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長城既崩_1194

作者:蒼蠅尾巴
史書歷來就是客觀的,真實的,被用作證明浩如煙海的時間長河中發生的絕大多數事件的真實性。然而很少有人去糾結史書本身的對與錯,正確與否。恰如人們在爭論香菇豬肉餡的餃子好喫還是薺菜蝦仁的好喫時,會下意識的忽略包子本身的味道。

  當我們將大晉正隆十一年入秋之後發生的這段時間單獨拎出來說時,很多謎團都值得推敲,而僅憑後來人編纂的《晉史》,是很難讓一些老學究滿意的。

  司馬氏叛國,便是史書本應大書特書卻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對其原因,後來的史學界有各種各樣的猜測,也曾經有過很多的論證,然而無論哪一種,都很少能跟正規史書搭上邊。

  因爲史書上就一句話,大晉正隆十一年某月日,大柱國大將軍司馬弼叛國。

  ——而就是這年月日,也有不少人持懷疑態度,認爲不盡然正確。

  作爲歷史的見證者,正隆年幾十年之後的某位大人物做了一番解釋,只是當時的聽衆只有聊聊幾人,而那些人,在當時也不過是中低層的官員,在真正的官場或者士林,都算不得什麼有話語權的人物。

  平北將軍郭費的那些話,後來被改名爲國安局的緹騎司收錄了起來,而後再經過幾十年,某一次修史大潮中,被寫進了史書,還原了歷史的真相。

  當然,我們未來的平北將軍,此時還是很危險的。

  北方軍調動異常,作爲獨守定州,依託太行山執掌方面,坐鎮西大門的郭費,不會看不出來。按照常理來說,一些在他轄權之內的任命或者調任,也沒有經他的手,於是事情就變得古怪起來。

  在數年之前的那場晉燕大戰中,郭費以殘破之勢,力扛慕容城黑浮都數月,最終破敵反攻,取得西線的大勝,這一系列的戰功,不但讓他從北方軍功勞薄上脫穎而出,更重要的是,朝廷敕封的三品千牛衛將軍的職銜,以及最重要的,被司馬弼委以全權重任,司馬弼不再節制定州——安國諸軍事。郭費瞬間成了北方軍最大的新貴,以及大晉國最炙手可熱的軍界新星。

  當然,對於郭費被人來說,新貴新星什麼的,其實有點舊了,然而也不能說舊了,至少是比較晚了。

  所以郭費很不喜歡一些人背地裏將他稱爲北方軍最被重視的核心人物,同時他又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呼聲,雖然這種呼聲不能將他擡到與步騎軍統軍大將同等的高度,但碾壓一般的猛將良將,是綽綽有餘了。

  一方面唾棄,一方面珍惜,這種心理固然很矛盾,然而作爲好不容易從那場大戰中活下來的人,郭費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自己陪得到什麼,自己更能夠爭取到別的什麼。

  司馬弼是他的伯樂,羽花亭就是他的子期,這兩個人於他而言,前者如師如父如兄,與後者自從山陽鎮歸來之後,關係日密,後來協同作戰所獲頗豐,被北方軍內部成爲琴瑟之合。

  要是說在這之前,這兩人對郭費有什麼要求或者請求,郭費會很脆的聰明或者答應,但在月前,當消息傳到定州的時候,郭費猶豫再三,準備回絕。

  是一封調白馬精騎入博野的調令。

  “大將軍這是要做什麼......”

  郭費寫下回絕信,然後不緊不慢寄往滄州。他知道,這封信上面的內容,絕對與他回絕之後,白馬精騎寫給司馬弼的有所不同,而且滄州大營的那些幕僚們,也不見得會聽從他的話,轉而建議司馬弼更正調令,然而郭費還是要寫下來,然後寄出去。

  這是原則問題......郭費這樣告訴自己。

  只是郭費寄出這封信之後不久就後悔了。然而彼時驛卒離開已有半日,追之不及,且並不符合郭費定了就不再改的習慣,於是放任而去。

  白馬精騎最終還是掉到了博野,然後發動民夫修築城池,運糧,再之後是屯兵,不,不是屯兵,是藏兵。

  郭費對此不解,也不是很同意。然而總之最後一切的反對都無效,因爲這件事郭費並未放在心上,所以一月之後的變故,讓他措手不及。

  羽花亭率領三千白馬精騎奇襲安國,斬下了安國太守的腦袋,隨後一萬兩千步騎軍橫逼定州,當郭費反應過來羽花亭不是與他演練的時候,定州已經成了一座孤城。

  身後的晉州,乃至更遠的冀州,郭費已經無暇顧及了。

  大將軍叛國了。

  這個念頭曾經某一次從郭費的大腦中一閃而逝,只不過那個時候,他爲自己如此猜忌大將軍而自責不已,而當司馬弼真的叛國,之前一系列不合理調動以及強制性命令、自己的申辯反駁被退回等等一切都解釋的清了之後,郭費卻並未表現出多大的憤怒與悲哀。

  西北軍大帥謝衣死後,大晉國唯一能夠掣肘大將軍的人不在了,於是大將軍能夠做很多事。

  例如這次起兵,叛變,或者是造反......罪名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只是作爲北方軍最耀眼的新星,他被拋棄了,他被排斥在這次叛國之外,成了一個沒有用的人,一個註定要被堅決抹去的人。

  你們造反爲什麼不帶上我......這種類似於衆叛親離之後的痛苦嘶吼也沒出現,郭費不是一個很願意回頭的人,換句話說,是一個能夠看清形勢並以極快的速度適應它的人。

  所以將軍府裏面的人能夠知道自家將軍與定州軍的高層在做某方面的籌劃,一連數天都呆在房間裏面,沒有出過門。

  關於大將軍起兵造反的事情,城中其實已經傳開了,只是這個時候羽花亭還沒有發動第一次進攻,只是在做着開起來並不如何高明的遊說,將軍心民心——重點是民心,攪亂它,等到城裏的人都慌了,開始發生暴,亂自相殘殺甚至是彈壓不住的時候,羽花亭的第一次進攻,纔會姍姍來遲。

  攻心爲上嘛。

  最後一批幕僚與將領退出書房,郭費疲倦的揉了揉額頭,新收的第十八房小妾得到他的特許經同意進入書房之後,放下食盒,然後準備離開。

  “你覺得我此番還有活路麼?”

  在十八夫人準備離開的時候,郭費突然開口,留住了她。

  十八夫人轉身,走到郭費面前坐下說道:“我不知道,因爲無論在提督大人還是在我的計劃裏,都沒有司馬弼起兵這一項。”

  郭費說道:“我知道,你們的計劃,有一項就是要逼反司馬弼,所以其實無論如何你怎麼說,我都會點頭,只是不會相信了而已。”

  十八夫人微微的笑了,然後很快恢復如常。

  熟悉十八性格的郭費也笑了,只不過有些艱難。

  “緹騎司布的局,果然很長很遠......魏燎十年前落子,之前是謝神策一直在佈局,現在是誰?聞崇定局?只怕不是,收拾殘局而已......他能不能收拾殘局也是未知......”

  “將軍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嘛。”十八又笑了,然而這一次有些苦澀。

  “我們各自的底細,其實我們自己都清楚,你十一歲潛伏下來,知道四年前謝神策讓你出現,我又在三個月前納了你......你想獲取我北方軍的情報,沒關係,你可以拿,如果不方便,那好,我讓你可以進出我的書房......我對你很好,你能明白,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郭費的聲音越說越低,十八夫人隨着郭費聲音的降低,卻哭了出來,而且越哭越大。

  郭費看着爲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死死將嘴巴捂住艱難嗚咽的十八夫人,說道:“如果守不住了......就逃走,留我郭家一絲血脈......”

  “我說!我什麼都說......我不要什麼計劃,不要什麼任務了,我只要你活着......只要我們的孩子將來有一個家......”

  十八夫人這邊撲倒郭費懷裏,放聲大哭。郭費摟着她的肩膀,將她抱緊,然後擡頭望着房梁。

  不久之後,十八夫人漸漸平靜,廂房那邊傳來呼喝聲。郭費的沒有皺了皺。

  書房的門被一腳踢開,二夫人與幾名侍妾氣勢洶洶。

  “老爺,這個賤人......老爺這幾天忙於公務,這個賤人就要奪權啊......你看十二,只不過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撓了脖子......”

  “老爺近來辛苦,不得閒管管家裏,偏偏這個賤人就要興風作浪......”

  “......想要坐上正室,這輩子都別想......”

  “休了她!或者將她賜死......”

  十八夫人安靜的躺在郭費懷裏,笑着說道:“將軍你看,她們都討厭我。”

  “啊......這個賤人!老爺近來忙於公務,本就疲憊,你偏要在此時勾引......”

  “求老爺下令,將她治罪......”

  “絕不姑息縱容!”

  郭費看着下面的聲討,然後看看懷中的十八,陰鷙的笑了笑。

  “你們都給老子滾出去。”

  “老爺說的是......什麼?!怎麼、老......”

  書房近來了士兵,然後這些人就被拖出去了,爲了避免她們在吵嚷,士兵在他們嘴裏塞了布團。

  “我不喜歡這些人叫嚷,尤其是我想安靜一會兒的時候.....以前我管士兵太嚴苛,所以我要適當放寬一些,然後就覺得可以先從家裏做做試試,之後發現並不怎麼樣,她們......不怎麼聽話了,還是來硬的好......”

  十八夫人嘴角噙着笑,聲如蚊蠅。

  “箱子......箱子......”

  等郭費再看她的時候,已經是滿口鮮血的死去了。

  緹騎佈下的線,如果要擅自脫鉤,只有一個方法才能脫身。

  那就是去死。

  十八夫人明白自己的重要性,所以知道走不了。她這段時間就在後槽牙中藏了一顆毒藥,這番聽了郭費的話,覺得很欣慰,然後就咬破毒藥,自盡了。

  臨死前說的箱子,是她陪嫁的東西,裏面裝着這麼多年來她作爲緹騎的暗樁,收集到的所有情報。

  (PS:開始進入多事之秋......在我看來,謝衣死了,內亂是很應該的,水到渠成。其實這個伏線,在很久之前就埋下了。老尚書死後就在想着怎麼寫出來,什麼時候拋出來,老太傅死後,這一切就變得明朗了。

  所以謝衣死了,長城既崩,理所當然的內外交困了。至於郭費與她的十八夫人......簡單來說,我很喜歡這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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