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物是人非顏色改_1138
自從他的父親粘罕勃律死後,他被數百王帳狼騎護衛着逃生,隨後被大白魚騎兵所救,那個柔弱不堪的秦國年輕人問了他一句,小王子,需要幫助麼?
然後他就成了秦國的奚王。
成了奚人口中爲篡位殺死自己的父親,失敗之後投靠秦人的敗類,天山神的褻瀆者。
在婁靖涵的掌控之下,奚人諸部一支對外,能夠打敗王帳狼騎的奚人鐵騎統治着祁連山以西的廣闊地域。在之後的時間裏,逐步鞏固,漸漸恢復。
秦人忙着東進,無暇西顧,邊境上雖然部署了兩千大白魚騎兵以及數萬秦軍,但對於佔達山來說,那些白甲騎兵到底是在提防奚人還是他這個奚王,其實一目瞭然。
張說今天又來了,然後賓主盡歡的離開了。
佔達山看着張說以及數十騎消失在視線之中,始終如常的臉色終於發生了改變。
“秦狗”
張說來此是爲了解決他手下士兵與秦人牧民之間的矛盾,雖然張說已經盡力將事態壓制在了可控程度內,佔達山還是不滿意。哪怕是他的手下先惹的事。
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的他早已褪去了稚嫩的外衣,成爲了當初狼騎所希望的奚王模樣,不怒自威,殺伐果決。剛纔數年不見初次見面的張說,都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
佔達山面對張說的巧舌如簧就是不鬆口,一味喝酒,只在酒過三巡之後纔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說話,說回頭會送上上等戰馬二十匹,金銀無數補償那位蘭州郡的郡守之子,張說這纔開始徹底的放心。賓主盡歡其實是在這個時候纔開始的。
一名骨架極大卻消瘦的將領走上前,敬畏的看着佔達山,說道:“大王,賠償金銀戰馬某理解,然而答應秦人向西這是爲什麼?”
佔達山深吸了口氣說道:“自然是報仇。”
“然而”
佔達山微微一笑,說道:“朱赤溫,我們的敵人一直就是婁靖涵,不是麼?”
反應有些遲鈍的朱赤溫愣了一下,還想再說兩句,卻被他身後的中年人輕輕一腳踢在小腿上,不得不閉嘴。
這個中年人,就是當初拼死保護佔達山的狼騎將領。
佔達山站在城牆上,伸出一隻手,遙指西邊,說道:“我的父王戰死在那裏,我的安答戰死在那裏,我的親人我的族人,都戰死在那裏,我沒理由不回去。”
中年狼騎微微一笑,心道當年的小王子終於長大了,成熟了,懂得隱忍了,更學會僞裝了。
當初在得知奚人內亂的真相之後,佔達山憤怒欲狂,幾乎就要衝出帳篷點起少得可憐的兵馬殺奔秦都,將張說千刀萬剮,然而卻被他們死死按住了。於是在最初的兩年,佔達山無時不刻的在給秦人找麻煩,同時也是給自己找麻煩,卻在有了一個孩子之後,徹底變得穩重。就算那個很可能是晉人挑撥離間的消息被實實在在的證實了,佔達山也不再憤怒。
如今就是在張說面前,佔達山也能如常談笑,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而此時更是能說出敵人一直就是婁靖涵這樣的話。
虛僞的不一定就是合格的首領,但首領一點都不虛僞,實在難稱水平。如今的佔達山無疑是一個虛僞的人。虛僞好啊虛僞好,中年將領心想。那個婁靖涵不就是靠着虛僞纔將他們這些人全部趕出奚人部落的麼?
當然,中年將領知道,佔達山後面的幾句,都是實在話。
奚王戰死那裏,幾位王子也戰死在那裏,第一勇士戰死在那裏,他的孩子也戰死在那裏,既然如此,婁靖涵又蠢蠢欲動,覬覦奚原時日已久,那麼就沒有理由不戰上一場。
數天後,佔達山站在四千騎兵面前,平靜的說道:“我們回去。”
四千騎兵沉默轉身,然後踏上回家之路。
城門處,有數千人相送,更有數千人夾道相送,而城內,數萬人在祈禱。
這,就是佔達山數年之間的積累起的資本!
佔達山站在山丘上,看着蜿蜒前進的騎兵,擡頭看看那還不算刺眼的太陽,心想往年出征的時候,大叔總是會用一口雪亮的尖刀殺死一頭健壯的公牛,然後飲牛血以預祝凱旋。
可惜大叔不在了,他也不能與他的安答爭奪父王喝過的血酒了
晉都之中陰雲密佈,據說是因爲西北戰事不利,皇帝陛下發了怒,而謝家的柱國大爺貌似有病了,於是朝中相當一部分人開始慌張了,以至於很多人開始出城散心。
如今只要是不太遠,散心也好度假也好,最好的去處還是終南山,因爲那裏不僅有講武堂,更有剛搬過去沒兩年的女學院。
太學院徹底淪爲清水衙門,不僅裏面的教授教習清閒,就是學生也更清閒了。很多教授都會受邀去講武堂講課,受邀的教授以及極少的教習都以此爲榮,回到太學院就會誇講武堂的學員是如何如何優秀,這讓一衆太學生極爲不忿。當然,也有少數教習教授被講武堂的學生氣的暴跳如雷。
太學院的學生不服啊,不說你第一批講武堂學員就有近半是從我太學院過去的,就是近年,又有哪年不是有大批大批的學員是先從太學院過了文科筆試才能進去的?你講武堂看不起太學院,太學院又何曾看得起你們這幫兵痞了?
當然,太學院最不忿的,還是女學院在去年搬去了終南山。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太學院在魅力上輸給了講武堂!太學院的文質彬彬居然幹不過那幫斗大的字不認得一籮筐的糙漢!
實在是不能忍。
於是這兩年太學院與講武堂摩擦頗多,但最終太輸多勝少。
原因很簡單,因爲人家背後的靠山硬啊!不說自領院長的皇帝陛下,就是兩位副院長,也是大晉國的兩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尤其是身爲柱國大人的謝大爺。簡直就是幫親不幫理的典型,哪怕是講武堂的錯,他都能生拉死扯的變成是太學院的錯,實在爭不過就脖子一橫說讓司馬瑜過來和我說!
太學院對這樣護犢子的柱國大人無能爲力。自家在十幾二十幾年前就幹不過他,如今更豈不是官階和臉皮都上升了不止一個級數的謝衣的對手。不是沒人想過去晉帝面前鬧一鬧,然而想到講武堂的院長就是晉帝之後,尤其是晉帝一直置若罔聞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討還公道的念頭。
太學院與講武堂的樑子就這麼結下了,大晉國文武兩方的最高學府就此開始掐架。其中未必就沒有文官與武將之間的鬥爭,也未必就沒有人將這兩個學府之間的鬥爭看成大晉國到底是文治還是武功的逐鹿地。
晉帝生氣,於是就有人出來散心,然後講武堂首批學員將要回講武堂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大晉。
顧順行在江南郡沒能回來,這讓很多人失望不已,但除了顧順行,第一屆還有很多優秀的人。
以李沐魚等人爲首的第一批學員,大部分都已經在各地站穩了腳跟,少數幾個還沒能穩定下來的,不是在忍辱負重繼續修行,就是初期的狂傲得罪了不少人,以至於現在半步都挪不了,處處受制於人。
李沐魚是沒穩定下來的一小撮人的前者,他在西軍,一個小小的伍長,整個營除了營長就沒人知道他的身份,羽林衛大將軍李大將軍的兒子。
在晉都能夠與李大將軍門當戶對的莫大將軍,府上的幾位公子也都憑藉着錯開學期而成功鍍金,只是這樣一來,比起李沐魚這種正兒八經的講武堂首屆學員,無形之中就低了很多。雖然李沐魚的那一個名額也還是謝家送的,但市井之中閒談的漢子老頭兒哪管這些?就算是有人提起這個了,也會有人說,那爲什麼謝家當初不給莫家而是給了李家?這不就是說明莫家的幾個不如李家的一個嘛。
關於謝家這麼做的原因,前幾年還有人猜測,謝家這麼做會不會是因爲李家大小姐與謝神策的“關係”有關係,但現在沒人說了。因爲李大小姐嫁人了!
李大小姐嫁人,嫁的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世族之家的長子,之前在大理寺默默無聞了好多年,陡然成爲李家的女婿之後名聲鵲起,迅速成爲晉都的紅人。
此時這個晉都之中人人都想得見真顏的能夠拿下李大小姐的人物,就站在一個蔥油餅鋪子前,一手後背,安靜的等着丁掌櫃的煎餅子,一臉和煦。
他長得不算十分英俊,但對於一般女子來說,真的足夠了,就算是拿到晉都上層子弟之中,也算得上是好皮囊。
遠處有兩個人不經意的一瞥,一人拉住了另一人,說道:“竟然是謝哎,你看那人像不像當年的提督大人?”
“提督大人?聞哦你是說那個提督大人?”
“像不像?”
“乍一看倒是有幾分相似,可是太儒雅了點。”
“我就是一說,剛纔看走眼了,以爲他回來了呢。”
“唔,別想多了,他在西北呢,仗打成那個樣子,哎”
兩人搖頭離開,不久之後男子接過蔥油餅,付了錢,在人羣中轉了幾轉,來到了一輛馬車旁,先將熱乎的蔥油餅遞進去,然後才上車。
“娘子,新鮮出爐的,趁熱喫。”
女子將那餅掰開一半,用手絹包了遞到男子手中,說道:“一人一半。”
男子自然而然的接過,笑道:“多謝娘子。”
兩人安靜的喫着餅,馬車緩緩前行,男子在快喫完的時候說道:“看到沐魚了,身邊圍了很多人,聽了一會兒,他說的很好。”
女子淡淡一笑,說道:“沒去和他說兩句?”
男子搖頭,說道:“知道他不怎麼待見我,就不去掃他的興了。”
女子無奈搖頭,然後不知想起了什麼,將吃了一半的半張餅包好,不吃了。
男子看到這一幕,心頭微微酸澀。
哪怕他與她在瓦罐寺的那場大雨裏相遇到後來的紅燭對紅妝,再到現在的舉案齊眉,他也總是記得,這個當初看着他背影喊錯人的女子,心裏其實始終有着另一個人。只是她不曾說,他不曾問起。她或許知道他知道,他或許知道她知道他知道。
然而默契。
隨後他將那抱起來了的半張餅拿過來,不顧她詫異的目光三兩口解決,說道:“娘子,相公回去讀兵書給你聽好不好?”
女子一怔,然後恬然一笑,說道:“好啊。”
於是男子開心的笑了。
活了二十年的李大小姐,第一次遷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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