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原因
雷東從口袋了掏出一包厚實的香菸，剛拿出一支放在嘴裏，卻被校長搶了過去。
“校內公共場合禁止吸菸。”校長將香菸捏散仍在一旁的垃圾桶。
“破例一次，這樣顯得我比較滄桑，好嗎？”雷東又拿出一支，看着像詢問意見，可實手上點菸的動作極度利索，校長都沒機會搶。
“別將菸灰掉地上。”校長別無他法，稍稍妥協。“你什麼時候會抽菸的？”
“上個月，從封閉式訓練開始的時候，雖然味道不怎麼好，但確實是個消磨時間的方法。”雷東緩緩呼出一口煙，煙團繚繞在面前，如一戶朦朧的紗窗。
“趕緊說正題。”
面前的煙團逐漸散去，雷東的臉從煙團中漸漸顯現，眼中的光芒卻漸漸消逝。他手指夾着香菸，一縷縷香菸繚繞在面前，彷彿在自自語，又似解釋當初。
“本來一場比賽而已，輸了就輸了，其實並沒什麼大不了是吧，又不是世界盃入圍賽.....輸了其實也挺好，讓這羣小夥子受了點挫，受點挫好啊，哪個成功的人身上不是傷痕累累的，加上又並不致命，看開了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從始至終一路走來，我都相信，他們早以非吳下阿蒙，不再是那個一聽到對手高亮的名號就腳軟的人了。他們的成長有目共睹，就像和明崇中學的比賽上，即便他們被打爆，直到最後一秒依然在不留餘力地在奔跑，這已經讓我很欣慰了。”
“那你還......”
“老師，你知道我當初爲什麼退役嗎？”雷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而又問向了校長，手指上的菸灰掉落在了地上。
校長搖了搖頭，他之前對這個問題也很是好奇，不過畢竟關於雷東的私事，他不說，校長也不便問。
“那一年我在國家隊的最後一場比賽，也就是世界盃的亞洲地區預選賽上，我們沒有贏，於是乎我就成了罪人，受到了全國上下各種人的口誅筆伐，這個您應該知道吧？”雷東笑了笑，舌頭伴隨着苦澀。
校長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臉色凝重地當一回聽衆。
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相反因爲太過轟動，導致了大街小巷無人不曉。
當時的國家隊又又又被稱爲最有希望進軍世界盃的一年，因爲有雷東；國家隊多次落後卻依舊不用害怕，因爲有雷東。因爲雷東是神，所以總讓國人們認爲，只要有他在，國家隊一定會再次進軍世界盃。
在事與願違這件事上，國家隊從來沒有讓人事與願違，那一年，國足再次折戟預選賽，無緣世界盃。球迷們的神，也終究墮入凡間，無力迴天。
或許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全國上下的怒氣，全都積怨在當時國家隊的天之驕子上——雷東。儘管他當時早就過了不惑之年，因爲傷病狀態也不復當年勇，但這些都不是國人平息怒火的理由。
“你知道嗎？那不是我的錯，我也想帶領球隊打贏每一場比賽.....但足球是一個十一人的運動，輸了不應該由我一個人承擔......”雷東臉部扭曲，彷彿看到一把刀離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痛苦地弓着腰抱着頭，任由香菸燒到他的手指，每當回想起這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雷東的思緒都會不由自主浮現當時不着邊際的黑暗。
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只是火在心頭上的大衆，並不會深究雪是如何蹦的，只會揪着一塊最大的雪花，他們只是想找一個發泄口而已。
各路媒體的煽風點火，國人哀怨已久的怨氣，多次擊垮了雷東一而再再而三想要站起來的意志。那一個月裏，雷東度過了人生最黑暗的時期。在高壓之下，無奈宣佈退役。
儘管足壇各路人對其表示惋惜，但大衆的聲音裏，多得是讓他“有多遠滾多遠”的聲音。
雷東成功的旅歐生涯讓他享受衆星捧月般的待遇，無力將國家隊帶入世界盃之後又被拉下谷底。這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從那開始他才明白過來，人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將人捧上神壇，又將其拉下神壇。
校長默默舉起他滿是皺紋的手，不斷撫平雷東的後背。他不知道當初的雷東居然揹負着如此大的壓力，也第一次切身認識到，大衆的輿論，居然真的可以擊垮一個人。
雷東稍微平復一下心情，嚥了口唾沫，將香菸仍在地上略有不甘地說道：“如果當初不是太在意輿論的壓力，我或許還能再踢幾年。呵呵，只是那個時候的我，太愛惜羽翼了。”
雷東稍稍擡起頭，校長髮現雷東的鬍鬚居然長長了許多，看上去更加滄桑了，不知道是聽完故事的心裏作用，還是雷東在這短時間內的情感爆發以至激素驟然加快的結果。
“過去的都過去了不是嗎？五年前的事是該翻頁了，你想想現在，新的事業算起步階段了，小雅也和你破鏡重圓了，如今的生活你還不滿意嗎？”校長也不管雷東的不文明行爲了，現在他需要安慰，至於亂丟菸頭，到時候罰款，在他工資裏邊扣。
“不，過去是過去了，但我仍然無法忘記，五年前我是怎麼過來的。”雷東搖了搖頭，咬牙切齒。“我其實並不恨大衆，而是恨那些趨之若鶩的媒體，爲了迎合大衆，他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落井下石的本領真的毫無底線。”
記得當時，雷東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很久很久，終於有一天想出門透透氣之時，打開門發現全是懟到他臉上的鏡頭還有話筒。鏡頭就像瞄着他頭的手槍，黑漆漆的洞口隨時能爆出要他命的子彈，而閃光燈閃得就像執行槍決的火花，宣判死亡的倒計時。
在那一刻，死亡的恐懼貫穿全身，彷彿在地獄和天堂之中來回行駛了一遍。
槍能救人，也能殺人。和他們的作用——一模一樣。
校長恍然大悟，擡起頭望向天空中的烏雲密佈，又是一身嘆息：“所以你才把孩子們封閉起來…”
“對。”雷東點點頭。“我們回來的時候，不少媒體找上門了吧？他們最愛做這種事情了。”
雷東自始至終都不認爲一場比賽的輸贏可以讓一路走來披荊斬棘的球員們遭受打擊，球員比我們想像的更要堅強。但堅強歸堅強，始終只是十六七歲孩子重新站起來的程度，還遠達不到百折不撓，如果被過分的外界因素影響，讓還未完全綻放的花朵毀於半道，其帶來的後果必然是毀滅性的。
這個外界因素，就是泱泱衆口和當下無成本的信息媒體。
當他們拿了省冠軍之後，官方媒體或者是網絡自媒體以及普通網民屆時一頓狂吹，畢竟草根逆襲豪強的故事，誰都喜歡。可在上海輸了一場，一輪遊打道回府，風口立刻變了，口無柵欄都無法容得下網民們的風風語。
“代表g省出去比賽就打成這樣？解散吧！”
這樣的隊伍怎麼贏了王延平的隊伍？純粹靠運氣吧！要是換了洲大附中去上海也不至於一輪遊了！真是丟g省的臉！
“這個什麼秋城高中不是很猛的麼？鋪天蓋地地吹，怎麼就被明崇中學從頭到尾在虐啊？是不是這支明崇更強一點？我要支持明崇了！”
“加油明崇中學！我看好你們拿冠軍！秋城高中那羣傢伙就是廢物！”
先前吹的有多猛，輸的時候就噴的有多狠。看看網上的媒體和大衆的評價，幾乎和五年前如出一轍，一模一樣，甚至都沒有變過。
罵人才有流量，流量就是信息時代的王，實際都是資本下的亡魂。
原來如此......校長這才坦然，記得球隊剛剛敗走上海回來之時，確實很多媒體過來學校說要採訪，即便是校長都知道，這種時候來採訪的肯定不懷好意，本來都還想說兩句“吸取教訓，下次再戰”的體面話，可雷東斷然提醒，任何話都不要說，直接轟走。
贏了皆大歡喜，輸了各有各理。輸的時候不要多說話，輸了，說什麼都是藉口，除了真的愛你的人，大衆是不會聽你東山再起的決心。
在找藉口的時候，不如想想該如何努力再去贏。最關鍵，能拯救你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決心。
校長拍了拍了雷東的肩膀，釋然般呼出一口氣。原來這就是雷東一直拒絕任何媒體採訪的原因，除了他不想面對，還有保護小球員的作用。如果說先前校長還不理解，現在則是完全通透了。
(綠茵神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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