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第二穿
坊間有個說法,說當今尤皇后早已被妖魔附體,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鬼。金鑾殿的那場大火,就是她惡性大發故意玩樂才燒掉的。而陛下如今無法早朝,也是因被她日夜吸氣致使的聖體衰弱,才無法早朝。
古人素來最忌諱神鬼之事,此流言一出,立即引發百姓的巨大震動。
這日,皇后娘娘神色不明地端坐於龍案之後。半張臉隱在陰影裏,下首跪着十來個一個月來和諧共事的新晉骨幹。
書房正中央的紫銅鎏金香爐正汩汩地冒着青煙,清淡的薄荷香味淺淺地瀰漫開來。這是娘娘近日裏爲處理繁重政務,特意讓制香閣煉製的醒腦薄荷香。此時那清涼的味道一吸入肺部,那輕薄的味道漸漸就涼到了心裏。
貴族勢力開始反撲了。
下首跪坐的官員仔細觀察着上首身爲流言主角的皇后娘娘,發覺她此時嘴角正掛着怪異的笑,半分不像在發怒。底下人暗暗心驚,又實在摸不準這從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后娘娘的心思,一個個都觀望着,不敢輕易開口。
“流言從何時,又從何地伊始?”皇后娘娘對流言的內容很感興趣。
妖魔附身?
唔,很有想法。
“是從西城霓音坊傳出來的,”她的左手邊一個高瘦的青年擡起頭,眼睛不大,眼神卻格外銳利有神。此人正是由皇后娘娘一手提拔的吏部侍郎汪荃,“三天前,武安侯孫家二房的三子孫俊押妓時,一次醉酒之言。”
“此人上有兩位兄長均十分出息,他身爲幺子,自小家中長輩過於寵溺從而文不成武不就的,混世紈絝一個。”
汪荃從衣袖裏掏出一疊東西,放於手心,然後,緩緩將手舉過頭頂,娓娓道來:“不過,孫俊的長兄,武安侯二房嫡長子孫銘,卻意外的有別於其他貴族子弟。年二十有六,年初便以入翰林院作編修,三年前的兩榜進士,撇開家世不言,也是一枚青年才俊。但,曾是張裕門下弟子。”
“哦?”
娘娘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了孫銘張裕兩個名字,“張裕?唔,卿是何意?可否明言?”
張裕,大乾有名的大儒,坊間傳言與攝政王不睦。
不少人曾見此人三番四次於公衆場合對攝政王大加貶斥。文人只當他耿直性情,不畏強權,又有人曾暗嗤他勢利眼,嫌棄攝政王的莽夫出身、粗野與不通文墨。又加之他曾明確厭棄夏榮的幾次壓制幼帝的舉動,多次揚言不與夏家人爲伍。旁人一提起他,便知道他看不上夏榮乃至整個夏家。
殊不知,張裕卻正是夏榮門下第一幕僚,掌控着攝政王最核心的機密。
“臣某次偶然機會得知,張裕這人雖與夏賊交惡,卻與夏賊的嫡長子私交甚好,”汪荃緩緩跪直了身體,雙目炯炯盯着龍案,嘴角掛上了諷刺。
這位其貌不揚的青年,正是後期万俟左最爲倚重的謀臣,明德年間足智多謀的左丞相,“夏家此次措手不及的抄家滅族,單單逃了夏家長子。如今,張裕的優秀門生家中之人又惹了大事……”
“……臣不認爲這是巧合!”
還未經時間打磨大乾左丞相,如今還不能很好地收斂住鋒芒,他神情端肅俯下身朝上首拜下去,行了個禮道,“臣認爲,其中必有大齲齷,請娘娘下令速查。”
娘娘擡手示意他起身:“蕭雲翳,本宮命你三日內處理好流言一事。”
左手邊靠門的一箇中年男子站了起來,朗聲應諾。
“至於張裕與夏家長子一事……”
娘娘修長的手指在案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發出篤篤的輕響。氣氛因此而越發的凝滯與森冷:“本宮雖不主張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但既然汪荃提了出來,那便是有跡可循。”
“汪荃,由你去查!”
汪荃眼神一亮,肅聲道:“是。”
流言這事,說來不大,說小不小,卻還是爲娘娘招來一片謾罵之聲。
延續了一千多年的男權社會,不說男人不能忍受文德殿上坐着的是個女人,就是女人自己,也從心底裏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流言重傷這事,反而是女人的情緒更激進。
從貴婦嘴中流露出來之後,迅速蔓延到市井,很快一發不可收拾。
因爲蔓延的速度實在太快,儘管蕭雲翳已經極力地壓制了,妖魔附體一說卻還是在民間越演越烈。很快京城以外,這類的流言添油加醋地流竄四起了。
之前錦州禹州的水患蟲災,打着清君側口號暴.動的隊伍才因攝政王薨逝而消停下去,如今聞風又起。
這支隊伍從災區而來,一路劫富濟貧的,搶了不少地主豪紳之家。嚐了甜頭又沒栽過跟頭的人,這麼稍稍一被鼓動,那心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於是,換了個除妖孽口號,無田可種的流民們又團集了起來。等一羣人打砸搶地壯大了隊伍,浩浩桑桑衝進了官道,這對除妖孽的烏合之衆便遇上了從京城領兵出來的東營一連校尉宋鑫。
宋鑫半月前領命,帶一支隊伍處理難民暴.動之事。
兩隊人在官道上相遇,均是舟車勞頓,但烏合之衆自然比不得東營士兵。宋鑫不到十天就收拾了所謂除妖孽的反賊。
然而剛要回京,便收到夏珏逼宮的消息。
夏珏打着尤氏擾亂朝綱,軟禁聖上之名,於三日前祕密圍宮。
東營中將領對此消息驚疑不定,但念及確實有些時日不曾面見過聖顏,心裏疑慮,便不敢輕舉妄動。而南營從一開始便兩邊不沾。雖也聽令於虎符,但南營的將領們卻自始至終保持着中立態度,退居後地觀望一切。
京城形勢,如今一觸即發。
夏珏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此時,他騎着戰馬立於宮牆之下,仰看着上首穿着一身紅色宮裝的皇后娘娘。見她神色凝重,頓時笑得一臉邪肆:“娘娘,你我喜好同樣色澤的衣衫,經歷過同樣的傷痛,同樣看透世情企圖改變一切……原本該相扶相助一起走下去,只是你不肯。”
“如今的後果是你自己選的,怪不得本公子。”
夏珏撂下最後一句,騎馬奔回。
鮮紅的錦袍下襬飛揚,他的聲音通過內力響徹千里:“尤氏軟禁當今天子,大逆不道,我等爲君請命,誅殺尤氏!”
“爲君請命,誅殺尤氏!”整裝待發的士兵喊聲震天。
皇后娘娘瞳孔一縮,心裏微微發緊:看來,夏榮藏起來的虎符確實被夏珏拿走了……
只見夏珏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手執刀槍盾矛的人馬,飛快地往城牆下衝了過來。
皇后娘娘身邊李斯與帶領一隊弓箭手趴在宮牆上,箭矢對準城下,準備完畢。
所有人聽令,拉弓待射。
娘娘皺着眉看下首的人馬,半晌,發覺不對。這種盔甲與武器,分明是北疆戍邊的士兵專用!她心上一滯,手往後一擡,讓弓箭手停下。手指一指中間鮮衣怒馬的夏珏,娘娘陰沉着臉便是一陣厲喝:“夏珏,戍邊兵力你也敢召回?”
夏珏懶散坐於馬上,手持長簫笑得惡毒:“有何不可?哼,戍邊的兵力最強,本公子此時逼宮,自然要拿最強的出手。”
“你瘋了!”
一經證實,尤悠這下真被氣得心血翻涌!爲了一己之私,這人竟敢拿邊境萬千百姓的性命當兒戲!!勿怪她看不上眼,心胸格局太小,實在當不得大事!!
“亂了邊境,若是北狄去兵南下,你是要讓大乾萬千生命爲你的私慾陪葬嗎!!”
“那又如何?”
夏珏耳力非凡,一絲不漏地將娘娘的話收入耳中。他的眼睛奇亮,一邊轉着長簫一邊暢快地大笑着,“螻蟻而已,他們的生死又與本公子何干?本公子既然能做到漠視夏家九族被滅,又怎麼會在乎旁人!”
“憑區區幾句就想擊潰本公子心智?可笑!”
尤悠氣得胸口直抖,她自問自己本性有夠自私薄涼,卻也做不到像夏珏這樣坦然地漠視無數人生命。
底下的將士是聽令行事的,但卻真真是大乾最強的戍邊戰士。每一個都是經歷過邊境無數次戰爭洗禮,從戰場屍骸裏爬出來不可多得的精英。若是因一場上層政治的變動這種事情而被射死,那絕對是國家兵器最無意義的消耗!
“宮門還能撐多久?”
皇后娘娘手指掐進肉裏,手心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水。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首撞擊宮門的士兵,輕聲問身旁的李斯與:“李斯寒呢?万俟左帶過來了沒?東營南營的人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久還不過來?”
“回娘娘,宮門可撐半個時辰。”
李斯與緊緊貼身站在皇后娘娘身側,呈保護的姿態,他壓低了嗓音,一一回話道:“斯寒正在西營調兵,不久就會趕過來另外,陛下已經在路上,馬上就會過來。”
底下撞宮門的趨勢越來越猛,眼看着厚重的宮門都開始晃動,娘娘眯起了狹長的眼,下定決心:“不等了,所有人,射擊。”
弓箭手玄上一鬆,箭矢飛逝出去。
“你們的武功有誰高的過夏珏?”
尤悠驗證真看着下首在前赴後繼,似乎怎麼也射殺不完的戍邊將士,眉心緊皺得都快夾死蚊子。
這樣下去不行!
內訌只不過在消耗大乾的兵力,完全沒有意義,“擒賊先擒王,有沒有誰能箭無虛發地按本宮所指的直接射殺掉幾人?”
弓箭方面,李斯與無法自信能做到箭無虛發,臉色有些窘迫。娘娘見狀,頓了頓,倒是想起了之前用來恫嚇大臣的弓.弩。她轉身對着身後的人問:“李斯與,你找幾個輕功好的,快速去未央宮將本宮……”
“是不是找弓.弩?”
娘娘還未說完,一個清潤的聲音飄入她耳中。
很快,皇帝陛下在東營提督的護持下,緩緩從宮牆的一側冒出頭來:“朕知你會用到這個,早給你帶過來……”
皇后娘娘回頭瞥他一眼,轉頭就見底下身着繡着東營標誌盔甲的大隊人馬,從四面八方洶涌奔來。東營提督柳隼,此時立在陛下身後,一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保護者姿態。
娘娘見狀,眼底的微黯一閃而逝。
轉瞬,她沉聲道:“弓.弩呢?拿過來給本宮!”
万俟左擡手攔住她,略帶詫異:“你要作甚?難不成你還想自己射擊?”
“不成麼?”
娘娘瞥見柳隼身後之人正拿着弓.弩朝下射,抓過身旁一個靠得近些的士兵手裏的,飛快戴上手腕,轉身便朝下首射去:“本宮不曾學武,但關於射擊,還是有些自信的。本宮當初,不該心存僥倖的……”
“這羣夏榮的忠黨將領,還是殺了乾淨!”
說罷,她扣動機關,朝其中身着將領盔甲的人眼睛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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