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50节 作者:未知 崔元央拉着他悠悠地走着,說道:“其实我心情本来不太好。” 赵长河道:“因为知道了内鬼是谁吧?” 崔元央叹了口气:“赵大哥如果什么时候能笨一点,那就可爱多了。” 赵长河道:“像你一样?” 崔元央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像我一样。” 赵长河哑然失笑。 崔元央道:“当然如果笨了,也不能像天神一样带我披荆斩棘,這可真是烦恼。要不然……对外聪明一点,对央央笨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疑邻窃斧,赵长河忽然觉得這丫头开始话裡有话起来。 什么叫对外?哪裡是内? 他回避了這個话题:“所以内鬼究竟是哪個?” “我三哥崔元成。” “嫡次子那個?” “嗯。” 赵长河沉默下去,這是真正的同父同母嫡亲哥哥……居然要這样一個与人无害的亲妹妹的命,为的不過是坑崔元雍一個沒照顾好妹妹的罪名,這玩意儿甚至不知道对夺嫡有沒有实际作用。 也怪不得崔家的初始反应较为迟钝,道上都开始刺杀了,崔家却不知道,并且這些围追堵截其实存在一定的组织度,這必然是有高位内鬼在操作的,不是什么无权无势的庶子或偏房能办到的事情。 代入自己是崔元央,這时候应该在哭才对……或许她昨晚已经哭了很久? “他……怎么处理?” “爹把他关入大牢,暂时還沒处理,听說娘在家裡一直哭,說肯定搞错了,有人陷害。” 赵长河摇了摇头,很难评价。 崔元央又笑了一下:“不過我现在不恨他。” “嗯?” “若不是他,我也见不到如此义薄云天的赵大哥。” “……” “你知道嗎?我之前很后悔。” “后悔什么?” “沒有選擇第一條路,跟你去江南漠北。”崔元央說着說着,声音渐渐细不可闻,沒让赵长河听见這后半句:“或许从此再也沒有這样的机会了。” 赵长河并不需要听见后半句,单是前半句,已经把少女心思倾吐了個明明白白。 他紧紧抿着嘴唇,不知如何作答。 崔元央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到了。” 赵长河抬眼望去,前方姹紫嫣红,百花盛开。一條青石小径宛转蔓延,在花树掩映之下不知其深。 “我就不进去了……”崔元央笑笑,又再度含羞低头:“你们說的、說的一些话,我怕是不便旁听。” 說完转身一溜烟跑了,跑到廊边拐角,又回眸而望,眼裡似嗔似怨,說不分明。 赵长河驻足看着,直到那浅绿的裙摆消失在廊外,才默默转身走进园林。 好奇怪,与夏迟迟别离之时都沒有這样难言的情绪。 园林深处,水流叮咚,依稀可见在花树水潭之间露出飞檐一角,那是园中亭台,有人静立,默默看水。 赵长河走了上去,亭中有桌,桌上有酒,左右无人伺候。 崔文璟依然看水,沒有转头,似是随意道:“坐。据闻你好饮,自己喝。” 赵长河沒有坐,反倒走到他边上和他并立看水。 這個举动十分无礼……当然若是真二五八万地坐在那喝酒也很无礼,但也符合他粗野的形象。如今這并肩而立的样子,更加难以形容。 崔文璟有些惊奇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的刀疤上驻留片刻,又转回视线:“你以什么身份与我并肩?” 女儿的恩人?還是女婿?還是……皇子? “客人。”赵长河随意道:“有客来访,主人头也不回,自顾看水……崔家名重当世,为了不让前辈担上无礼恶评,晚辈只好一起站這儿了。” 崔文璟眼裡有了些笑意,洒然回身,做了個請的手势:“老夫有些心事,一时失礼,客人海涵。請坐。” 赵长河回身坐下,這次主动替崔文璟倒酒。 崔文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倒酒的样子,忽然道:“你读過书,识過礼?” 赵长河“嗯”了一声。 虽然你们世界的礼仪我沒学過,你们读的什么书和我也不一样,但我真的是個读书人。 读书人的气质其实是很明显的,只不過匪窝厮混后的赵长河书卷气越来越淡了。然而当面对崔家這样的属性,不自觉就会展现,当初崔元央就觉得“见光死”,這厮并非想象中那么粗野。 但看在崔文璟眼中,却另有意味:“赵厝出身,本不该读书识礼。” 赵长河倒酒的手微微一顿,又顺势停止,把酒壶放在一边:“赵厝就在洛家庄边上……倒也沒有世人想象的荒僻。” “所以赵厝人在洛家庄干活,或者洛家庄人住在赵厝,都很正常?” 赵长河不语。 崔文璟看着杯中酒液,忽然道:“昨晚我本来不想出手,想等刺客先杀了你,我自信在此同时可以把小女救走。” “我知道。”赵长河很平静地回答:“那样我就是死在听雪楼刺客手裡,前辈不過来迟一步,只来得及救下女儿……头疼的很多事瞬间消失了。” “你生怨否?九死一生护送小女,却得到這样的答案。” “若我是前辈,做的事可能也好不到哪去,所以理解……最终前辈還是出手相救了,之前怎么想也沒太大要紧。但有句话我和央央說過,理解需要相互才有意义。” “有对等的资格,才有相互理解的前提,无论是老夫,還是唐晚妆。”崔文璟淡淡道:“便如任何人家,对待一個赘婿与对待一個门当户对的联姻,态度也不可能一样,人尽如此,相信换了你也如此。所以老夫還是那句,现在的你,以什么身份与老夫对饮?” 崔文璟的态度,就差沒這样說了:被乱世书坑得,现在我女儿和你的事已经沒别的选项了,唯一可以选的就是你到底是皇子呢還是個山匪。如果是皇子,咱联姻;你要不认,那就做個赘婿一边玩去。就等你一句话。 赵长河忽然在想,其实崔文璟這种态度可以表明一点:他知道這不是真皇子。 如果是真皇子,老崔完全可以直說的,只有心裡清楚這是假的才会有所犹疑。毕竟打算把一個假货扶上位,要做的一系列后续举措那可真是大动作,崔家是否愿意下這样的重注? 所以昨晚才会起意,不如死了完事。 而今天发现赵长河居然读书识礼,這裡蕴含的东西好像又有点意思起来,說不定对原先“假货”的判断還开始不自信了……所以句句想让赵长河自己承认是皇子,能主动掏出信物最好了。 赵长河想着想着,忽然摇头失笑。 崔文璟就安静地看着他失笑的模样,一言不发。 赵长河终于叹了口气:“所以我說,理解是需要相互的。在這件事裡,从来就沒有人想過,赵长河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央央自己想過,她才真正站在赵长河的角度上想過問題……” 崔文璟淡淡道:“你不妨說明白点。” “我送央央回来,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从事情的出发点,直到如今,心中从无半点男女之意,更沒有贪图過崔家势力半分。”赵长河低声道:“我有恋人的……虽然如今也不知道她忘了我沒有,但在她說陌路之前,我必须对得起她的等待。央央很可爱,崔家很高贵,或许可以给我很多助力,从此平步青云……但赵长河从无此意。” 崔文璟眯起眼睛。 远处廊下,崔元央靠在廊柱上,抬头看着天上白云苍狗,轻轻叹了口气。 第71章 三年之约? 在這事上也只有崔元央真正懂得赵长河的心情。 乱世书這一闪,在崔家角度上蛋疼,在赵长河角度上又何尝不是日了狗? 本来送人回家,飘然远去,回顾起来“不亦快哉”的一段江湖历程,生生地变味了,而之前想方设法在保全央央的名誉,也全白搭了。 全天下都在想赵长河要怎么做這個姑爷,艳羡不已。有沒有人想過,赵长河从头到尾根本就沒想做這個姑爷? 所有人都在脑补他和央央的关系,他是不是必须负责?可他只是送人回家,根本什么都沒做啊,披荆斩棘九死一生就算了,還要搭上自己从来沒打算這么走的未来人生嗎? 除了央央本人之外,谁曾考虑過?所有人只会觉得他赚了…… 少女看懂了,那欲语還休的回眸,漾在心裡,至今涟漪未去。 可是意外的是,本以为崔文璟听了這话会发怒,但预计中的怒火却沒有到来。 崔文璟反倒慢慢抿了口酒,悠悠道:“你所谓的恋人……四象教夏迟迟?還是别人以为是假货的压寨夫人岳红翎?” 草,您懂的真多。 赵长河意外于崔文璟的态度,刚才一直有些桀骜的姿态反倒老实了许多,答道:“迟迟。岳姑娘君子之交,亦师亦友,并无他意,是别人有些误会,包括令郎……” “天真。”崔文璟嗤笑:“你還不如說岳红翎,倒還像样些,却居然是为一個魔教妖女守牌坊……” 赵长河有些不服气地抿了抿嘴,他觉得迟迟对他是真的。虽然要說多么此情不渝天荒地老的,那或许還不到那份上,以后是否会淡去不好說,迟迟离去时也曾說過“如果你以后要找女人”看似不太在乎,但他觉得迟迟至少那时候是在乎的。 崔文璟打量了他半晌,越发有点好笑。 自己拿捏作态之时,他桀骜不驯,并肩而立,侃侃而谈。自己不介意他的拒绝,反倒调侃他时,他就变老实了,不服气又抿嘴沒驳的样子還挺可爱。 什么天生匪类天生反骨的,不過是個恩怨分明棱角未泯的少年而已。 连情思也是典型少年,哪有山寨匪类的样子?你见過哪個山大王对女人這种态度? 那身份……越发像真的了。 他食指悠悠地轻叩石桌,慢慢道:“老夫昨夜反复问過央央,你对她无意,我信。逃亡之时有些肢体相接,事急从权,崔家也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蠢货,倒也不要紧。但問題是,央央对你怕是有意,很有意的那种……” 赵长河不语。 這就是今天前来拒绝时,心中一直情绪难言的原因。 最难消受美人恩。少女似嗔似怨的眼眸反反复复在心中回荡,這拒绝的话语說得确实艰难,要是面对她本人,赵长河不确定自己是否說得出来,好在面对的是她父亲。 央央自己也知道,不便旁听,她怕自己在场他說不出口,也怕自己听了会哭吧。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崔文璟看着他的神色,越发好笑了,又道:“老夫也不怪小丫头不懂事乱动春心……据实說,你這次行事之英雄,配得起央央动心。” 赵长河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越說還越通情达理,還夸起来了,我刚才明明是在拒绝你诶,难道不是该勃然大怒的嗎…… 崔文璟悠悠道:“为家族计,凡事必须考量利弊。但就個人而言,谁不重英雄?倘若你图崔家助力,又或者索性图金钱美色做個赘婿,我們或许都会同意,心下却未必看得起,觉得女儿被猪拱了。而你拒绝了,我心疼女儿,但個人反而欣赏,反觉得這才相配,很难理解么?” 赵长河:“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