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酸澀番外二
——許知瑞
S市的冬天和北京完全不同——溼冷,陰嗖嗖的風像綿密的針一波又一波地扎來,滲得人直起雞皮疙瘩。費朗有些懷念北京的風,呼呼地吹來,簡單粗暴一張大手“啪啪”直抽你巴掌,打到你睜不開眼,倒也爽利,除了疼沒別的不好。
如同他期待許知瑞可以直接罵他或者像上次一樣大哭一通,讓他摸得着頭腦,現在兩人這狀態跟這陰絲絲的天沒區別。
費朗迎着這陣風頭躬着腰前進,步履蹣跚,今天零下五度,他坐着三蹦子一顛一簸地到了村裏,饒是他不算瘦骨嶙峋,屁股仍是吃了大痛。三代城鎮居民的他第一次進村竟是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九點,沒看見炊煙裊裊,也沒聽到雞鳴犬吠。
黑燈瞎火裏凍得瑟瑟發抖,宛如阿鼻地獄。
他在美國聽許知瑞說過她爺爺奶奶家在一座悠閒的村莊,離S市很近但是離城市生活很遠,如果丟了手機就與世隔絕了。
他打了三通電話,許知瑞都沒接,他本想給她一個驚喜的,結果變成了自己的驚嚇,可別真與世隔絕了。
洋房一棟棟一字排開清晰整齊,唐夏直接給的許知瑞家的地址,可村裏的門牌不起眼,他別無他法,大概根據一家門戶的號碼推算,躊躇着走到一座兩層樓高的洋房,站定在一扇雕花金屬門前擡手敲了敲,冰涼的手骨和金屬碰出一陣生疼,卻沒能敲出任何聲音,他把手鑽進羽絨服袖子裏隔着衣服又用力敲了兩下。
白熾光燈從窗簾中漫出淡淡的光,今天風大沒有月光,周圍的人都睡了,許知瑞說過村裏人睡得比較早,所以這燈光是這一圈幾幢房子空間裏唯一的光源。
費朗這一刻能理解爲什麼許知瑞這麼愛路燈了,即便光沒法帶來溫度,卻真的能讓人心生暖意。
許知瑞這幾天有點糾結。
那天熱水事件結束當天,費朗不知是不是出於心虛,趕忙表衷心,很殷切地要帶她回家見父母,她不好意思拒絕可又不想答應。
她根本沒想過見父母這件事,兩個人單純戀愛剛剛也就一年出頭,她還沒享受怎麼就步入這個階段了呢。
她委婉地表達了不想這麼快見父母,那頭費朗更焦急,不停強調他父母爲人和善肯定會喜歡她。
她自知忸怩,又無從表明,畢竟她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願意。
費朗的父母當然開明,可以在高中就接受他有女朋友,也沒因爲他翹了一模而逼分手,能養出他這麼隨遇而安的性子,大概率費朗有和他們一樣的性格基因和良好的成長環境。
她從前一直羨慕費朗可以有這麼好的生活和父母,現下臨門一腳她觸手可得之際,她竟退縮了。
她去玉石別苑見唐夏和她的寶貝女兒時,問她自己是怎麼回事?
唐夏說了句“有人寵就作,和我一樣,”她剛想反駁,就聽到孩子的哭啼聲,唐夏手裏本端着一杯水,剛送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喝,一聽到聲音立刻放下杯子,火箭般衝到嬰兒車旁抱起小胖墩,她纖瘦的手臂把女兒放到沙發上,熟練地檢查尿不溼,嘴裏嗲嗲地嘀咕:“讓媽媽看看小心肝是不是尿尿啦。”
許知瑞看了眼因她動作太大而賤了一圈的水漬,微皺了皺眉,“你的二胎計劃還進行嗎?”
“一個都累死了,打死不生了!”
說是這麼說,可秦朝陽纔不會放過她呢,立志生一個足球隊。這邊二胎政策剛鬆口,卻完全無法滿足他的願望,他已經在聯繫好生第三胎的香港醫院了……
有了孩子的唐夏讓許知瑞不敢置信,那個曾經風風火火的大颯蜜竟真的一心在相夫教子,她以爲唐夏怎麼也是把孩子交給保姆,自個兒兀自美麗的人。
母愛偉大,偉大到個人都必須屈服於這份光輝下。
本以爲換完尿不溼應該可以說上話了,可娃娃仍是不消停,唐夏又一手託着粉色娃娃的背部一手扶着她的頭喂.奶。她輕輕地晃着身子,微垂的髮絲順着臉頰滑落,只露出一雙溫柔的大眼注視着孩子。
如此母性的時刻許知瑞毫無羨色,只是木坐着等她結束,可弄孩子哪有盡頭,愣是從金烏高懸等到了金烏西沉。
唐夏中間還問她,要抱抱嗎?
許知瑞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欣喜地點頭,張開雙臂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一臉母愛,和剛剛的唐夏一樣,可她鬼使神差地搖搖頭。
“你恐娃?”唐夏的寶貝女兒第一次遭到拒絕,她替不能說話的孩子提出質問,大概只有這個原因了,不然精緻白嫩的小娃娃,誰不喜歡,誰不想上下其手一番呢?
許知瑞又看了眼寶寶,瓷白肌膚、敦敦的胖手、紫葡萄般的大眼完全是小天使化身,可她確定自己確實沒有擁抱這溫香軟娃的想法,便搖頭,“不知道。”
“那我懂了,你大概也恐婚……”唐夏一臉瞭然。
“……”恐婚?她從來沒想過。
唐夏看了眼熟睡的寶寶,示意保姆把她抱進房間,抄起手說:“那我問你,你想跟費朗結婚嗎?”
“……”許知瑞眼咕嚕轉了兩圈,沉默,又垂眼思考了半晌,“也沒想也沒不想,就覺得現在肯定不行,我才畢業沒多久,才從學業中解放出來沒多久就結婚,太誇張了。”
說到後來她自己都沒底氣了,在唐夏的連環追問加分析下,她竟真的懷疑自己恐婚。
她又在S市呆了幾天,費朗各種殷勤邀約她都拒絕了。她試圖讓自己走出費朗的影響冷靜反思,能確定的是她愛費朗,也同時確定了自己此刻真的不想結婚,至於將來,不知道。
她跟着許鬱齡回鄉下,見到外公外婆,她馬上做起了賴皮小孩,講話都嗲了幾分。
席間許鬱齡給她盛了碗魚湯遞給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跟你每天打電話的男的是誰啊?是不是男朋友?”是問句,但語氣不似詢問。
外公外婆聞言歇了筷子,轉頭看向她,滿臉關心。
“……”她不想承認,因爲說了是的話一定會被要求帶回家看看,她實在不願意最單純的兩人關係變複雜。
許鬱齡看她不說話,緊盯着她:“交往男朋友一定要謹慎,要看對方人品”,最後她用警告的口吻說,“還有不準做出格的事。”
許知瑞心生煩躁,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掰扯。許鬱齡這幾年都扮演和善的角色,她差點都忘了自己的母親是個控制慾極強的人,單親媽媽大概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步自己後塵。
勉強搪塞,下午她去水池洗菜時,外婆走來問,小夥子人怎麼樣啊?人好不好啊?
許知瑞不忍心拒絕外婆,就說人挺好的,但別告訴媽媽。
外婆嘆了口氣,“你媽媽太要強,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能對你的婚姻會特別重視,這幾年她就擔心你在外地談對象,沒法給你把關,問了你幾次都說沒談。她這次聽說你回來一直在打聽靠譜的小夥子,隔壁村的那個張博士三十一歲,你小時候見過的,還給你補過功課來着,本來想趁着過年人家回來帶你去見見的。”
許知瑞不可思議:“你們給我安排了相親?”她才25歲而已。
“就見見,不過你說你有對象了,我幫你跟你媽說去。”外婆把她手上的菜搶去,說,“讀書人的手別碰這些。”說話間,她的手浸在井水裏時間略久,再提出來已經凍成十根蘿蔔頭了。
她噘着嘴,對大家關於她婚事的操心心生牴觸,“那你記得說哦,別到時候尷尬。”
在兩位老人眼中,女兒許鬱齡脾氣又大又有主意,強勢地明顯,外人都說脾氣這麼大的許鬱齡居然生出了小綿羊般的女兒,其實老人清楚得很,許知瑞從小就犟,只是犟的時候不是鬧天鬧地,只悶悶地不做聲,用沉默去抵抗。
看着是綿羊,其實是頭牛,主意大得很。
次日,許鬱齡看她眼神怪怪的。她知道外婆應該跟她說了,也知道外婆叮囑過她,不然以她的性子必然打破砂鍋問到底,這時候能憋着也是出乎許知瑞意料。
年二十九這天,她意外地一天都沒接到費朗電話。
本來費朗一天兩通雷打不動,也不管她說話意願強烈不強烈,都會認真的哄滿她半小時,實在沒話說都會給她讀笑話,她本也不是個會隨意掛人電話的人,所以在電話裏兩人各懷鬼胎,也能和諧交流。
浴室水汽氤氳,她邊洗澡邊想着電話的事兒,別是費朗這麼快就沒了耐性,那也太打破她對他的認知了。
雖然電話的時候她都帶點不情願,聽到他提見父母就本能不適,可還是期盼電話,不提見父母,她還是很享受跟他膩歪的。
想到見父母她再次心生躁意,胡亂地在吹風機風筒下撥弄頭髮,她以爲除了費朗沒有再能讓她情緒失控的事了,到了適婚年齡憑空多了一件,不知是不是以前沒有任性過,所以這會搞叛逆。
手機屏幕在牀頭櫃亮了又滅,滅了復又亮起,震動聲在臥室叫囂,傳到浴室又隱沒在吹風聲中。
許鬱齡在一樓看電視,聽到敲門聲,以爲是鄰居便開了門,沒成想是個凍得直哆嗦的帥小夥,她腦子轉了一圈,這是附近誰家孩子?
費朗雙手本團着,看到長輩立刻放下雙手乖巧地說:“阿姨你好,我想請問一下,許知瑞家是這裏嗎?”
費朗在開門那剎那就覺得自己找對了,眼前這個中年女人和許知瑞眉宇相似,最關鍵的是皮膚很白。
“……”許鬱齡點點頭,“她在樓上,你先進來。”
許鬱齡看他凍得直髮抖給她倒了杯熱水,問了他和許知瑞什麼關係,怎麼這會來,家裏不過年嗎?三言兩語把費朗的情況摸了個清。
費朗還不忘解釋:“阿姨不好意思我帶了一些禮品和水果的,但車停在鎮上了,因爲不熟悉路況,路上騎三蹦子的師傅說這裏路很難找到處都是彎口所以我就坐蹦子來的,明天我去鎮上把東西帶來。”
許鬱齡看他態度挺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儘管她現在很氣憤許知瑞談了這麼久的戀愛居然還瞞着她,在美國就在一起了,不難想象兩人應該……她沉了口氣,慈笑着說:“你年輕人被騙了,我們這兒路修的這麼好,和市區裏沒區別,導航就行了。”
費朗忙點頭應是。
許鬱齡帶他上了二樓,許知瑞看到未接電話正拿着手機回撥,開門那一刻,費朗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最普通的蘋果自帶鈴聲,在公共場合響起來大家都會不自覺看向自己的手機。
在深夜安靜的洋樓裏格外刺耳。
她回頭看向門口,橘色的布藝檯燈光芒微弱,暗暗地描出來人的輪廓——許鬱齡和費朗。
許知瑞有些懵。
等許鬱齡下樓了,許知瑞看向他,壓着聲問:“你來幹嘛?”
洋房空間大,隔音不好,她怕吵醒外公外婆,再加上意外費朗的突然到來語氣有些不太好。
“本想給你個驚喜,你沒接電話……”看來不是驚喜,費朗有點蔫。
他上前摟住她,下巴抵在她頭頂,橙子味的洗髮水味縈繞,浴後的許知瑞帶着潮溼的溫熱水汽,撩得他收緊了手,委屈巴巴:“你又不肯見我,我不來找你就得等明年了,說好以後要一起過年的。”
在美國費朗承諾她以後的生日和春節他都會陪她,許知瑞只當是異國他鄉的甜話,也沒放心上,他這麼一說倒是想了起來。
“你這麼一來……我媽都知道了……”她有些爲難,許鬱齡肯定要問一番,煩死了。
“你媽告訴我,你一直騙她你沒有男朋友?”
“……”
費朗扶住她的肩對視,她卻躲閃着垂下眼,他眼神追着她,最後直接蹲下強行對上她盯着地面的黑瞳,“還在生氣?”
“生氣?”許知瑞頓了會,費朗最近哄她的主題都是不斷表白,甜言蜜語轟炸。大抵是那次熱水事件,可她在北京就決定接納他身上所有的田蜜內存,所以就憋悶了會,回家就沒往心裏去,這會提起來她決定默認。
他在她的沉默下糾結懊惱地帥臉擰了起來,啞聲道,“知知對不起,不如你把我打失憶吧。”
許知瑞嘆了口氣,看他眉心緊蹙,鹿眼耷成三角一顆心就軟了,想拉他起來,握上他的手才發現冷得像冰塊,“怎麼這麼冷啊……”
昨晚,她還沒給他捂暖手就被許鬱齡打斷,最後在許鬱齡的建議下,許知瑞和她睡,費朗睡在許知瑞房間。
第二天天還未亮,公雞就打鳴了,整個村都喜氣洋洋開始準備今天的除夕夜。許知瑞洗漱後去房間看費朗起來沒。這時候睡懶覺總不太好,何況今天是除夕,他爸媽肯定還等着呢,得趕緊回去。
漆黑的房間,窗簾被拉得嚴絲合縫,被窩的一團隆起提示牀上還有個懶蟲,許知瑞上前輕輕拍了拍大花純棉被面,想到他估計是第一次蓋這麼淳樸的被子,有些好笑。
被子裏的人沒什麼動靜,估摸是昨天累了,她想今天特殊不能任他睡懶覺,便湊上前柔聲哄他:“費朗醒醒啦,今天是除夕,再不起來年獸要來抓你了。”
話音剛落,一雙長臂從被內伸出一把勾住她向下壓,她失重地倒向牀,嬌呼:“你幹嘛!”
費朗還沒睡醒,帶着濃濃的鼻音:“起不來,你再陪我睡會。”
許知瑞感到被窩裏的熱意不斷向冷空氣涌,黑暗中他面容模糊,只高挺的鼻子清晰地立着,她隔着被子和他抱着,耳下是他有力而快速的心跳,胸.膛伴着他均勻的呼吸帶她微起微伏,頭頂被他呼出的幾口溫度異常的熱氣燙着,許知瑞伸手想探他體溫,身子剛一動就被他壓下,以爲她掙扎要走,不情願地輕哼了一聲。
“費朗你是不是發燒了?”說完她臉貼到他臉上,果然,滾燙。
費朗還沒完全醒,腦子有些鈍,看她臉貼上來還側頭親她,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難怪半夜冷得直抖,以爲是前半夜在室外蓄積了過量寒意,此刻這讓人全身難受的熱意和乏力倒是找到了源頭。
他很少生病,沒有許知瑞敏感,還在懶懶地和瞌睡蟲打架。許知瑞已經掰開她的手下牀,找到裝醫療用品的小木盒拿出體溫計。
度,這個傻子。
想來是鄉下的風沒有高樓大廈阻擋,勁頭大,城裏小孩費朗一下沒能扛住。冰袋降溫到38度後又喂他喝了杯熱水,中午體溫就正常了,熱度退了之後他洗了個澡。許知瑞在他洗澡期間把他的內褲洗了用吹風機吹乾。
可這時許鬱齡進來了,她向來沒有敲門的習慣,也沒因爲這房裏有費朗而避諱。
“燒退……了嗎?”她看了眼許知瑞,目光落到男士內褲上,褐瞳一沉。即便昨晚大概猜到兩人在異國他鄉又年輕氣盛,很可能什麼都做了,但還是抱着許知瑞向來乖順傳統的一絲寄求,這一刻那根絃斷了。
她轉身下樓什麼都沒說,但僵直的脊背暴露了她的怒意。
許知瑞明明已經不是小孩了,可在許鬱齡冷利的眼神下心虛了。畢竟是長輩,拿着男朋友的內褲吹確實太不合適了,可她心裏焦急着費朗得回家過大年夜,他向來潔癖又不肯穿髒的,只得趕緊洗趕緊吹,現下真是尷尬。
費朗倒是自在得很,半開了浴室的門探出頭看了眼外面沒人便溜到她身邊,也不管現下自己不着寸縷,抱着她親了一番,在即將失控擦搶之際,許知瑞推開他把內褲遞給他,“快穿吧,現在路上人應該不多,大家都往鄉下趕,去市區的路應該很空。”
她腦海裏已經將路況和時間都計算了好幾個方案,可費朗根本沒想回家,他手探入衣內感受,嘴上說:“我不回去,我陪你過年,明天我們一起回我家。”
“不行,你必須回去,你去年在美國就沒回去,今年不回去怎麼行?”
“我發燒了沒力氣,開不動車了,屬於危險駕駛。”他笑得得意洋洋,說完還挑了下眉,看來他也做了幾個逗留方案。
在上下其手吃了一番豆腐後,費朗打了個電話爸媽表示今晚在媳婦家過年,明天帶媳婦回去。
許知瑞端了杯熱水上來,走到門口聽到他打電話便將動作放輕。聽到他要帶她回家見父母,她絲毫沒有幸福感,甚至一股無名的恐懼壓向她。她手心背脊微汗,胸口被攥住般難受。
“下去喫飯吧。”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今天重頭戲是年夜飯,鄉下中飯喫的很潦草,爲了費朗許鬱齡簡單弄了點東西,現在外公外婆正在滿心期待地等着看外孫女婿呢。
費朗寵溺地揉揉她的頭同她下樓。昨晚天黑,他沒來得及參觀這屋子。現下太陽的明媚穿過玻璃落在屋內,每樣東西都清晰可見,他好奇寶寶般經過各種土裝飾都要問這是什麼,幹什麼用的,許知瑞解釋,不過是老人不捨的扔又沒什麼作用的東西罷了,不是什麼新鮮物件。
費朗走到堂廳問,“有你小時候的照片嗎?”他想多瞭解許知瑞從前的事,畢竟他錯過很多。
外公外婆正好聽到,費朗問了聲好便被帶去房裏看照片了,相本剛拿出來許知瑞衝進去攔住,“不行,我小時候特別醜。”
她小時候經常在村裏頭跑,曬得烏漆嘛黑,外公外婆能留下的照片想都不用想,都是滿身泥的黑娃。
外婆哪肯承認外孫女丑,看到費朗長得乾淨帥氣脣紅齒白的,就怕自己孩子被比下去,在老人眼裏小時候最可愛了,爲什麼不給人看,還越過許知瑞遞給費朗。
費朗偷笑着接過藏在身後,躲避着不給許知瑞搶。
許知瑞搶了幾下便放棄了,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她從來不是美女,隨便看好了。見過田蜜那種仙女的人,如花和狗蛋能有什麼可一爭高下之勢。
許鬱齡聽到笑鬧聲催促着喫飯,費朗藏好相冊拉着她進飯廳喫飯,他悄悄附在她耳邊說:“你家好大。”
“村裏的洋房都這樣,還有四層的呢,我家是最普通的。”許知瑞失笑,費朗眼裏這大概是個別墅。
席間,費朗規規矩矩地喫飯,回答長輩的問題,許知瑞腦中的弦一直繃着,就怕有關結婚的話題,可這如何避免得了。
許鬱齡果然問了結婚的打算,費朗立刻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鄭重表示明天帶許知瑞回家見父母。
許鬱齡很滿意,淡笑着給他夾菜,認可了女婿,這麼好的條件大過年又追到家裏,還願意結婚,除了婚前把某些事兒辦了這點草率,其餘都很好。
她喫過虧,總覺得女性的貞操最好留在婚後。
許知瑞看着媽媽和老人的態度,胸口發悶,手心出了密密的汗,筷子都要拿不住了,特別想逃離,費朗看她一直都沒說話,輕抓住她的左手,卻握住了一隻溼漉漉。
他驚詫,小聲附到她耳邊說:“怎麼了?緊張的?”
許知瑞搖搖頭,說了句慢慢喫,回客廳看電視了,屁股一坐下就發現費朗藏在沙發上的相冊。她打開,照片上的小人陌生又熟悉,她不愛照相,每次鏡頭對準她都皺着張臉,所以留下的照片都苦大仇深的,這大概和她小時候的生長環境有關。
大概無論怎麼跟過去和解,明白體諒母親的難處,自己身上關於不幸福的烙印都深深的刻在了記憶裏。這些記憶和暗戀費朗的酸澀完全不同,沒能帶來一絲美好,盡是顛簸和壓抑,即便後來再幸福,童年和青春期的遺憾都會伴隨一生。
“噼裏啪啦——”外面的鞭炮聲響起,費朗從飯廳出來,看到許知瑞在噪音下眉宇緊蹙,上前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充滿柔情蜜意。
該幸福的,該知足的,可這些真的攤到面前竟違反常理地退縮,她都有些痛恨自己,除了作沒別的能形容了。
她的眼神不似往常般沉靜溫柔,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情緒包裹,費朗在鞭炮聲裏用嘴型問:“怎麼了?”
下一秒許知瑞的眼淚就涌了出來,太該死了,她知道自己應該幸福地喫飯,明天同他把家還,這不是每個戀愛中的女人最大的夢想嗎?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恐懼。
費朗不知所措,知道她此刻情緒不好,可不知緣故,想來最近她確實異常,可他不明白。
臉上掉落的珍珠一顆顆被費朗溫熱的脣銜住,不停地砸下下一秒又被吻去,感受到他的溫柔耐心,許知瑞哭得更是難以自抑,耳邊的鞭炮聲響了好幾分鐘,歇下去時,安靜反而顯得突兀。
費朗拽着她堅持要去城裏拿車,過年空手上門見丈母孃怎麼行,許知瑞帶他蹭了鄰居叔叔的車去了鎮上。
泗鼎鎮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大家都回家過年去了,店鋪也歇了大半,還有幾家禮品店堅持開着,又買了些東西,他們纔開車回去。
路上費朗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握着她的手,側頭看了她一眼,“知知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
“沒有?”他把車停在路邊,鬆了安全帶,側頭靠着座椅,淡淡地看着她。
許知瑞心裏百轉千回,又無可奈何,“那我說啦,我不想結婚……”
“就這事兒?”費朗鬆了口氣。
就這事兒?許知瑞想這不是大事嗎?她問:“你不是一直很想結婚嗎?”
“你不想就不結唄。”費朗捏捏她的臉,湊上去嘬了口,“我們在一起就行了。”整天悶悶不樂,還搞了番冷戰,一聽結婚手心都是汗,還委屈哭了,又怎麼能逼她呢。
愛情是爲了陶醉和滿足,而不是有朝一夕締結良緣。
“真的?”許知瑞有些不信。
“真的。”其實他也喫不準真實的想法,只是不捨得她因這事而痛苦,想來是自己逼急了,“不過見父母又不是非要結婚,我準備年後我們出去住,見下父母交代一下。是不是?”
許知瑞被他眼神蠱惑地點了點頭,原來自己之前糾結萬分事情只要兩人溝通好了就能解決,真是無用功,可經歷了自我審視後的自責後再迎來他百般包容的理解,那感覺就是地獄到天堂,倏然間幸福成一團棉花。
村裏的風很大,伴着冬日暖陽倒也不那麼冷,大片農田都歇了,只餘少部分綠意,家前屋後皆在忙碌,貼喜字的人爬高,身後的家人指揮着左邊點右邊點,費朗把車停好看了會這村裏的年景,想着難怪有人要解甲歸田,城市的熱鬧相似,而村裏的溫暖各有不同。
費朗把從S市帶來的一堆禮品給外公外婆,哄得兩位老人眉開眼笑,下午就兜不住話地出去找老友吹牛去了,也沒管除夕不除夕的,鄰居像參觀猴子一樣一個接一個地上門來看費朗,剛開始他還手足無措,來了兩三波人後就自在多了,攬着許知瑞像新婚夫婦迎親般。
晚上,他激動地抱着鎮上買的煙花拉着許知瑞出去放,S市市區禁菸火,毫無過年氣氛,他錄了兩段視頻給家人及好友,佟博文語音馬上發來,咋咋呼呼說自己明天也要開車來,讓他別全放完了,留點給他。
鎮上的煙花沒有任何特色,幾十年如一日的樣式,紅橙黃綠青藍紫,一團團火花在漆黑夜幕中炸開,三百六十度濺開,映亮半片夜空,可費朗還是一臉興奮,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煙火了,去年跨年他們錯過了紐約時代廣場的煙火盛宴,今年能趕上村裏的小型煙火舞也格外知足。
這裏地廣人稀,滿天煙花好似只爲他兩盛放。
天上開滿了花,地上的仙女棒也在揮舞,金燦的火花映亮許知瑞的臉,頑皮地笑着遞給他,費朗不肯玩,覺得娘,可還是一臉認真地看着許知瑞手上的火花,市區的小孩太可憐了。他從塑料袋裏有找出響炮,用力一甩,“啪”地一聲,他回到了童年,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火樹銀花不夜天。
他們緊緊地抱着,費朗說這幾天他一直擔心她爲熱水事情生氣,還強調以後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情侶之間貴在溝通,猜來猜去容易出事。
許知瑞頭枕在他肩上,想了一會,問,“費朗,那你爲我做一件沒爲田蜜做過的事唄。”
“我做過很多啊……”比如牀上……想想此刻實在不適合開黃腔,便忍住話頭,繼續抱着她。
“比如呢?”
“比如,我會陪你一起變老。”
星光在煙花下失色,煙花在愛意氾濫裏成爲佈景。
北京再好,沒有你,也不過是熙熙攘攘的空城。
鄉下再空曠,有了你,天地都是愛的意義。許知瑞不肯跟費朗同屋,想來許鬱齡也不會同意,他面露忍意,表示回S市後都憋一個月了,本來許知瑞不肯,她回國後停了短效避孕藥。可費朗竟在鎮上神不知鬼不覺的買了盒套,在她以沒有安全措施爲理由拒絕時雞賊地掏了出來,笑得不懷好意。
兩人躲到車裏,在狹窄的空間裏放下座椅,大戰兩個回合,汗水淋淋,愛意洶涌。
當晚,許知瑞在許鬱齡旁邊收到了一條短信——
“知知,今年我希望你還能這樣愛着我。”
次日兩人去S市見了費朗的父母費復生和張慧,他們如許知瑞這些年的想象一樣,和善慈祥開明,可能是費朗事先打過招呼,他們一點沒提結婚的事兒,許是心疼她年少經歷,兩位長輩一陣唏噓,讓費朗好好寵着她,不然他們先不放過他。
許知瑞看見他的父母幾度眼淚在眼眶裏,小時候她看到別的爸爸就一直哭要跟着回家,許鬱齡知道後每次都會痛打一番,覺得她丟人現眼,把她粉飾的堅強外表輕而易舉地打破,長大後看到過很多爸爸,她都沒有再哭過,後來有了佟國華,她更不需要這些別人的爸爸了。
想到費朗能在她孤苦伶仃的那十八年裏生活的那麼幸福,她就感恩他的父母,把他養育的那麼好,心靈不曾受過傷害,所以能夠毫無芥蒂擁抱滿心傷痕的怪異的她。
年初一當晚,許知瑞費朗還有佟博文一起回了鄉下,三個人買了好多煙火,裝了整整兩個車,在月朗星疏的夜幕下放了四個小時,那一夜好長好長,長到他們放完了所有的煙花,萬家燈火都熄滅了。又好短好短,短到磕都沒嘮完,三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嘴巴都說破皮了也沒能在煙火放完時滅了聊天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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