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儺鬼戲
青銅門軸轉動發出的吱呀聲,像極了垂死之人的喉音,乾澀、嘶啞。
門縫裏涌出的陰風,帶着桐油燃燒特有的刺鼻氣味,薰得人眼睛生疼。
其間混雜着紙錢灰燼的焦苦,更讓人感到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和絕望。
我冷哼一聲,一腳踹出,直接將門踹開。
當我們走進去後,卻發現周圍的場景,十分的詭異。
整層空間高約十丈,擡頭望去,讓人置身於一口巨大的井底,壓抑感油然而生。
四面牆壁全是用白事鋪的裱糊紙層層粘貼,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彷彿無窮無盡。
那些本該脆弱的紙面,卻在搖曳的燈籠光裏泛着類似皮膚的油潤光澤,觸目驚心。
這種光澤並非紙張本身所有,而是某種油脂長期浸潤的結果,讓人不禁聯想到人皮、屍油等令人作嘔的東西。
七口朱漆棺材呈北斗狀排列在紙紮戲臺上,棺材表面油漆剝落,露出斑駁的木紋,彷彿老人的皮膚,佈滿了歲月的痕跡。
每口棺蓋都貼着一張褪色的儺戲面具,面具上的顏色早已褪去,只剩下模糊的輪廓,但依然可以辨認出不同的角色:開山將軍猙獰怒目,彷彿要撕裂一切;土地公婆笑裏藏刀,讓人不寒而慄;引路童子嘴角淌血,更增添了幾分詭異和恐怖。
"別碰紙人!
我一把扯住羅剎的腰帶,阻止了她魯莽的舉動。
羅剎天生膽大,對鬼神之說也並不畏懼,此刻正要去揭棺蓋上的鐘馗面具,想要一探究竟。
她的指尖距離紙面僅剩半寸,眼看就要觸碰到那張詭異的面具。
突然,檐角懸掛的三十六盞白燈籠突然自燃,毫無預兆地燃燒起來,發出噼啪的聲響。
青綠色的火焰搖曳不定,將整個空間映照得更加陰森恐怖。
藉助燈籠的光芒,我們終於看清了紙面上的紋理——那些裱糊的"紙張"上,赫然浮現出人臉的輪廓!
這些輪廓並非簡單的圖案,而是真實的人臉,五官扭曲,表情痛苦,彷彿被囚禁在紙面之中,永遠無法解脫。
這些臉孔密密麻麻,重重疊疊,猶如無數冤魂在哀嚎,讓人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是壓魂皮!
芷若寒的冰魄劍已出鞘三寸,劍身寒光閃爍,映照着她凝重的表情。
她的話語證實了我的猜測,這些所謂的裱糊紙,根本就是用活人的人皮製成,用來鎮壓亡魂,禁錮靈魂。
她話音未落,七口棺材同時炸裂,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木屑紛飛,塵土飛揚,整個空間都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
從棺材裏躍出七具紙紮人偶,這些人偶的關節處用槐木釘連接,槐木釘表面泛着屍油的光澤,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最駭人的是它們戴着的儺面——本該是木雕的面具,此刻卻在眼眶位置不斷滲出黑血,鮮血順着面具的紋路緩緩流淌,滴落在地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彷彿死神的腳步聲,令人心驚膽戰。
“正月祭五官,皮影渡陰關!”
孩童唱戲的聲調從面具下傳來,每個字都帶着戲腔特有的顫音,陰森詭異。
這聲音並非真人發出,而是某種邪術所致,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我的後頸突然傳來針刺般的寒意,感覺被某種陰冷的目光鎖定。
我渾身僵硬,不敢輕易轉動身體,生怕看到什麼恐怖的景象。但最終,我還是無法抑制心中的恐懼,緩緩轉過頭去。
牆上竟映着兩個影子!一個屬於我,正在扭曲爬行,彷彿被某種力量操控,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另外一個則是葉清歌。她搖晃着腦袋,露出獰笑。
"閉眼!"我暴喝一聲,想要阻止衆人觀看牆上的影子。
因爲我知道,這些影子並非簡單的投影,而是某種邪術的媒介,觀看它們會帶來無法預知的危險。
但警告來得太遲。葉清歌的影子已脫離身軀,爬上東牆,開始瘋狂搖晃着腦袋。
司馬懿的處境更加兇險。
他的影子在西牆上演五馬分屍。
我的影子此刻已爬至穹頂,距離地面足有十丈之高。
它重演的畫面讓所有人呼吸停滯,彷彿被扼住了喉嚨,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竟然選擇用一把劍來自裁。隨着頭顱掉在地上,無頭的屍身把頭顱撿了起來,放在手掌上,仔細端詳着。
"魘鎮傀儡戲!"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真相,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利用我們的恐懼和弱點,將我們困在這裏,最終奪走我們的生命。
我揮劍斬向自己的影子,想要阻止這場悲劇的重演。
然而,破邪劍穿透紙面卻激起金鐵相撞之聲,我只感覺自己砍在了堅硬的金屬上。
劍刃與牆面的摩擦濺起一串火花,照亮紙層下密密麻麻的青銅咒釘。
這些咒釘細小而密集,彷彿無數隻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們,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七具紙紮人偶趁機拋出紅繩,那些浸透屍血的繩索像活蛇般纏住我們腳踝,將我們牢牢束縛。
這些繩索並非普通的繩子,而是用某種特殊的材料製成,蘊含着強大的邪力,一旦被纏住,就難以掙脫。
芷若寒突然發出悶哼,身體搖搖欲墜。
她的冰魄劍倒轉劍鋒,刺向自己的咽喉,而牆上對應的影子正在表演溺斃過程:紙面泛起水波紋路,影子芷若寒的四肢被水草纏繞,口鼻不斷涌出氣泡,窒息感撲面而來。
“錢通陰陽,買斷前塵!”
我意識到情況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毫不猶豫地震碎了懷中的永樂通寶。
燃燒的銅錢在半空炸成金色碎屑,如同金色的雨點,灑落下來。
這些帶着「錢力無邊厭」殄文的金箔貼附在紙牆上,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暫時凝固住了影子戲碼,阻止了悲劇的繼續發生。
葉清歌的佩劍哐當落地,司馬懿扯斷一根纏頸紅繩,喘着粗氣,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紙紮人偶突然集體僵直,似乎被某種力量控制,無法動彈。
它們緩緩擡起手,扯下了臉上的儺面,露出了面具後千瘡百孔的臉——這根本不是紙糊的面容!
每張臉都是活人面部倒模製成,眼窩處插着桃木釘,嘴脣被金線縫出詭異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最可怕的是這些面容,竟與我們七人有五分相似!
"《魯班書》抽魂換臉術!"芷若寒咳着水漬嘶聲道:“這些傀儡用的是我們三魂中的’伏矢’魄!”
她的聲音虛弱而顫抖,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彷彿印證她的判斷,七具傀儡突然撕開胸前紙衣,露出了血淋淋的胸膛。
它們心口位置浮現血字咒文,這些咒文扭曲怪異,充滿了邪惡的氣息。
與此同時,我們身上對應部位傳來灼痛,彷彿被烙鐵燙傷一般。
我左臂憑空出現三道爪痕,正是某具傀儡鎖骨處的舊傷;司馬懿腰間鎧甲裂開,傷口與傀儡腹部的刀口如出一轍。
“抱喜神,我要這些傀儡即刻成婚!”
我深知再這樣下去,我們必死無疑,於是我毫不猶豫地割破手腕,用自己的鮮血在虛空畫出喜轎符。
鮮血未及落地就被某種力量牽引,在紙面上勾勒出十二擡迎親紙轎。
這些紙轎裝飾着鮮豔的紅綢和紙花,卻散發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陰森氣息。
頭戴鳳冠的喜神虛影從裂縫中飄出,她手中紅線如同活物般纏住傀儡四肢,將它們強行捆綁在一起。
“一拜天地!”
喜神唱禮聲帶着金屬刮擦般的刺耳感,彷彿指甲劃過玻璃,令人感到極度不適。
被強配陰婚的傀儡突然動作遲滯,關節處的槐木釘迸出火星,發出噼啪的聲響。
這是儺戲最忌諱的婚喪相沖——喜煞的紅線與喪煞的黑氣在傀儡體內廝殺,紙紮身軀開始皸裂。
趁此間隙,我並指抹過雙眼,開啓了「望氣樓」。
我的視線穿透了重重迷霧,終於照見戲臺深處的陣眼:一尊三寸高的青銅儺公像端坐八卦臺,口中銜着七張寫滿生辰八字的黃紙。每具傀儡心口都延伸出一條透明絲線,最終匯聚在神像掌心,正是這些絲線連接着我們和傀儡,讓我們成爲了它們的替身。
“佛厭朋獄,開枷!”
我結金剛伏魔印,背後浮現八臂明王虛影。
每隻手臂握着的刑具都對應一種地獄酷刑:拔舌剪、銅柱烙、刀山鋸…
明王怒吼震得紙樓簌簌落灰,傀儡絲線應聲而斷。
破邪劍化作流光刺向儺公像,劍尖觸及神像的瞬間——
“咔!”
青銅外殼碎裂,迸出的不是銅渣,而是數百片帶血的指甲!
這些指甲懸浮半空組成敕令:「髮膚授魂,萬劫不復」。
紙牆上的壓魂皮突然脫落,在空中拼合成七具完整女屍。她們脖頸處都有一圈紅線,正是上吊而亡的印記。
“演完三更戲,替身換真魂!”
女屍們齊聲唱和,紙紮戲臺開始坍縮。我們腳下的地面變成送葬隊伍的白幡,紙錢如雪片紛飛。
最恐怖的變化發生在自己身上——我的指尖開始泛黃起皺,血肉之軀正逐漸紙化!
“輪迴樓,逆因果!”
我怒吼一聲,直接爆發極爲恐怖的厭術。
白玉京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巨大的輪迴盤虛影籠罩全場。在時間逆流的十息裏,我閃電般抓向那些飄散的黑影:
葉清歌被斬首三次的影子、司馬懿五馬分屍的殘軀、芷若寒溺斃的慘狀…每個影子塞回本體的瞬間,紙化進程就消退一分。
當最後一片屬於我的殘魂歸位時,輪迴盤已出現裂紋,不堪重負。
“黃金萬兩,買爾等往生路!”
我扯下腰間所有玉佩符咒擲向空中。這些法器在半空燃燒成金色紙錢,鋪就一條直通幽冥的黃泉道。
送葬隊伍的嗩吶聲突然變調,紙轎紙馬調轉方向踏入虛空。
當最後一片紙灰落地,我的右手小指傳來鑽心劇痛。
我的小指節已徹底變成紙紮,輕輕一折就會斷裂。
“好手段啊。”我感慨了一聲,眼神冰冷:“看來,這不是匆匆佈置的,而是不知道佈置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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