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師
他卻不知,在他終於熟睡之後,身邊的許然悄然睜眼,將他攬入懷中。
此後又同夷人打了幾次,都是天齊得勝,戰局漸漸穩定下來。
後夷族王上病逝,由二王子赤那繼位,夷族彈盡糧絕,爲求生機,決定歸降天齊。
爲表誠意,赤那攜使臣親自前來商談。
許然和齊盼山在大帳等候,笑道,“將阿雅姑娘請過來吧。”
赤那入內,極爲恭敬地拱手行禮,“見過天齊陛下。”
“尚未恭喜新王,請坐。”許然溫和一笑,卻並未起身。
這位赤那王子比他父王要識趣,他領的兵即便戰勝也並未糟踐天齊的百姓,許然並不贊同一味征戰,若是赤那在位,或可保雙方多年和平,以免生民塗炭之苦。
“勞陛下與將軍等候多時,本王願攜部族歸降,此後立刻撤兵,天齊陛下是愛民如子之人,應也不願再添傷亡。”赤那落座後也不含糊,直言提出他的想法。
許然端起茶盞,潤了潤喉纔不慌不忙道,“赤那王所言不假,但依朕所知,草原內牧草覆蓋,牛羊多傷亡,經此大戰,想必一年都難以恢復生機,赤那王欲如何應對下次寒冬?”
赤那臉色難看,“本王願以金銀換取糧食,只需陛下點頭。”
“天齊國庫富足,不缺金銀,”許然放下茶盞,笑道:“赤那王誠意不足。”
赤那擰着眉,“陛下既然願意和談,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許然:“赤那王爽快,朕要你手下部族對天齊稱臣。”
“不可。”赤那沉聲道。
夷族勇猛好戰,寧肯流血絕不投降,這次赤那降天齊已是頂住了極大的壓力,若對天齊稱臣,只怕部族要起紛亂。
“赤那王聽朕說完,夷族對天齊稱臣,但天齊不會干預夷族內政,夷族只需每年上貢金銀玉石,牛羊毛皮,天齊每年給予夷族糧食布料,派人教授學問技術,兩方亦可通商。”
許然笑了笑,“赤那王若想一想這個冬天草原上有多少老人和孩子的屍體,就知該如何做了。”
赤那咬了咬牙,沉默良久,他擡眸,“此事,本王應了!”
許然笑看向帳外,“赤那王的王后在帳外等候。”
赤那嘆一口氣,隨後,他鄭重行了臣禮。
待赤那離開,許然便回了營帳,見裴觀正在看信。
“可以啓程回京了。”許然笑道。
裴觀將那書信遞給他,“杜相已催了兩次了,確實該回去了。”
將朝政丟給一位老臣,不像話。
“杜相那邊,朕自會獎賞。”許然笑道。
裴觀眼底帶着些笑意,“臣先前想着,若戰事僵持,就請陛下先行回京坐鎮,軍中之事便交給臣。”
許然點點頭,這確實是裴觀的性子,“而後呢?”
“而後,”裴觀頓了頓,目光欣慰,“發現陛下比臣想象得要更優秀。”
許然撐着頭笑道,“是嗎?”
裴觀面色有些懷念,緩緩道:“陛下比臣當初表現得要好。”
許然靜默一瞬,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我第一次表現很不好。”
裴觀一愣:“什麼?”
許然笑了笑,看向裴觀:“我有時候真羨慕他,若你是我的老師就好了。”
裴觀掐了掐食指,“許然……你的老師是誰?”
許然挑眉笑道:“一個固執的人,我性子散漫,不喜那麼嚴苛的教導,就跑了。若當初攝政王遇上的是我,想必會頭疼許多……”
原身防備着攝政王,所以更加隱忍,在裴觀教導之時也是極聽話的。
“不會,”裴觀倏地打斷他,“若遇上的是你,我會很輕鬆。”
因爲他知道,許然不會學壞。
許然脣角的笑意僵了僵,隨後岔開話題,“總歸你不必擔心我,我不是真正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裴觀點頭:“陛下是明主。”
他不擔心,但還是遺憾的,遺憾不曾見過許然真正的少時模樣,也不知道許然曾經遭遇過什麼。
可許然卻十分了解他,甚至瞭解他所有的苦痛,並一一替他撫平,這樣一想,着實有些不公平。
裴觀於是擡眸,目光清淺,“臣該對陛下再好些。”
許然疑惑道:“還不夠好?”
裴觀都替他打白工了,還要怎麼好?
裴觀點頭:“是,還不夠。”
老師。
許然確實有過一個老師,但歲月久遠,那些記憶也已經模糊不清。
但看見裴觀,思及他對小皇帝的教導,最深處的記憶也不免慢慢涌上來,越回想,便越生氣,裴觀這樣好的老師,小皇帝怎麼能不珍惜。
裴觀骨子裏就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即便小皇帝課業沒有完成,他也從未真正施於什麼懲戒,小皇帝生病時,裴觀也曾整夜守在凝輝殿。
他那時也年少,頭一次做老師,他已經竭盡全力。
許然的老師沒有那麼仁慈,他六歲時被老師從孤兒院帶走,從此便失去了犯錯和生病的資格。
訓練做不到最好便是錯,受傷生病便是無能。
許然快要忘記那間放滿刑具的,漆黑無光的懲戒室……那是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休息在那兒,進食在那兒,養傷也在那兒。
那間屋子沒有牀,沒有燈,甚至沒有桌椅,許然只能蜷縮在滿是血腥味的牆角,在黑暗與寒冷中昏睡一會兒。
那裏也沒有飯菜,每日會丟進來一支味道怪異的營養劑,若是受傷了,老師或許會好心的丟進來一些藥品。
只有訓練的時候能離開懲戒室,可訓練又是另一個深淵。
老師說他是一個工具,工具不會疼,不會餓,不會怕,所以他就都不能表現出來。
許然不想做個工具,他等了很多年,沒等到人救自己,然後,他殺了老師。
他走出暗無天日的懲戒室,看了看外面的陽光,很溫暖,他襯衣裏不能見人的傷口被那陽光灼傷的越發疼痛。
他知道自己很難做回人了。
但殺了主人,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工具了。
許然闔了闔眼,可他後來走了一回運,想到這裏,他笑着對裴觀說:“我有另一個老師。”
沒有親自教過他,但讓他重新成爲了一個人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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