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舉起手來_1240
在打頭的幾匹戰馬後面,是上百人的稀稀拉拉的馬匪士兵,他們無精打采,幾乎人人帶傷人人染血,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一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
出來時候超過千人的隊伍,此時已經被完全衝散,西風領的百姓們早就散了,抓得抓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三百多名士兵,在抵擋了數次官兵的追殺之後,也就只剩了百來人。
黃瓜沒有騎馬,躺在兩匹馬中間的擔架上,醒過來以後,暗暗蓄力好久,搖搖晃晃想要站起來,卻纔起身就一陣暈眩,無力倒下。被馬匪發覺之後,一名少年端來一碗水,黃瓜喝了兩口,恢復了些,又吃了東西,再昏睡半個時辰,方能下地上馬。
這已經是很恐怖的了。徹夜的廝殺,來回的奔襲,加上心防受到的衝擊,能在這種近乎絕境的情況下迅速恢復體力,指揮起整個殘餘的隊伍,本身就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情。
盲目崇拜帶來的個人權威光環,加上黃瓜出色的煽動能力,真個隊伍雖然依舊死氣沉沉,但好歹有了些紀律。
三三兩兩的人圍攏過來,基本上成了一條行軍列隊,雖然還有人不時掉隊,但有力氣的,受傷輕的,都會及時攙扶一把。整個逃亡的隊伍拉得很長,很沉默,畢竟還能維持。
“這娘們兒真彪悍.......”
柴孟二人在不遠處發出感嘆。當然,在一幫馬匪當中說出這番話,語氣聽起來像是嗚咽,含混不清。
謝神策看着那個本以爲是個無足輕重,頂多是個頭領的有分量的原配的女子,心中也是一陣感慨。
奇女子他見得不少,無論是自己家的兩位,還是殺手出身的許蘆葦,亦或者是燕國的那位血腥長公主,都各有千秋,然而戰場上。比男子還要氣概的女子,卻不多見。
謝神策救下林霧兒之後東返,沒來得及進城,霸王花便退出城了。後來官兵掩殺,霸王花收不住隊伍,整個撤出西風領山寨的人,就變成了一盤散沙。
本以爲這個隊伍基本上逃生無望,卻在剛剛被霸王花用劍拍着胸脯,將士氣提回來了一些。
這是很恐怖的。
能在生死關頭,把即將墮入阿鼻的軍隊偶一點點拽回來,是恐怖的。
就謝神策所知,秦國的白顏、嬴疾,奚人已經死去的大單于粘罕勃律,鮮卑拓跋銳,他的大伯謝衣,以及當年被謝衣擊敗的南宋江東大都督,都是具有這樣品質的人。
隱約的,謝神策在霸王花身上,看到了一些與慕容端相似的地方。
堅韌,可以承受很多生命所不能承受的。
謝神策等六人被裹挾着,跟隨大部隊走了下去,混進了霸王花這一路,這是極爲幸運的。
因爲潰敗,沒有人願意說話,整個隊伍一片死寂。加上戰火之後的狼狽,竟然沒有人認出謝神策等不是自己人。這更是幸運。
其實氣氛如此,沒人管你是誰,各自保命纔是重中之重。你是不是我認識的人,根本不重要。
當然,你要是奸細,那還是要殺死的。
基於這種情況,謝神策等人不敢擡頭。前方的任中行忍着傷痛不時來回查探,當初十八騎僅剩的六個,也強打着精神巡視。
這時候如果發現隊伍中有奸細,是領導者非常願意看到的局面。
殺了是儆猴,提升士氣還排除了危險,一舉兩得。
謝神策可不想被當做雞血,成爲這支哀兵補紅補藍的藥水。
這種例子太多了。比如某個經常在戲裏被唱成白臉的北方佬,就借過軍需官的腦袋穩定軍心。
喫的是沒有了,沿途只能劫掠村莊——大的鎮子是不敢去的,而即便是村莊,黃瓜也極力約束手下,不可破家,不可見紅,違者殺無赦。儘量悄悄前來,不弄出多大動靜,悄悄的走。
依照馬匪的經驗,只要給百姓留條活路,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多半是不會報官的。
馬匪雖然敗了,雖然狼狽至極,但沒有破罐子破摔,終究是留了路子,既然如此,焉知不會像幾年前一樣再回來?百姓心中恐懼。
官府對待馬匪一向嚴苛,幾年前宮家爲首的幾大家族就掃蕩過,然而結果呢?官兵一走,馬匪還不是回來了?
百姓要的是安穩,是平靜,天災承受不起,人禍更是能避則避。
因而黃瓜的做法,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的。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是如此的小意,生怕百姓通風報信,四天後,似乎已經放棄了追擊的官兵,重新出現在視野裏。
“既然要打,就不會出現這麼明顯的漏洞,霸王花能夠逍遙三天,不是官兵真的沒有發現,而是另一類的驕兵之計。讓輸了的以爲追不上,追不了,不敢追......疲敵與迷敵,魏燎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花心思,若不是緹騎的高層出馬,或者能想到這個策略的,就只有那位田家的公子了。”
“我倒情願相信是緹騎,若不然,將來公子也會有麻煩.......”
兩個結伴方便的人,謝神策與小王蹲在草叢裏,這樣輕聲說話。
停了一會兒,謝神策再次確認周遭無人,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然而你這麼說,我反倒是覺得田淄的可能性更大了。”
“緹騎向來斬草除根,欲擒故縱,不是他們的風格。”
“田淄是想......玩一把大的啊。”
小王想了想,說道:“不過這樣一來,反而對我們有利。”
“不可大意。”謝神策慎重道:“看似有利,也有可能出紕漏。這其中,緹騎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或者可以逼一逼?”
“唔......此計可行。”
“那好,我來聯繫。”
晚上的時候,重傷的黃瓜將大夥兒聚在一起,她走在火堆前,說着我們要如何如何做,如何如何堅持下去,我們現在的優勢是什麼,他們的不足在什麼地方,分析的淋漓盡致,這讓對傳銷的洗腦頗有了解的謝神策爲之眼前一亮。
人才啊
事實證明,沒有錯誤的點子,只有不會用點子的人。黃瓜充滿情緒的發言,其結果是好的。一些馬匪開始響應,開始爲這幾天並沒有遭到官兵追殺而慶祝,隨後在一片暢想未來的節奏中,較爲歡快的結束了這一晚的聚會。
沒人發現,會前會後人數均無誤的馬匪隊伍,在期間少了一個人。
昨夜的篝火已經熄滅,第二天黎明升起......官兵來了。
官兵追上來了。這引起了很大的恐慌,有些人開始說“怎麼昨晚還說不會追來了”、“這回死定了”、“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之類的話。
有人亂了,然後更多的人亂了。整個隊伍,眼看就要崩潰。
當看到官兵軍旗的那一瞬間,黃瓜心中涌起的,卻並非是慌亂與焦躁。
“諸位!官兵來了!你們害怕了麼?”
“我知道你們怕。我也怕!”
兩句頗爲氣勢,但又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開場白,以其內功發勁,很快讓人羣安靜下來。
“然而我又不怕!”
“爲什麼?因爲我知道,我沒有家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也沒有退路。”
“先聖人說過,無知者無畏,我想說,一無所有者,何懼一死?”
“然而我要留下有用身,以待未來事。”
“他們殺了我們的家人,搶光了我們的家產,逼着我們的親人兒女,成爲他們的奴隸,奴役至死.......現在,他們還要殺死我們!”
“我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如今唯有這條命,他們還要拿走......”
“我不答應。”
一百多號人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
“他們要我的命,我說,我不答應!”
“我不答應!”
黃瓜這樣重複的說道。
任中行、阮水生、馮玉馗、林放等人站在她的身邊,她的眼睛望着下面。
那眼裏沒有祈求,沒有期盼,只有凜然。
下面依舊沒有聲音。
任中行與阮水生的呼吸已經粗重了起來。
黃瓜的手背在後面,看似風輕雲淡,其實已經在微微顫抖。
馮玉馗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他的手不露痕跡的握緊了手上的闊劍。
呵,娘們兒,頭髮長見識短......人的絕望與最恐懼,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打消的?至於想靠這個與官兵決戰,更是癡心妄想。只要......再等一等,亂起來了,我就取你的頭顱。
這時候.......一隻手顫巍巍的舉了起來。
“我......我也、我也不答應。”
聲音很小,說話的人低着頭。
與之前黃瓜的慷慨堅定不同,這聲音小,還不確定,甚至帶着一絲哭腔。
這種本應該完全沒有存在感的說話,此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實際上,當謝神策舉起手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成功的站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央。
“我的家人......我的兄弟,都沒了,我要報仇。”
“我要報仇。”
重複的這一句,堅定多了,聲音似乎也不再顫抖。
馮玉馗的臉上有着一絲愕然,任中行眼中閃過狐疑,阮水生有些激動,林放古井不波。
黃瓜在背後的手,悄悄放下了一顆石子。
如果說的不是想聽到的,那首先發言的人,就一定首先死。
稀稀拉拉的又有人舉手。
“我也不答應......”
“我的妻兒老母......我劉三不答應!”
“我陳七不答應”
“趙五也不答應!”
“.......不答應!”
當幾乎所有人都這樣喊的時候,黃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謝神策振臂高呼:“不答應!”
“不答應!”
“不答應!”
一百多人,不答應的怒吼,響徹山谷。於是最後的齊聲高呼,黃瓜與任中行等人也被感染,一百多隻手握拳砸向天空,高呼着,憤怒着。
不遠處,已經停下來開始結陣的官兵已經在佈置了。隨後不久,沉默下來的馬匪們,也開始列陣。
謝神策面沉如水,想起了一句話。
在這時不怎麼合適。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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