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前二十年,後五十年_1180
現實與傳說的差距,就在此刻體現了出來,兩千騎兵,配備了超過四千匹的戰馬,以及兩千多頭騾子與駑馬,牛車以及裝貨所用的大車更是不計其數,輔兵加上後勤加上糧秣,整個大營超過了五千人!
一頂頂氈帳在草原上盛開,往來的廚子馬伕,運送糧草的,往帳篷外倒屎尿的,就在過道中間架鍋煮肉的,亂的和諧。
佔達山來到中央地帶相對比較乾淨的一片區域,走進一頂白色的帳篷,裏面已經有十餘名將領在等着他了。
“參見大王!”
佔達山揮手示意無需多禮,一一賜座,上了王座,沉吟片刻便說道:“婁靖涵增援的三千騎兵已經出了山口,再有三天時間,就能到達皇坡,與潰退的一千五百敗兵匯合,這就是近五千人的大軍。南邊還有兩千餘人的瑤裏部殘餘,現在在我們面前的是,近七千鐵騎......奚人的鐵騎。”
已經落座的將軍們面面相覷,到不是被嚇到,主要是婁靖涵增援的三千騎兵出乎意料。
如果僅僅是之前的敵人——那近四千已經被殺敗了的潰軍,佔達山這兩千的精銳,還敢說一戰,甚至按照之前交手的經驗,說是不放在眼裏都可以。然而陡然加入了三千生力軍之後,形勢就變了。
古依達爾部的三千精銳來的太及時了。如若不然,只要半月時間,佔達山就能以精騎逐個擊破,然後奪取皇坡,進而掌控祁連山口,牢牢卡住貿易通道。不要一年,天山腳下的奚人就會內亂。
然而老辣的婁靖涵早已看穿了一切。
你不是氣勢如虹麼?你不是勢不可擋麼?那好,我給你當頭一棒,讓你從天堂到地獄。
佔達山看了一眼下面的將領,這些人,一部分是王帳狼騎的骨幹,一半是這幾年火速提拔的新貴,能力都毋庸置疑,只是缺少實戰的打磨。也因爲缺少打磨,原本數量佔到三分之二的青年將領,如今在座的,只有一半了。
“大王,我軍絕對劣勢,不可力敵......”
“大王,敵軍勢大,可暫避鋒芒。”
“既已挫敵,不妨回到奚原,休整之後再圖......”
“萬萬不可,一旦退卻,必將影響軍心!”
“當此之時,豈能退縮!殺!殺出一個天高地闊來!”
“大王,末將竊以爲......”
佔達山身體微微前傾,顯示出對手下將領意見的重視,然而思緒已經飄到了萬里之外。
“安答,我們遇到狼了。”
“什麼?!多少?”
“哼,多少?特孃的得有十好幾只!”
“這麼多?!完蛋了......”
“完蛋了?放屁!十三頭狼就把你嚇到了?你別拉我!我要下去把它們殺光!”
“安答,要去我去,我引開他們,你回部落報信!我跑得快,那羣畜生不見得追的上我!”
“王八蛋要走一起走!”
佔達山想着與扎木齊兩人頭一次悄悄進山打獵,就遇到了一羣飢餓的野狼,被困在大樹上進退兩難的情景。
可不是嘛,兩個十來歲的孩子,箭矢也就剩下三兩支了,因爲慌亂還丟了一把刀,怎麼打?
至於跑,別開玩笑了,成年的草原野狼,就是遇上戰馬,也絲毫不虛,何況未成年的孩子?
於是最終的結果理所當然的,太不讓人熱血沸騰了,兩個根本沒有逃生希望的孩子在樹上呆了兩天,靠着幾顆鳥蛋,一直挺到部落的搜救騎兵來援。
佔達山眼神微微溼潤,心道我的安答,如今我的面前就有一羣野狼,一羣不吃了我誓不罷休的野狼,我該怎麼辦?那時候害怕,還有你在,想着一個人引開就算死了也值。如今我依然害怕,然而有誰能與我一起面對?
佔達山走神,這並不是一個常見的現象,是以不多時,議論紛紛甚至爭論起來的將領們都漸漸停歇,眼神古怪的看着這位年雖不大,但手腕絕對強硬的王,心中打鼓。
大帳內落針可聞,佔達山毫無動靜。
狼騎將軍極不自然的輕輕咳嗽一聲,佔達山並未理睬,於是這位大帳內資歷最老的將軍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大王你就是走神,也挑個時候好不?我已經提醒了,你快裝作深思被打斷趕緊醒來啊,怎麼還掉進去出不來了呢,不爲面子,大王也不能讓衆將士猜疑什麼啊,須知上位者威嚴呵。
將領們開始的時候還面面相覷,最後皆盡低頭。
就再狼騎將領忍不住要直言打斷佔達山的時候,佔達山擡頭,笑道:“看來諸位大部分人都覺得,理應退讓,回到奚原之後徐徐圖之了?”
這一發問,讓很多人重新活躍一二,紛紛諫言,甚至有人已經想好了怎麼後退,又怎麼跟秦國解釋。佔達山微笑着聽他們說,並未說話。
狼騎將領臉色再度不自然,他自然知道這位年輕的大王心中想的與此時臉上表露的不一樣,他越是安靜,便說明心中的怒火越是旺盛。
果不其然,當大帳中暫退的聲音達到頂點的時候
“閉嘴!”
佔達山猛然一拍桌子立身而起,怒吼之時抽出腰間的彎刀,一刀插在了地上。
軍帳中爲之一窒,許多將領臉上瞬間紅白一片。
“逃跑?我們能跑到哪兒去?哪兒是我們的家?”
“奚原,是秦人施捨過來的,奚原不是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在祁連,在天山腳下!我們本是天山神的子孫,然而現在卻是漂泊在外流離失所的孤魂野鬼!”
“敵人佔據了我們的家園,瓜分了我們的財產,凌辱了我們的兄弟姐妹,如今更要羣起而殺我,這個時候,你跟本王說退?”
“告訴本王,你想退到哪兒去?是回到秦人的懷抱當一隻聽話的家犬嗎?”
“不!本王不允許!只有懦夫纔會退,本王有尊嚴,本王不退。本王是天山神的子孫,就是草原上的野狼,千里喫肉,絕不淪爲家犬,受人支配!”
“所以本王......要戰!本王要死戰!”
佔達山環視一週,淡淡說道:“現在,誰想退?”
“現在,誰又願意與我一道,死戰到底?”
軍帳中沉寂片刻,隨即爆發出死命的吶喊。
“死戰!死戰!死戰!”
佔達山拔起彎刀,並未入鞘。
父親,安答,你們看看,如今我再也不是那個遇到強敵束手無策只知道等待的孩子了。我很強大,我身後有很多人,他們都敢於跟我一同赴死......我是天山神的子孫,是父親你的兒子,是安答你的兄弟,我,佔達山,敢於死戰,不辱尊嚴。
我失天山,何處是家園?
我失祁連,淚溼沾衣裳。
我欲回還家鄉,道路阻且長。
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
不忍皓首待死時,夢裏青梅小娘,問何時歸鄉?
晉都之中,一片哀慟。
大晉二十年來最著名勇武的將領,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儈子手,最跋扈驕縱的權貴,最豪爽直接的漢子......死了。
謝家大爺是個怪人。這是晉都人對於謝衣的評價。
謝大爺是自大柱國大將軍司馬德光之後,大晉國最厲害的將軍,二十年間縱橫天下難逢敵手。論起功績,在南宋可止小兒夜啼,關山五十州是其代表作,蘇州城的紅門是其功勞簿。在北燕,數萬幽州鐵騎一朝盡墨,幽州十幾年被范陽穩壓一頭不得翻身,內鬥的厲害,北方軍佔盡了便宜。在西秦,白顏之後再無東進,前幾年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十萬大軍,白良玉徐歡當世名將,鎩羽而歸。而西北老對手鮮卑,段匹鄯百騎以身免,拓跋銳投鞭苦笑。
謝大爺打了一輩子的仗,所以他自然是個儈子手,有人說死在他手上的人有二十萬,有人說不止,至少三十萬,甚至有人說,蘇州城一座城就數萬,以此類推怕不有百萬了?也有人說提督大人在位不過三五年,手上就有數萬人命,號稱小屠夫,那麼真正的屠夫謝衣,怎麼的也有三五十萬。
謝大爺能打能殺,脾氣還火爆,家世是當世一等一的門閥,又是天子寵臣,所以在晉都之中橫着走,也是理所當然的。據說謝大爺小的時候,就敢揍羽林衛的李大將軍了。至於這個小,是多小,有人說七歲有人說八歲,還有人說是穿開襠褲的時候。現在的人很難領略謝大爺當年的狂傲,但只要想想繼承了大爺八成神韻的世子謝神威,一斑而見全豹,不用多言。
而謝大爺還是晉都之中行俠仗義一口唾沫一個釘的響噹噹的好漢一條。晉都之中被他打過的權貴不計其數,偏偏平頭百姓普通人家一個沒有。只憑借這一點,謝大爺就讓整個晉都的老百姓都喜歡。那是,整天打那些當官的還不欺負老百姓,這樣的好人哪兒去找第二個。
會打仗敢打人不講道理還不欺負普通人的門閥權貴,少得很,所以謝大爺在晉都百姓眼中是個怪人,大體上算的了好人。而且就民間輿論來說,謝家人中,大爺的風評反而是最好的。如今能讓征夫思婦感恩戴德、時常刷一些段子讓平頭老百姓茶餘飯後高興好久的謝大爺死了,很多人都挺傷心。
“謝大爺死了,晉都沒意思了。”
“世子不苟言笑,小侯爺遠在天邊,確實沒得勁。”
“大爺是好人吶......”
“嘿!大爺真漢子,咱服。”
“可惜好人命不長。”
“嗨!咱們說是好人,你看他們宋人燕人秦人鮮卑人怎麼說?殺業太重,難逃天理因果。”
“這話不假,然而沒有了謝大爺,這晉都終歸是沒有了生氣。”
“是啊,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嘿,小侯爺有文采吶,殺的一手貪官,做得一手好詩。”
“當年朱雀大街一路縱馬到宮門,惹怒許多世家子,嚇壞多少小嬌、娘......這番景象,往後五十年都不一定有啦。”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
“可不是,前二十年,後五十年,不就是數十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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