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養蜂人和他的蜜蜂
白顏大將軍沒有出現在早朝上,卻出現在皇城的城頭上,將一些太監宮女嚇得不輕。
如果不是知道白顏大將軍是秦國最忠心最勇武的大將軍,很多人都以爲大將軍要起兵造反了。
白顏出現在這裏,自然不會是造反,他是來抓人殺人的。
早朝上,秦帝嬴嗣就奚人起兵一事大發雷霆,自張以下,當初力主離間奚人而東進的官員全部被罵的狗血噴頭。
嬴嗣是一名極爲注重修養的年輕皇帝,雖在百里兌的教育下少年老成,但終究不是年紀輕輕就失了銳氣的朽木,偶爾展露雷霆,秦都總要抖上三抖。
大臣們被罵的狗血噴頭,接下來自然是該罰的罰,該貶的貶,該殺頭的就殺頭。
許多人其實在早朝之上就已經跪倒了,甚至有人當場就暈死過去。
張神情蕭索,當初他一時興起的即興之作,在之前三四年的時間裏,秦國都因此不知道享受到了多少的好處,也讓晉國遭逢大變,國內動盪不安,甚至裁割了西北軍。他張,也因爲那次事件,享盡榮譽讚揚與豔羨嫉妒。
往深入了來,挑撥奚人內亂,讓秦國免除後顧之憂,從而可以全力東進,這只是整個局勢之中軍事上的意義。
至於政治上,那便是秦帝與張藉着這個機會,進一步整合了新老貴族,國內更加統一。
至於外交上,因爲一系列的變動,宋國頻繁示好,不僅兩國自古以來的川蜀問題有望在軍事之外的領域有良性進展,而且爲秦國獲得了不在少數的歲幣與商業往來。
而除了宋國帶來的經濟上的利益之外,奚人不再作亂,秦國北部的商路更加通暢。每年省下來的鉅額軍費,又能夠爲徵東軍錦上添花。
徵東軍集合了秦國河西軍與關中軍乃至是一部分白家精銳,戰鬥力極強,按照嬴嗣的計劃,在未來三五年內,這支軍隊將成功再現當年大白魚天下第一的風采。
——這一切都是奚人內亂帶來的。
然而現在奚人內部不亂了,他們開始再度攻秦了。
於是之前一切美好的設想,就變成了泡影。
奚人還是要打,剛剛組建沒幾年的徵東軍就要進行內部調動,前期大量的錢糧補給打了水漂,晉國聞此變故想必會彈冠相慶,宋國還會繼續低頭恭順麼?
一切都變了。
歷來夢想被實現的可能本就不大,而這些沒有可能的事情,並不會讓人覺得可惜。可惜的是,它曾經曇花一現,曾經出現過。
沒有希望的時候有了一線曙光,那就是大喜。然而希望一閃而逝,在你都做好準備提槍上陣的時候,突然有人一巴掌把你從夢中拍醒......想必誰都窩火。
所以這時候的張,十分能夠理解嬴嗣那種夢想破滅的心情。
他自然要爲整個事件負責——即便這件事出了問題怪不了他,但是一些老貴族不會放過他,一些政敵不會放過他——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會被扯下水。就算是他不理那些人,爲了秦帝的面子,張也不得不被這個黑鍋。
他理解嬴嗣的心情。
但是他的心情又有誰理解呢?
出了大殿,走過甘露橋,大司農百里兌趕了上來,道:“少府大人心中,定然不甘吧?”
一慣和煦的張居然破天荒的與人話沒有笑臉,也不看百里兌,道:“大司農早就料到會有今日了吧?”
百里兌豪爽的笑道:“少府大人的意思,是老夫幸災樂禍了?”
“若是少府大人這麼想,那還真是冤枉了老夫。是,老夫當年確實不贊成你兵行險招,以爲若不周密,必然會有後患,如今果不其然。但當初事情初見成效之後,老夫可是鼎力支持的!對於老夫來,其實並沒有什麼政見之敵,都是爲陛下效命,只是各自的思考方式不一樣。”
“然而若老夫全然沒有半高興,那也是假的。不是老夫高興你少府大人可能的貶謫,而是高興陛下終於會認清一。”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奚人是養不熟的狼,我大秦既然是奚人大敵,更沒有可能僥倖。只有將其徹底消滅,才能得安穩。”
張沒有話。
百里兌看着張板着臉,也不深入,道:“比起少府大人,有些人可是真的慘啦。”
張冷笑了一聲,道:“大司農這纔是幸災樂禍吧。”
百里兌一笑,然後看着身穿華服,卻有些失魂落魄的鄭克明,道:“人人都以爲陛下大怒,是因爲少府大人弄巧成拙,卻全不知讓陛下正真憤怒的原因,是這位晉國的鄭尚書啊!”
晉國的鄭尚書,這個稱謂便徹底的表示了百里兌對鄭克明的態度。張微微一笑。
鄭克明似是有所察覺,朝着兩人這邊看了過來,百里兌與張倒也乾脆,不迴避的對着鄭克明頭示意。
鄭克明一怔,然後苦笑,形單影隻的走在直道旁邊。
進宮朝會的直到,或者御道,走哪邊走多快走中間還是走兩邊,都有講究。
按照鄭克明如今的地位,斷不至於走在文臣一邊的最邊上。
——那是品秩最下的官員走的地方。平日裏鄭克明雖然依舊是形單影隻,卻是能夠走在直道左手最接近中央的那條線上。
中央是皇帝走的,離皇帝越近,明身份地位越高。
當然,身份地位與權力並不完全等同。
鄭克明此時落魄,本就沒人願意跟他一起走,於是更顯得孤寂蒼涼。
有人在經過鄭克明身邊的時候,有意的大聲話,冷嘲熱諷,鄭克明裝作沒聽見。
百里兌與張皺了皺眉。
於他們而言,絕對不會可憐鄭克明,更不會因爲鄭克明落魄時候被人譏諷嘲笑而生出道德上的正義感。
他們皺眉,僅僅是因爲,有些人自以爲弄清楚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殊不知南轅北轍。
自作聰明而不自知,自以爲得勢而不知道自己其實只是一枚棋子,甚至是連棋子都算不上的一杆隨時可以丟棄的槍。
人無自知之明,反而沾沾自喜,纔是悲哀。
這不是百里兌與張以爲的秦人應該有的品質,所以他們不高興。
當然,他們走在最前面,皺眉的動作沒人看見。
出宮門的時候,百里兌與張看見了騎在馬上如同雕塑一般的白顏大將軍。
“大將軍您這是......”
“奉陛下之令辦事,大司農莫管,儘可離去。”
百里兌看了一眼臉上佈滿寒霜的白顏,又若有所思的回頭看了一下,然後笑着搖頭離開了。
“少府大人等一下,稍後請與某家走一趟。”
剛擡步作勢要離開的百里兌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幅畫面。
白顏有些不滿百里兌還留在這兒。只是他剛纔了一遍,百里兌走又不走,便是拂了他的面子。而此時再,依照百里兌的性子,不定兩人言語上便會交惡。
與養蜂人交惡,是白顏不想見到遇到的。
於是他只是不滿,哼了一聲。
百里兌怎麼可能被白顏哼一聲就嚇走?於是走了兩步,站得遠了些,打定主意看戲。
這種極不尊重的行爲,讓御林軍憤怒,然而又無可奈何。
一些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的官員走過,見陣勢嚴肅,早朝上被皇帝痛罵過的張站在宮門前沒有離去,心裏不由得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果然,有人看到了早上同樣被罵的官員被攔截下來,有幾個甚至被除了官府戴上了枷鎖。
一些官員向上前打招呼套近乎,被白顏冷眼斜視,於是訕訕的收起已經拱起了的手,在御林軍的大聲疾呼中不自然的離開。
百里兌沒有將這場戲看完,在一些關鍵人物——當然包括張被帶走之後,他也離開了。
於是這天早上,一共有二十三名官員被御林軍帶走,其中包括了晉帝倚爲臂膀的大秦少府張,還有......鄭克明。
很多“劫後餘生”的人奇怪爲什麼會有鄭克明,然而經過一些大佬的撥之後也似懂非懂的明白了。
當初鄭克明保證能爲秦國弄到傳國玉璽的事情如今已不是祕密。而在四年前,這個保證就成了一個笑話。
大白魚騎兵數次出動,蜂房更是頻繁出手,但最終仍舊是一無所獲。
所以很多人都認爲,傳國玉璽,只不過是鄭克明用以自保的藉口。
於是多年之前的商隊事件,更讓人們記恨上了鄭克明。
晉國通往西域的商隊,經過秦國,那是要交稅的!有些甚至是跟秦國官員有聯繫的,因爲鄭克明的保證,蜂房進行了幾次很徹底的見不得光的行動,結果一無所獲。不僅讓晉國就此事大做文章,讓秦國臉上無光,還讓一些秦國貴族損失很多銀子。
奪人錢財不啻於殺人父母,於是從那件事之後,就有很多人在明裏暗裏找鄭克明的茬兒。
——他們爲什麼不怪蜂房?
廢話!誰敢將這筆賬算在蜂房頭上?不蜂房不是什麼人都敢隨意招惹的,單是蜂房是皇帝陛下的意志具現,就讓人望而生畏。
所以他們將這筆賬算在了鄭克明頭上。
你個該死的晉人叛徒,若不是你妖言惑衆蠱惑聖上,怎至於此
人們記恨鄭克明,卻不明白鄭克明爲什麼會被帶走。稍作撥的大人物們深諳到即止之術,沒有破,任由一些人自以爲是猜測秦帝此舉,是爲了平息當年利益受損之人的憤怒。
只是好多年前的事情,放在今天才拿出來,而且這個時機也太......牽強了。
有些人自以爲懂了,有些人懂了之後更迷糊了。
幾天後,在秦都一座酒樓中,幾位大人物齊聚一堂,聽曲兒飲酒,這些不足爲外人道的話。
“奚王蠢蠢欲動,陛下心中不安了......”
“區區一個奚王不算什麼,大白魚騎翻手滅之。棘手的是不再內鬥的奚人部落。”
“......這必然是晉國搗的鬼。”
“不能肯定,然而老夫在前年之前似乎聽道消息,貌似與當年的商隊事件有關。”
“不是有關,據老夫所知,這就是晉人的一場陰謀。”
“哦?敢請教......”
老人捻着鬍鬚,飲了口酒,道:“不過是緹騎司策劃而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少府大人的神來之筆雖然精妙無雙,然而並非無跡可尋。晉人不知道是如何得到了消息,奚人內亂與我秦人有關,更厲害的是,他們知道了奚王的事情。”
“我大秦東進,他晉國必然是最難受的,所以破壞東進大計,便是那時的當務之急。爲此,緹騎司想出了一個辦法。”
有人問道:“是何辦法?”
老人笑道:“那就是——挑動奚王造反!”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好厲害的緹騎司。”
“無孔不入,當真恐怖。”
“然而,緹騎司是怎麼會想到這一的呢?”
老人微微皺眉,似乎也不確定,然而終於道:“這就是那個年輕人的可怕之處了。”
衆皆默然。
處在他們這個位置,不會不知道老人的那個年輕人是誰。
晉國前任緹騎司提督,謝神策。
想到那個年輕人在鮮卑挫敗了大司農,成功逃回晉國,之後又在黃河灘一戰中三百黑甲破秦軍,繼而策劃了一場堪稱無理手又隱藏了數載才爆發的陰謀,一些人不寒而慄。
“還好......他現在已經退下了。”
“是啊,他要是繼續擔任緹騎司提督,我大秦不會遭遇何等變故,麻煩是少不了的。”
老人搖頭,一個謝神策,即便是厲害,何至於讓他們警惕害怕成這個樣子。
老人承認,謝神策是很厲害,然而終究逃不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他要真的如當年的謝道濟一般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哪至於如今被驅逐追殺?要真是厲害,便不會如此,再厲害的人,死了就什麼都不是。
真正厲害的,從來就不是緹騎司,而是晉國那位已經登基二十多年依然英俊瀟灑不減當年的皇帝。
一念及此,老人有些感慨,當年去晉國談判的時候,那個英俊漂亮到連女人都要嫉妒的皇帝,是何等的犀利,何等的意氣風發,而今看似未變,卻是已經變了太多。
不是老人眼中晉帝就變得弱了。當一切浮華洗淨,只剩本真的時候,往往會給人一種平淡的感覺,如今已經人到中年的晉帝,只會變得更加深沉。恰如烈酒,歷久彌香。
老人暗想,要是他當年面對的是如今的晉帝,即便沒有謝道濟與王江淮,也不可能佔到更多的便宜。
大人物們見老人不話,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不再猜,等着他繼續。當然,猜的話也不會想到他是在想東邊那個國家的皇帝。
過了一會兒,老人從沉思中醒來,繼續道:“緹騎司是一條惡狗,聞到腥味就會撲上來的惡狗。而那個時候,我蜂房在奚原附近佈置了大量的碟子,可謂潑水不進。緹騎當年在我大秦受挫,那個時候根本拿不出力量將少府大人的計謀告之奚王,所以便策劃了傳國玉璽地圖一事。玉璽地圖的消息被蜂房得知,然後就有了商隊事件。然而蜂房出動,一無所獲,緹騎卻抓住機會,將少府的陰謀告訴了奚王。”
“奚王隱忍韜晦,竟然是在這幾年中重新與奚人部落和好,準備再起波瀾......”
“好一齣一波三折的戲!老夫身處其中,又站在局外,體會之,觀摩之,便覺得自己老了,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然後仰頭,浮一大白。
周圍的數人再次沉默。
他們有自己的資源,對於當年一事也有一些瞭解,然而終究不是專業的情報部門,沒有眼前的這位老諜子神通廣大。
老人飲酒罷,遂起身,將烏金腰帶鬆了鬆,大步離去。留下一些沉吟不語的大人物。
能夠將當年事情近乎親眼所見般毫無差錯的出來,整個大晉唯有一人而已。
今天的聚,是聚會,實則不過是百里兌私下邀請一些人來話。之前一個時辰盡是風月,只在最後兩刻鐘,才談到要。
百里兌出了酒樓,一名豐滿圓潤的女子自馬車中下來,毫不掩飾自己的容貌,上前挽住老人的手,輕聲道:“大人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百里兌也不介意被她挽住,樂呵呵的道:“給某些人提個醒,免得自以爲是,壞了陛下的事,也弄出些不該有的幺蛾子。”
女子一笑,自有妖嬈,她豐潤的身子極有技巧的貼着百里兌,卻絕對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在往男人身上靠,有些曖昧,更多的卻是讓人覺得他們是父女。
男人喜歡這樣的聰明女人,知道將自己身體最大的優勢展現出來,卻不顯得做作輕浮。
然而顯而易見的是,百里兌並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男人,卻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手下的女間諜,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果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與他們發生些什麼。只不過這種事情從來沒有過。
青草芽兒與沫帖兒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百里兌身邊只剩下了一個沫帖兒。
沫帖兒笑道:“大人竟那些奴婢聽不懂的,我還只道是裏面的姐妹伺候不周,讓大人生氣了呢。”
百里兌一笑,看着前方,不作迴應。
前方的道路上,一名青衣女子向這邊走來。
百里兌無聲的笑了笑。沫帖兒則是如臨大敵。
青草芽兒,這個她的敵人兼朋友,或許如今還是前者更多一些的人,讓她有些不安。
“進來吧,莫讓外人看了笑話。”百里兌率先進了馬車。
沫帖兒警告的看了青草芽兒一眼,然後也扭着腰肢進去了。
青草芽兒不屑了看了眼沫帖兒的纖腰豐、臀,頓了頓,也上了車。
馬車緩緩前行,啞巴車伕的駕車技巧極爲嫺熟,裏面的人幾乎感受不到馬車正在行駛。
“吧,不在家呆着,找老夫有什麼事?”
沫帖兒陪着笑,眼神卻是冷的。
如果不是老人護着,她絕對不介意在第一時間將這個被緹騎囚禁數年之久的老朋友殺死。
被緹騎囚禁這麼久,誰知道她出了多少蜂房的祕密?既然如此,不管她沒了多少,她都該死。
有張保她又如何?她進了張家的門又如何?
再如今張自己都身陷囹圄了。
青草芽兒堅定地看着百里兌,似乎在醞釀語言。
沫帖兒看着青草芽兒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安。
這麼晚來找大司農,該不會是要大司農幫
果然,青草芽兒開口,道:“請大司農救我夫君出來。”
沫帖兒大怒。
她怒的不是青草芽兒果真恬不知恥要大司農幫她救張出來,而是她對張的稱謂。
夫君。
秦都之中有很多人喜歡張,張也風流,然而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有資格上張的那張大牀。至於進張家的門,則是更少。能夠讓張允許公然稱呼他夫君的人,就那麼一兩個。
而青草芽兒就是其中一位。
所以沫帖兒很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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