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腿還挺長的
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子,一陣涼風撲面而來。今夜烏溪是個明月夜,街中燈火未熄,但他走時落霞山陰雨密佈,現在應該落了雨。
那明明就是座普通的山,裴雲初這麼認定。
第二日清晨秦夢槐還未醒,裴雲初等待時周叔來傳話,說妖王讓他過去。
成年後的妖怪不着家很正常,只要長輩留在體內的神魂印記不滅,就說明性命無虞。裴雲初只道自己那日被狼妖步步緊逼,受了重傷,不小心誤闖山林,而後被一位隱世的仙君所救,至於許然的身份,他選擇隱瞞不提。
裴雲初年幼時恰逢秦夢槐和裴江忙於族中事務和生意,烏溪有大半的產業都在秦夢槐名下,是以分給孩子的時間有限,雲初是在外祖身邊長大的。
妖王本就寵愛這個小外孫,當即氣得腦子冒煙,差點擼起袖子去找狼妖算賬,還是被裴雲初勸住,冷靜下來後派了身邊的親衛去祕密跟着狼妖。
裴雲初本準備回去見父母,妖王大手一揮,示意小妖準備膳食:“我讓周寧去叫他們倆過來,日上三竿了還不起……”
裴雲初眼底多了點笑意,對周叔點點頭,而後淡淡道:“爹孃若是不在一處,自然起的就早了。”
剛走到殿外的周寧聞言險些絆住,步履匆忙地走了。
公主殿下您看看您都教了小公子些什麼啊!
修仙者自辟穀後便甚少食用凡物,認爲凡物雜質太多,只常用些有益於修爲的仙露靈草。
妖族卻不同,妖修雖然也需要修煉,但他們的身體更加強健,對於食物的需求也更旺盛。妖王與秦夢槐的胃口更是大,都是無肉不歡的主兒。
妖王這個人比較講究,不僅房中掛着大家書畫,就連殿中的桌子都是他特意去人間尋的,那張紫檀木的八角桌,桌腳雕刻的花紋精緻而繁複,桌面也被打磨的光滑如鏡。
如今這張桌子被擺滿,光是大盆裝的肉餅就有好幾盆,還有十隻醬肘子、燒雞燒鵝等硬菜,外帶幾碟甜點心……除此之外,便是幾碗解膩的清粥。
裴江剛一進來,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脣角的笑容有些勉強:“父王,現在才早上,您怎麼準備這麼多?比昨天中午的午飯還多。”
妖王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理所當然地說:“雲初回來了,這不就多了一張嘴喫飯?當然要多準備一些。”
裴江心中好笑,雲初又能喫多少?
“好了好了,我和小槐在呢,還怕這點子東西喫不完?”妖王擺擺手嫌棄道:“知道你們爺倆吃不了,飯量小的跟貓一樣。”
裴江與裴雲初對視一眼,默默喝粥。
有沒有可能,他們倆本來就是貓?
安靜喫點心的裴雲初瞥了一眼還在啃醬肘子的秦夢槐,有些心不在焉地垂下眼。
直到桌上的肉被喫的半點不剩,裴雲初才道:“娘,我有事想請您幫忙。”
廊中有風,秦夢槐喫得太滿足,愜意地坐在欄杆上,擡眼看向裴雲初:“怎麼,想要什麼?”
大約是有些難開口,裴雲初抿了一下脣,低聲道:“蘊魂珠,可以給我嗎?”
秦夢槐眉梢微挑,雲初自小就懂事,甚少向長輩要什麼,沒想到一要就要了個大的。
蘊神珠是妖王早年得到的,佩戴在身上可以減輕各種傷痛。妖族好鬥,妖王也是經過無數場殺伐爭鬥才坐穩了這位置,等日子變得安穩,他就將這顆珠子給了年少愛闖禍的秦夢槐。
秦夢槐從前也曾想將蘊神珠給裴雲初,但裴雲初不是個喜愛血腥殺伐的性子,於是這珠子還是留在喜歡招惹是非的秦夢槐身上。
她略一思量:“是叫這次的事嚇着了?還是身上留了什麼暗傷?”
裴雲初微妙的沉默片刻,而後搖頭:“有一位友人,體內暗傷,日日疼痛。”
秦夢槐:“很重要的友人?”
“救命之恩。”裴雲初道。
“行吧。”秦夢槐對他一向是放養,也不刨根問底,手中憑空出現一顆瑩潤的珠子,隨手一拋:“本就是要給你的,收着吧。”
她打了個呵欠:“你外祖叫的太早了,我困了,讓你爹來接我。”
說罷一閉眼,靠着身後的柱子睡過去了。
裴雲初看着落入自己手中後就莫名震動的蘊神珠,不禁心生疑惑。他皺眉思索片刻,將許然贈他的那枚玉佩從芥子空間取出來,玉佩與蘊神珠靠近後果然一齊有了反應。
有此反應,說明兩件寶物的品質極爲相近,而這蘊魂珠,說是他們妖族的至寶也不爲過的。
仙君給的禮物比自己預想中還要珍貴……
幫秦夢槐跟裴江傳完話之後裴雲初不準備看他們膩歪,回了房中打開櫃子挑挑揀揀。想到他走時許然說的話,仙君……想見他的人形嗎?
裴雲初對容貌素來不太上心,但也知道自己這副皮相還不錯,畢竟他隨了自己那位單靠相貌變能名震烏溪的親爹。
櫃中的衣物雖都是些名貴的料子,但款式隨處可見,裴雲初隱隱有些後悔。
許然睡了大半個白日,落霞山總算停了雨。
他扯了塊乾淨的棉布,去擦拭溼漉漉的石桌和石凳。雖還不能解了山中的陣法,但這麼多日下來,好歹也算建立了些聯繫。
在感受到輕微波動時,許然動作一頓,竟有些遲疑。
暗紅的衣角躍過半山腰,許然還未落地,山腳處靈力波動,一襲白色長衫的銀髮仙君立於此處。
“玄靈。”那人容色冰冷,緩緩開口。
許然落在他前面,似笑非笑:“好久不見……星澤。”
如今已經鮮少有人提起,隱世不出的星澤尊者曾是那位罪仙玄靈的至交好友。天罰降下後,對玄靈的議論甚囂塵上,星澤尊者卻對這位好友隻字不提,而後不久便銷聲匿跡。
他神色遲疑,面上的冰霜漸漸褪去:“我得了些雲中醉,想起你從前喜愛此酒。”
許然挑了挑眉,面色如常:“不給我送進來?我又出不去。”
星澤擰眉看着面前無形的屏障,以他如今的修爲,倘若不有心留意,竟也無法察覺。
他邁步而入,隨着許然一躍,入目便是那棵繁盛到不太正常的桃花樹。
昨夜那麼大的風雨,樹下落了滿地的粉紅花瓣,但桃花樹的枝頭依舊不顯疏落。
星澤擡手,才擦乾的石桌上便出現兩壺酒。修仙者飲酒,倘有醉意,可用內力逼出,凡酒絕不會讓他們失去意識。但云中醉不同,它對修行大有裨益,也易醉,喝多瞭如同雲霧繚繞,讓人恍若置身雲端,無法用靈力化解。
兩人相對而坐,氣氛有些沉悶,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見星澤有了些許醉意,許然攔住他的動作。
“不早了,你該走了。”他平靜地提醒。
留一隻貓妖並不妨事,但倘若留一個同樣接近飛昇的仙君,問題可就大了。星澤的修爲比之全盛時期的玄靈也差不了太多,玄靈雖什麼都沒說,但星澤隱隱也觸摸到真相的輪廓。
他眉間愁緒涌現,趁着醉意,只淡淡苦笑:“當初修煉時受的罪原是不該受的。”
許然搖頭:“此界不夠大?”
星澤擡眼看他,見許然摩挲着酒杯,好似無意:“星澤尊者如今不論要前往何處,都無人能擋,世間難逢敵手。我們從前苦修,如今你也該四處遊玩,只管盡興。”
星澤心中鬱結,想問你也不曾走遍整座大陸,如今被困在這樣一座山峯,豈會甘心?
但終究不忍問。
"我明白了……"星澤低聲喃喃道,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和苦澀:“倘有想要的,我日後帶給你。”
他並不知道,許然倘若不離開這座山只能再撐十年。十年對修仙者來說,着實太過短暫了。
烏溪的甜糕鋪子裏,老闆娘雙手撐着下巴幽幽望着遠處,毛絨絨的尾巴在身後一晃一晃。
視線驟然一暗,她甜笑着擡頭:“買甜糕嗎?桃花酥、棗花糕、青團餅……誒,雲公子?”
老闆娘愣了愣,而後道:“您是來替公主來買糕點?”
想在天黑前趕到落霞山,裴雲初有些急,隨手指了好些記憶中味道不錯的:“各來兩個。”
老闆娘一遍麻利地裝糕點一邊道:“今日要這麼多種口味啊。”
因爲不知道仙君會愛喫哪個。裴雲初收好糕點,躍身離開了烏溪。
到了人間已是傍晚,昏黃落日下的茶樓與飯館人聲鼎沸,只是越往前,便越荒蕪。
離落霞山不遠的地方已經是人跡罕至之地,暮色沉沉,霞光都快散盡。裴雲初停下,第一次那麼清晰地看見這座山的全貌。
微風吹的枝葉簌簌作響,四周空曠幽寂,裴雲初想知道這座山到底是用什麼困住了許然,於是趁着最後一抹天光,在山腳找尋。
獨自飲酒的許然驟然失笑。
系統抱着袖珍酒杯,只舔了一小口,就有些暈暈乎乎了。
“宿主,你笑什麼?”
許然闔眼感應,低聲道:“有隻小貓在山腳鬼鬼祟祟。”
“什麼鬼鬼祟祟?”系統嚼了兩瓣桃花,呸呸的吐出來,酒都醒了。
陣法處的靈力波動,是有人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反反覆覆。是在猶豫嗎?
他握杯的那隻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起初的對方只是他的任務對象,後來卻心意相通,數次相互陪伴走過漫長歲月,許然帶着太多記憶,所以每一次都能毫不猶豫的靠近他。
即便這次任務與他無關,也不知他的身份,將小貓抱進懷中時,許然依舊感到難言的安心。
裴雲初不知前塵,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許然能看出他被保護、教養的很好,有很多人喜愛他。
總該猶豫一會兒吧?
許然是想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再去找他的。
他等了半晌才放下酒杯,斂了神色:“該去接他了。”
裴雲初這時候剛好在陣法裏面,蹲在地上低頭不知在研究什麼。
“怎麼來的這樣早?”
專心致志查探的裴雲初聽見熟悉的音色倏然站起,身形不穩的晃了晃,被許然扶住。
隔着衣袖的掌心溫熱,他明明很熟悉,畢竟前半個月常被這隻手抱着。但變回人形後初次接觸,好像又有些不一樣。
聞見濃重的酒香,裴雲初微怔:“您喝酒了?”
許然似有醉意,好笑地直言道:“從前也沒見你稱我爲‘您’啊。”
從前以本體和許然相處時還能很自然的親近,但如今他初次在許然面前以人形出現,又已經知道了許然的身份,難免會有些不適應。
裴雲初站起後,許然纔看清他的全貌,他穿件藍色的常服,更襯得膚色冷白,容顏精緻,比起毛絨絨的本體,他的人形是帶着冷感的漂亮。
許然認真看了半晌,直到裴雲初有些侷促,許然才揚了揚脣,漫不經心地調侃:“小貓,變成人後……”
“腿還挺長的。”
裴雲初:“……”
他也是初次能這麼輕易看見許然的全身,此前受困於小貓的身體,他看許然總是仰視,雖知道對方身量很高,但一直沒有實感。
裴雲初自己已算高挑,但面對面站着時,許然仍比他高了些許。
系統在他耳朵邊嘀嘀咕咕:“宿主你這麼欺負人會把人氣走的!”
書裏是這麼說的!
許然垂眸笑笑,對裴雲初道:“上去坐坐?”
裴雲初點了點頭,剛準備蓄力,手腕卻忽得一重,許然帶着他,縱身躍起。
裴雲初如今已不是那隻傷重的小貓了,不需要許然帶着才能上山頂,但他依舊下意識抓住了許然的衣袍。離得很近,耳後有溫熱的氣息,裴雲初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肆意來自於許然。
晚上的落霞山幽冷,現在雖沒再下雨,但風依舊是涼的,手腕的溫度便有些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