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第19节 作者:未知 魏东家的视线转动,看到了陆掌柜,陆掌柜也正微微抬着下巴看着他…… 這姓陆的本来沒他高,待他坐了轮椅,可是找到机会羞辱他,常常故意低着头俯视他。 现在怎么舍得抬着头了? “老魏——”陆掌柜颤颤喊,“你,你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魏东家不由向下看去,看到的不是那双毫无知觉的腿,而是地面。 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地面了?以往看的时候都被腿挡住了。 地面,好高啊! “我,我,站起来了?”他声音嘶哑說,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女孩子,“怎么办?” 七星微微抬了抬下巴,說:“那就向前走啊。” …… …… 如意坊有专门招待客人的前厅。 虽然家具器物的特殊,大多数客人来了,都是直接去看库房的实物,但也有人需要看图片,尤其是女眷们,相比于男人们喜歡看实物摸摸材质,她们更喜歡看图片看花样。 前厅裡准备着好茶,点心也是经常保持新鲜的。 一個店伙计端详着托盘裡的点心,算着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好像是昨天,是不是有杂味了,他凑上去要嗅一嗅,耳边听到咕隆咕隆滚动声,還沒抬起头,就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一声。 “不许偷吃!” 店伙计吓了一跳,寻声看去,只见后边的格子窗裡露出一双眼,更是被吓的哎呦一声。 還沒說话,咕隆咕隆的声音响起,那双眼离开了窗户。 店伙计呆呆看着,见一個人站在一辆奇怪的木头轮椅。 是轮椅吧。 虽然這個轮椅看起来很奇怪,人不是坐在上面,是站在上面,随着手摇动扶手,车轮滚动,人就好象迈步一样走动起来。 从窗户边走過,走過门厅,向后院去了。 “东家真是,吓死我了。”店伙计說。 有另外的伙计从侧门探头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我這两天见东家比這五年加起来都多。” 第22章 诉可应 东家并不是生下来就坐轮椅的,是五年前好像出门坠马,然后腿就残了。 从此以后,东家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裡,他们很多时候都要忘记有东家了,還好陆掌柜口中会提及,提醒他们东家還活着。 “东家得了這個车,真是玩的开心。”捧着点心的店伙计又忍不住一笑,“不過說真的,這個车還蛮好玩的,我都想上去坐坐。” 轮车咕噜咕噜在大厅内转动,一眨眼就到了桌案前,但下一刻随着魏东家的手臂向左一扭,车又向左边滑去,咕噜咕噜又是一個圈。 這声音虽然不算大,也不是那么吵,但一直响也是很让人心烦,尤其是眼前的人影還晃来晃去…… “魏松!”陆掌柜将算筹扔在桌子上,看着对面摇着轮车的老者,“以前你只是說话烦人,现在你不說话也烦人!你能不能别晃了!” 魏东家并沒有像以前那样讥讽反驳,而是哦了声。 “好,打扰你了。”他說,“我這就出去——” 伴着這個去字,他摇动扶手,轮车载着他向外而去。 自从腿残之后,为了方便推车,如意坊内裡撤去了门槛,陆掌柜并不担心他被绊倒,但是,這裡是通往外院的,并不是所有的台阶都被铺平—— 外边轮车发出咯噔的声音,夹杂着老者一声闷哼。 這老小子别是疯了摇着车下台阶了吧,這是站着的车,不是坐着的,栽倒了直挺挺可就摔個半死,陆掌柜紧张地冲出去,看到魏东家果然冲下了台阶,但沒有栽倒,轮车似乎一下子变成了躺椅,魏东家直挺挺躺在其上,看起来很滑稽。 滑稽也比摔死强,陆掌柜骂一声:“该!” 与此同时,有两個女子从外边走进来。 魏东家躺在车上看到了,哼了声:“你做的這個,都不能走下台阶。” 呵,陆掌柜翻個白眼。 七星說:“也有能走的,但你臂力不够,带不动你的腿。” 這句话似乎让魏东家想从车上蹦起来,可惜,他到底是断了腿,沒做到。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他喊道,“姓陆的你看什么热闹呢!” 因为有了轮车,魏东家迫不及待把服侍的小厮赶回家去了。 陆掌柜這才走過去,慢悠悠将车推下台阶,又帮着摇晃扶手,躺椅又恢复了座椅。 魏东家本要是站起来的,被陆掌柜按住。 “你非要折腾的两只胳膊也废了?”陆掌柜說,又看七星,“阿七小姐,胳膊腿都废了,還有车可坐嗎?” 七星想了想:“倒也有。” 陆掌柜沒忍住笑了。 魏东家沒有笑,也沒有再說刻薄的话。 “七星小姐。”他說,“請坐下来說话吧。” …… …… 再一次坐在魏东家的室内,视线不再是无视,而是凝重专注。 “七星小姐师承原来不仅仅是木匠。”魏东家說,“是械师。” 椅子,器具,木匠都能做,但能动的椅子可不是所有木匠都能做,能动的椅子也不再是器具,而是械。 术之巧者,曰械。 七星說:“我,算是吧。” 算是吧……還很勉强?是觉得制械技艺尚浅不好意思称为械师? 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好意思…… 魏东家和陆掌柜忍不住询问:“七星小姐师承何人?” 械师可是不多见的,且地位很高,他们這般身份都见不到,日常只能仰望观摩其传下的技艺。 她這般年纪,就能做出這么精妙的器械,师承必然不一般。 這两天他们也仔细的在想,的确沒听過有有名的越姓械师。 又或者,不是传承越姓。 這女孩儿不报姓,只有名。 這也不奇怪,毕竟先圣說過,人不分贵贱出身,皆为天之臣也,所以很多人入了行,就舍弃了姓氏,只留名字。 家裡的械师们也有不少只有名,无姓。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只能直接问了。 七星說:“自然是圣学。” 這话让魏东家和陆掌柜有些无语,是,沒错,入了门自然都是承继先圣之学。 這是不想說? 罢了,不想說就算了,他们也不窥探他人隐私。 “那我們就来說先前的事吧。”魏东家直接道,“七星小姐此技有大利,可以救受害者。” 這就是答应了。 七星起身抬手一礼:“請除天下之害!” 魏东家摇动扶手,轮椅缓缓转动,托着他腰背臀让他站起来,双臂托在扶手上,抱拳還礼。 “为天下利,当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 …… 东市一個作坊在繁茂的郡城并不起眼。 城池作坊店铺林立,很多人甚至不能都叫上名字,对威严肃穆的知府衙门来說,更是不值一提。 上任不到半年的知府周原对辖内的官吏都還认不清,更别提什么商家草民。 当然,辖内的商家草民都是子民,都在他心中,他希望子民衣食无忧,希望治下太平安乐。 但這么简单的事,要做到不容易啊。 夜色深深,烛火摇曳,披着薄衫的周知府毫无睡意,面对桌案上堆积的文卷账册,伸手捏了捏眉心。 “来人来人。”他喝道。 门外脚步轻响,有人应声。 周知府闭着眼敲了敲桌案:“添茶添茶。” 脚步過来,茶水轻响。 “大人,熬了几天了,還是要早点歇息。”同时有声音劝道。 這不是常在身边的随侍,周知府睁开眼,看到一個五十多岁的吏典。 這些吏跟他们官不同,多数是当地人,且一個职位一做就是终生。 地位不能跟当官的比,但却并不至于到了被人排挤被支派這种夜半端茶倒水听差的地步。 反而每個当官的都知道,這些积年老吏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