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罪仙完
附近有片竹林,風帶來溫和的竹香,裴雲初將許然的髮束好了,自己的卻有些散了,一片繚繞霧氣中半溼不溼。
墨色與冷白,像是要融化在熱汽和陽光裏。含糊不清的低語和水面震盪的聲音,裴雲初攥着許然的手臂,眼尾被刺激得微紅。
許然俯身吻在他的喉結上,漆黑的眸中有翻涌的情緒,動作卻是截然不同的慢條斯理,修長的手指滑到他的頸後,替他撈起髮絲時帶着與現在的情況不符的斯文。
他慢慢站直,垂眸按了按裴雲初的眼尾,手臂上的力道卻突然一重,溼淋淋的衣衫上有水珠滴下。裴雲初眼眶紅的厲害,睫毛的潮溼也不知是水還是淚,他將許然抵在溫泉邊緣,很重的吻上他的脣。
太久了,頭腦都有些發昏。
“要等我。”許然在他耳邊低聲道。
裴雲初望着水面,一手撐着身後的石塊,雙腿軟的有些站不住。他似乎還沒回神。
許然認真重複:“要等我。”
他撐着石塊的那隻手泄了力道,從石塊滑落至水面,被許然攏在懷裏。
他閉着眼,無聲點頭,下巴重重的磕在許然的肩上。
鬼修的數量太少,即便系統調出了所有的資料,他們也只研究出一個大概。
神魂好不容易纔養好,爲了不讓它又出現什麼意外,許然沒等這具身體徹底毀壞,而是硬生生的剝離。
尚未修成之前,神魂懵懂無知,無法感知外界也無法傳遞訊息。沒人知道裴雲初得等多久,也沒人知道他能不能等到。
十日後,裴雲初帶着那塊玉佩,決定離開烏溪,往適合鬼修修煉的極陰之地去。
秦夢槐這麼多年幾乎沒有干涉過裴雲初的選擇,這次卻忍不住,沒辦法不攔。
“你就算去了那裏,誰知道又能少等幾天?就在烏溪安生待着不好嗎?!”
裴雲初沉默良久,先是道歉,然後才說:“娘,我不是不能等。只要他會回來,五年十年我等,百年千年我也等。”
秦夢槐怔怔的:“那你……”
裴雲初低聲道:“倘若我死了都沒等到,我便做了鬼去尋他。我並不怕等,我只是……想早點見到他。”
秦夢槐生性灑脫,但如今卻不能不在意:“那爹孃和你外公呢?烏溪有你那麼多長輩,你就一走了之?”
裴雲初慢慢搖頭:“我會回來的。”
秦夢槐知道雲初不會對自己撒謊,便只能看着他走。
近日暑熱漸退,街道上人又多起來,很熱鬧。裴雲初忍不住想,他還沒和許然一起逛過人間。
路上他花大價錢買了兩壺酒,想留給許然喝。酒應該是好酒,他不太懂這個,但這兩種酒很多人爭。
將酒收進芥子空間的時候,他胸口微微一燙。裴雲初愣了很久,他知道按理來說現在神魂感知不到外界,也沒辦法做些什麼。
但只是按理,裴雲初拎起紅布帶,被提起來的玉佩上籠着一層薄薄的藍光。
裴雲初試探性地問了一聲:“許然?”
藍光閃了兩下。
許然能看見他,一直和他在一起。那麼等待就不算什麼苦事。
裴雲初便有了同玉佩說話的習慣。他大概知道比起仙君、玄靈,許然更喜歡自己叫他的名字。所以經常對着玉佩說,玉佩總有迴應,每次都會發一發光。
似乎聽的很認真。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好像只要裴雲初叫出他的名字,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其實去極陰之地不經過落霞山,裴雲初有私心,稍微繞了點路。
他跟玉佩商量:“去看一眼,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玉佩慢悠悠地發了會兒光,也不知道是同意還是拒絕,可能也沒有這麼複雜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迴應。
裴雲初便彎了彎脣,輕輕一躍,落在山巔。
其實他自小修行就有天賦,只是遇見許然的不久前到了瓶頸,秦夢槐就讓他先不着急,順其自然。
如今瓶頸彷彿是突破了,他垂眼看着玉佩,若有所思:“等你出來,會不會打不過我了?”
新生的鬼修,應該不至於那麼厲害吧。
玉佩又懶洋洋的一晃,並不在意這個問題。
陽光依舊熾熱,只是沒有盛夏那麼刺眼,石桌和石凳上沾染了泥土,看樣子已經許久無人用過。一旁那顆桃樹枝葉蔥蘢,裴雲初上前折了一片葉子,學着許然的樣子點了點。
淺白的妖力護持着,葉子顫顫巍巍立起來,然後蹦了蹦,和他脖子上墜着的那塊玉佩一樣高。
裏面許然也念叨着:“第一次見這棵樹這麼綠。”
距離落霞山的上一個夏季已經很久了,裴雲初將石桌石凳擦拭乾淨,又進屋子看了看,裏面已經沒剩下什麼。
倒也沒什麼遺憾,東西都不是緊要的,他勾了勾玉佩:“秋天的時候,我們再回來一次?”
玉佩就又閃了閃,許然答應他。
其實做鬼修比正常的修仙要麻煩很多,在神魂凝成實質之前是漫長的孤寂與黑暗,就有很多神魂在這個階段崩潰、消亡。
但是許然在玉佩裏,身旁有一個嘰嘰喳喳的系統,透過空間能時不時看一眼裴雲初,也能聽見他的聲音。
日子不壞,許然不覺得無聊。
“許然,星星出來了。”
他聽見聲音,就暫時停下修煉,和系統一起擡頭,看見滿天繁星。
“要抓緊時間。”他說。
夏天快過去了,許然和裴雲初都還沒見過秋天的落霞山。
裴雲初在山巔停留半日便又啓程。
……下雨了,雨絲混在濃重的黑霧裏,陣陣風聲好似哭嚎。
閱歷豐富的裴小公子也沒來過這種地方,他不太喜歡,只能面無表情地盯着玉佩。
玉佩心虛地亮了亮,驅散眼前黑霧。
裴雲初找了個相對乾淨寬敞的洞穴,揮手在裏面扔下幾顆夜明珠,黑乎乎的一小塊地方被照亮。
絲絲黑霧瘋狂涌向玉佩,裴雲初確定這是許然主動汲取的後就放下心。
這是在極陰之地停留的第二個月了。
裴雲初同往常一樣帶着玉佩在黑霧中轉了一天,然後回到洞穴裏休息。
夜明珠還是當初從許然那裏拿的,將洞穴照的很亮。裴雲初想了想,指尖輕動,掌心憑空出現一隻草編的小馬。
其實那時候許然編得又快又隨意,細節上處理得不太到位,小馬的邊緣是有些粗糙的。
裴雲初低着頭,認真將不小心冒出來的一點草頭往裏面塞,還沒塞進去,視野彷彿暗了些。
他蹙了蹙眉,以爲又是那些惱人的東西找上門,準備去洞口看看,卻忽然怔住。
……胸口前的玉佩四分五裂,砸落在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觸碰到他手上的小馬,替他整理好了。
許然俯下身,緩緩抱住他,漆黑如墨的長髮流水一般滑過素白的長衫,落在他們的肩上。
裴雲初有些錯愕,下意識摸了摸許然的手臂,一片冰涼:“你就好了?”
“等一下,太涼。”許然冰涼的掌心按住他的肩,然後慢慢回暖,直到變成裴雲初記憶裏熟悉的溫暖。
一切都像從未改變一樣,裴雲初定定地看着他,又慢慢反駁,還是不一樣了。
許然的眼眸和髮絲似乎更黑了,素白的衣衫襯着,明明只有黑白二色,卻給人一種種濃墨重彩般的心驚。
冷風撞入,又被洞穴隔開。
洞穴外風聲哀嚎、黑霧濃重,洞穴內光線柔和、暖意融融。
許然看了看這處簡陋的洞穴,溫聲道:“這地方不好,我們明日就走,先回落霞山還是先——”
話未說完。
裴雲初將他抱得很緊,輕薄的白衣攥得發皺,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聲線卻依舊有些顫:“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許然會回來。
他就知道,許然不會讓他等很久。
不是做夢,也不是幻境,真的是許然。裴雲初放鬆下來後,終於有心思注意“犧牲”的玉佩。
玉佩失了光澤,碎成幾個小塊落在地上。他將它們一一拾起來,將邊緣處合起來,嘗試用術法修復,卻失敗了。
他輕輕抿脣,沒有說什麼。
許然溫聲道:“玉佩原本就是爲了保護你才做的,現在我在你身邊,可以不需要它了。”
裴雲初擡眸,淡淡道:“我也不需要你保護。”
這段時間他的修爲一日千里,早就不是當初那隻誤闖落霞山的小貓能比的了。
許然愣了一下,隨即展顏笑道:“我初次做鬼,請裴小公子多多關照。”
裴雲初沒辜負他這句話。
許然坐在亮如白晝的洞穴裏,裴雲初站在他身後,嘴上銜着根緋紅的髮帶,撈起他的披散的長髮,端端正正束好。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髮絲摩擦的聲音和裴雲初輕微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系統看來看去:“你是第一次做鬼修,又不是第一次活。”
又不是做了鬼就會忘了怎麼束髮。
—我捧你出泥潭,我陪你墜紅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