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 偷換_1273

作者:蒼蠅尾巴
一次戰爭的發動,其前期的準備是漫長的,需要啓動的工程規模也是巨大的。

  諸如邊境上數百人的衝突,基本上“自給自足”,事後報備便可無礙。像正隆五年初的西北軍與段部的戰爭,也是因爲在事出突然且事件極其重大的情況下,西北軍纔會悍然出兵,否則一般的軍事行動,都需要朝廷下達批文。在此期間,戰機稍縱即逝......也只能說運氣不好。

  一般來說,皇帝御駕親征,除非是事關國運,涉及生死存亡。否則皇帝終其一生都不出皇都,也是常有的事情。大晉以武立國,兩百年前便是以血與火的手段生生從大楚皇朝身上剜下最大的一塊肉,終身不出皇都這種事情,相比南宋,是比較少了。

  皇族子孫成年,便會接受不同的實訓,也算是各國皇族中比較激進的一種培養方式了。

  晉帝從來都不是溫室裏的花朵,無論是年輕的時候師從司馬德光,還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流血的日子,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躲在幕後指手畫腳的人。

  於是面對烽煙四起的國家,晉帝御駕親征了。

  整個河北道淪陷,南方戰事稍緩,北方風起雲涌——不,應該是黑雲壓城之際,晉帝認爲,作爲整個國家的擁有者,他應該有所表示。

  他要戰,而且要戰勝。

  我爲晉帝,自當敗盡一切敵。

  這樣的信念,從當年還是孩子、被針對的時候起,就沒有動搖過。

  整個晉都都知道,晉帝有這樣信念,且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懷疑晉帝有這樣的能力。

  只是,信仰與敬畏,並不能完全解釋這次可說是突如其來的御駕親征。

  這難道不應該是開十幾次朝會,甚至是經過一次大的清洗、鎮壓所有反對之後,纔會發生的事情?

  這難道不是經過所有人的同意,然後經過數月乃至是一年的準備,動員起整個大晉的力量,集結大量軍隊、整合大量物資,做好數十乃至上百個戰爭策略之後,纔會發生的事情?

  這難道不是,陛下當衆宣佈了監國皇子正式確立了皇位繼承人,保證一旦意外,帝統能夠順利過渡之後,纔會發生的事情麼?

  沒有,上述事情,除了晉帝發佈了一道太子留守晉都或許算是迴應了第三條疑問,其餘的似乎一件也沒有做。

  是以在御駕親征之後的半月時間裏,還有人爲此爭吵不休。

  到底大晉有沒有做好傾國力一戰的準備,到底這一戰能不能完勝,以及這一戰將會引發怎樣的震動。這些都是問題。

  ——沒人敢說能不能打贏。晉帝既然沒有交代清楚很多事情就敢於北上,那麼所有人都相信,任何敢於質疑的生意,只要剛剛從喉嚨處嘴脣,就會被徹底抹殺。畢竟晉帝走了,晉都還有一千左右的黑甲衛以及數千緹騎番子。

  既然不能質疑成功的可能,那就爭一爭在勝利過程中的諸多細節與可能吧。

  然而半個月後……這樣的爭吵,就平息下來了。

  有朝官拿出了戶部以及各部的轉運批文,以及這兩年來,一些不引人注目的文件,之後聯繫這兩年的軍隊調動、糧食以及戰馬、軍械的生產和調撥,真相便浮出水面了。

  當太子在皇座左手下一步的臺階上讀完了那本長達十幾頁,由陳華等政事堂相公們連夜寫成的文札時,整個朝堂都安靜了。

  戰馬的數量,即便消耗巨大,但在數年前與段部的戰爭中積累下來的資本,以目前的戰爭損耗,不計財力的情況下,還能維持數年時間。

  至於糧食,最新的與南宋人的談判結果已經出來了,儘管大晉付出了一些代價,但獲得了相當數量的糧食,算是一劑補藥。

  各種軍略物資,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金錢.......是最爲緊缺的一項,但大量可以清查出來的土地以及拋售出去的所得,也能勉強維持

  這樣看來,發動一場大戰,除了外部不穩,似乎是可行的了。

  (廢話,要是外部穩定,誰還會御駕親征。)

  而關於戰略物資的轉運——有心人已經發現,其實數年前,就已經在做了。尤其是齊王一系的人最先反應過來。當年齊王就曾經全權轉運過大量的物資。

  這樣的反應與明悟,讓現在少數還能在朝堂上立足的齊王黨官員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當年齊王執掌南北轉運,便是被看做了帝國最有希望的繼承者,在現在看,卻似乎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站在皇位左下一階宣讀書札的人,並不是齊王。

  這是諷刺。

  早朝一直到中午才結束,當中間只喝了一碗粥如今飢腸轆轆的大臣們走出皇城的時候,不禁產生了一種錯覺。

  似乎晉帝,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在準備北伐了。

  不打無準備之仗,既然如此……似乎也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

  這樣的想法閃過心頭,之後便是對於此次戰爭更爲充分的信任以及更大的期待。

  在整個大晉的目光都聚焦在此次晉帝御駕親征的檔口,一些事情就被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太子執掌京都,齊王一系進入寒冬,因爲之前太子在湖北道的大捷,沒有太多的人感覺意外。其實一些人已經感覺到,自從司馬弼叛國之後,齊王.......的可能,就已經很小了。

  相比於一些人將齊王這兩年的動作稱作背水一戰,一些人更願意稱之爲:留一條後路。

  齊王府已經很久沒有夠分量的客人了,自從聞崇作爲晉帝護駕衛隊隨軍出征後,齊王府更是人情冷落。

  天已經黑了,齊王府前門燈火通明,卻沒有一個人來,反倒是後門,一輛小小的轎子,停了下來。

  一個帶着帷帽的人走下來,隨後小心翼翼的進去,之後在王府某個禁忌的房間,掀下了帷帽。

  “殿下......”

  “.......你來了。”

  齊王的臉色並不好看,但比之她沒來的時候,似乎又要好了很多。

  這女子.......是謝神裴。

  一個在晉都之中,擁有九成世家子弟望塵莫及身份,卻毫無存在感的女子。

  謝神策與謝神威的大姐,曾經與司馬檀有過婚約卻毀婚的女子。

  有人說她已經奉道,終身不嫁;有人說她瘋了。

  ——不過無論怎麼說,也只是誰誰誰提了一下,在某某某“哦,是這樣啊”的語氣中,當初的婚約風波,就這樣被帶過去了。

  是的,就這樣被帶過去了。

  即便是在謝家最困難的這幾年,也極少有人拿這件事攻擊謝家。

  一來有身份的人都知道,謝家毀婚了,司馬弼反了,兩者未必有必然聯繫……可誰說得準呢?這件事再不能起到攻擊的效果。一旦拿出來說,反而會被人反攻,說謝家正是看穿了司馬弼不臣之心才怎麼怎麼樣,無異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二來,晉都的一些年輕人,他們雖然不喜歡謝家,想要拿謝神裴攻擊謝家,但.......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他們對謝神裴根本不瞭解!而且,謝神裴作爲一個標準的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與他們並無仇怨,用她作爲藉口打擊謝家,也沒多大意思。

  其實相當一些人是想過的,但如果對方是一個根本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人,效果就差了很多。而且也顯得自己沒有水平。

  這種情況便諸如“你不對,昨天酒樓下經過的路人甲搖頭了”,並沒有什麼意義。

  因此上,避免了被攻擊的謝神裴,在晉都的名聲,一如既往。

  只是如果讓人知道,她今夜出現在齊王府中.......無論謝神裴的存在感是零還是零點一,她都會成爲一場風暴的起因。

  與司馬家的婚事告吹,卻與齊王在地下......這樣的消息,在街頭巷尾會是一場姦夫與淫、婦的故事,在別有用心的權貴手中,便是陰謀的酵母。

  自從與司馬檀的婚約毀了之後,謝神策也明瞭自家大姐與齊王的關係,只是這種關係,永遠不可能公開了,尤其在如今謝家破敗謝裳被囚的情況下,更沒有半點能讓外人知道的可能。謝家嚴禁謝神裴外出,她也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與齊王相見了。

  事實上今晚謝神裴出現在這裏,也並非是她的本意,若非齊王極力相邀,又給出了她無法拒絕的條件,她不會來。

  “......我只有一個要求......幫我......救我......”

  “你知道的,我在家中說不上話,更何況是有關於你的......父親能不能出來還是兩說,大弟在西北,二弟......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既然奉了道,我便不可能再參與這些.......何況我本就從未參與過這些.......”

  “怎麼就不行了?這麼做,對你與謝家,都是有好處的......我知道謝神策在什麼地方,他現在處境並不好,父皇御駕親征,一旦收復失地,你以爲他還能活......你父親不出來,你們家沒有希望......”

  “說這麼多,或許也還是爲了你自己......”

  “是,我不否認,我不爲自己,怎麼爲你......”

  “.......好。”

  夜間起了風,外面的樹枝沙沙作響,兩人到底說了什麼不能完全聽清楚,但捕捉到關鍵詞的話,也能猜出一些苗頭。

  數日後,在留下城,一名布莊的掌櫃終於拿出了藏在他牀板下面的一匹布,小心的塞在販賣菜油的驢車裏,經由一支某個晉都貴族僱傭的船隻,送到了晉都城外的威侯府莊園。

  這裏是威侯府僅剩的財產,裏面有謝家長房以及二房的所有女眷,少數僕役,上百名家將,十餘名鐵衛。

  “你能肯定……這個消息一定是真的?”

  “母親……我不能肯定,但如果父親出不來,我……我也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裴兒你不該去見他……”

  “我不能不去,大伯母……我沒有辦法……”

  “若非老爺不肯,我們也不至於如此無能爲力。”

  “此一時彼一時……況且,此時確實需要外力相助,藥草已經晚了兩天,我怕二兄撐不過……”

  “我亦知此事緊急,只是遍求不得法子,如此想來,齊王之言,或可一試……”

  “正是如此!”

  這樣的交談,謝神裴在其中,或許有些不當。不過大伯母與司馬氏均未讓她迴避,她便姑且聽着,左耳進,右耳出。

  再一天後,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宦官,帶着一個捧匣小太監,佝僂着腰,走進了晉都城西那座散發着恐怖氣息的黑色建築。

  這座建築的最底層、最裏間一間囚室,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人,趴伏在牀上低聲咳嗽,從他沒有一刻不在顫抖的肩頭可以看出,他忍得很辛苦,想必極其難受。

  “吱呀……”伴隨着生鐵摩擦的聲音,以及齒輪轉動的咔嚓聲,老宦官走進來,打開小太監手裏捧着的盒子,說道:“二爺,來,喝了它,喝了它,就好了……”

  一個時辰之後,老宦官帶着小太監出來了。

  “你,把頭擡起來!”

  一名緹騎對着老宦官身後的小太監喝道。

  老宦官看了那名緹騎一眼,緹騎好不示弱,哼了一聲,說道:“蔡翁,規矩終究是要講的,莫要讓緹騎司難做。”

  老宦官點點頭,於是朝身後望了一眼。

  “噢~蔡翁!”

  “指揮使大人!”

  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現,來人身着黑底紫鴛鴦服,正是新晉緹騎指揮使司大人,烏山。

  “烏指揮使。”

  “蔡翁,不想在此遇着了,哈哈,蔡翁近來可好?早就聽說蔡翁有難眠之恙,本使正想着待最後一支緹騎送去北面,便將那支宋人的南疆……”

  “指揮使大人客氣了……”

  “嗚,蔡翁,敢問您此次前來……噢哈哈,是本使多言了,蔡翁送來的書籍,都是宮中的藏本……”

  “指揮使大人所言極是。”

  “唔,既然如此,本使也就不耽誤蔡翁回宮了……”

  “指揮使大人自便。”

  “蔡翁請了。”

  “請了。”

  老宦官與烏山道別,隨後烏山淡淡看了那名發問的緹騎,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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