平上比我們要差一大截,再一個想要比大规模机械化生产、在原料采购中拥有绝对话语权的energy成本更低甚至持平,都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想要赚钱,還要在成本价上加上溢价……”
林真眸色一沉,抬头看向李震白,“洛帆……或者說整個d市分公司都在有意欺瞒,這裡的事情绝对沒有這么简单!”
……
一小时后,d市energy分公司的会议室裡,李震白坐在主位,面色阴沉,目光冰冷。
洛帆坐在次位,黝黑的面庞上都是不安,在开着低温空调的房间裡,他不断伸手抹汗。
林真将一沓厚厚的材料放到他面前,“洛总,這是我从销售部调出来的当时的投标文件……”他从文件夹裡又拿出一份表格,“這是官網上能查到的,這次实际中标的丁泰汽车公司的车型和相应技术参数。”
洛帆抬头看了眼那份表格,额头的汗流得更多了。
林真双眼微眯,责问道:“洛总,能麻烦您解释一下,为什么丁泰汽车公司投标用的产品技术参数,与energy为客户提供的技术改造后的参数几乎一模一样嗎?”
洛帆重重叹了一口气,沒吭声。
林真弯下腰,严厉地盯着他,低声道:“洛总,冯达在公司這么多年,和上上下下关系都很好,你们有意想替他瞒。可是,他想過你们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嗎?”
洛帆身体一僵,林真說:“串通投标是犯罪,這裡面還涉及到侵犯商业秘密的問題,這笔单子涉及的金额巨大,energy绝对不会就這么罢休,最后结果是要有人坐牢的!”
洛帆瞪大了眼睛,眼珠在眼眶裡来回乱转,显然极其慌乱,林真给他压上最后一根稻草:“事情已经进行到這步,你自身已经难保了,难道還要保他嗎?李总绝对不会留执迷不悟欺瞒他的人在公司继续工作,你在d市分公司這么多年的心血不仅要被迫放弃掉,连你的员工们都会受牵连,你想過他们嗎?”
洛帆抬头看向林真,又转头看向首位不怒自威盯着自己的李震白,终于情绪崩溃,捂着脸哭了起来,一個中年汉子哭得像個伤心的孩子:“老冯他女儿在英国嫁了個老外,很多年沒回国過了,老冯总說多赚点钱,提前退休移民去英国找他女儿。”
“energy的薪资水平已经很高了,他就是鬼迷心窍,着急赚快钱,這次投标结果一出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查来查去,就查到他头上,他那时已经后悔莫及,主动把与丁泰联络的资料、信息都交出来了,我們知道這是犯罪,不想让他落的個坐牢的下场,才打算帮他隐瞒一部分,只是辞退就算了。”
洛帆站起身,走到李震白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們都做错了,愿意接受相应的惩罚。”
……
当天晚上,在酒店一层附带的开放式酒吧裡,舞台上女歌手坐在吧台椅上,用慵懒的烟嗓唱着爵士。
林真从吧台那边端来两杯鸡尾酒,给了卡座上等待的李震白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两人目光相遇,很有默契地碰了一下杯,各自喝了一口。
林真坐下,脸上表情并沒有处理完事情的轻松惬意,而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沉重。
李震白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酒杯,轻轻晃动裡面澄澈的液体,目光却放在了林真身上。
“心裡不舒服?觉得对冯达和洛帆的惩罚太重了?”李震白沉声问。
林真摇了摇头:“您的决定是对的,冯达已经触犯了法律,坐牢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而洛帆企图包庇冯达,差点拉着全公司上下一起犯险,他這么做虽然是重情重义,但意气用事损失的是公司和所有员工的利益,对他撤职辞退的处理,我认为是合适的。”
“只是……”林真轻轻摇了摇头,沒再继续說下去,只静静看着桌面的某一点。
李震白不像平时那样肩背挺拔,而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杯子放在玻璃桌面上,他随意用手指转动着,看杯底在上面留下一圈水迹,酒吧顶棚闪动的灯球在他脸上映出明灭的光,他本来俊美却冷硬的脸部线條显得柔和了很多。
“理智和情感……”李震白目光盯着林真,叹息般道,“总是难以两全吧。”
闻言,林真抬眼看過去,那瞬间他以为自己从李震白的目光裡看出了什么。
但灯光明灭间,只是很短的工夫,他再去细看,李震白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常了。
林真垂下眸子,不再探究。
李震白举了举杯子,示意他喝酒,林真仰头把剩下的半杯一口气喝了进去。
他放下杯子时,发现李震白的目光在自己嘴唇上,林真下意识随意伸手抹了一把,把唇上的残留酒液都擦了下去。
他听见对面的李震白似乎是「啧」了一声,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听到了。
虽然沒喝多少,但酒意還是有点上头。
林真揉了揉额角,說:“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李震白却并沒有离开的意思,還稳稳地靠坐在椅子裡。
林真抬头看向他,与对方晦暗不明的目光相遇,林真怔了一下,想要自然地挪开视线时,李震白突然冲他笑了一下。
林真见過他无数次在商业场合或客气或友好的笑,但从沒看到過今天這种。
李震白今年三十二岁,高大成熟俊美,手握着无数人向往的财富和家族权威,是令人心生尊重却也敬而远之的人物。
此时他却笑得像武俠片裡的江湖浪子,有种肆意妄为和与什么妥协了的矛盾意味。
林真怀疑李震白又喝多了,他有些不安,因为不想再经历昨天那样尴尬的事情。
也幸好,李震白昨晚喝得够多,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彼此今天再见才能一如往常。
“走吧……”
正在林真胡思乱想时,李震白突然站起身来,率先向酒吧外走去。
林真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走過酒吧附属的灯光昏暗的走廊时,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电梯那边的光亮。
快到出口时,李震白停住脚步,等林真走過来,两人并肩往电梯那边走的时候,李震白微微倾斜身体,靠近林真耳边,說了一句「抱歉」。
林真停住脚步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震白也停住了,转身与他面对面,看着他面色严肃道:“昨晚我喝多了。”
林真顿时脑子嗡的一声,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他,听见李震白沉声道:“并不是故意冒犯你,只是自然的生理反应。”
林真已经觉得脑子都要裂开了,可对方還沒說完。
李震白低头看着林真,用一种很诚恳的表情叫他的名字,“小真……”然后上前一步,离得极近低声道,“原谅大哥好嗎?”
林真几乎是以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他,声音颤抖道,“您……您……”
他往后连退几步,咬紧了牙关,一個字一個字地从牙缝裡蹦出来,“請您自重!”
說完,林真转身就跑向了电梯,趁李震白還沒過来,匆忙按下按键,电梯打开的一瞬间就钻了进去,然后顶着李震白看過来的目光,快速按下关门按钮,把他关在门外,自己独自上了楼。
着急忙慌回到房间,林真才发现,李震白的房卡還在自己這裡,是刚才在酒吧他顺手让自己拿着的。
林真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把房间门锁了,手机关了,房间固话线也拔了,快速洗漱完躺下就睡觉。
让李震白自己去想办法吧,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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