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姨甥說鬼神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抱緊了江停雲的脖頸，怯生生地喊：“爹爹，孃親。”
江停雲安撫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帶着兩個人的疑惑問：“姨母，姨丈，可是出什麼事了？”
賈敏眼眶一紅，臉上露出些哀色來。她剛要說話，卻被林如海攔住了。
“雲哥兒，你後天就要考試了，先回去休息吧。”
此言一出，賈敏也反應了過來，“雲哥兒，你今天帶着玉兒玩了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而後又板着臉訓斥黛玉，“還不快從你表哥身上下來，他都抱了你一天了，能不累嗎？”
江停雲如何不知他們一片好意，是怕他考場分心？
只是，他們越是待他一片誠心，江停雲就越不能坐視不理。
“姨丈，姨母，你們還是把事情告訴我吧。若不然，我自己胡思亂想，上了考場更是分心。”
“哎，你這孩子……”賈敏有些着急，想要罵他一頓，卻又知道他性子倔強，罵也沒用，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好好讀書考取功名纔是重中之重，大人的事，你不用操心。”
就算告訴這孩子又能怎麼樣呢？不過是多一個人焦心而已。
林如海也道：“你馬上就要考試了，實在不宜多思多慮。你若實在想知道，等你考試之後再來問我。”
江停雲笑道：“姨丈，你是知道我的。若是一開始便不讓我看出破綻便罷，既然我已經看出來了，若是不弄清楚，那就像是懷裏揣着揣着二十五隻老鼠，時時刻刻百爪撓心。我若是帶着這樣的心態上了考場，考砸是一定的。”
林如海神色一僵，苦笑起來，“你這孩子，這麼聰明敏銳做什麼？須知，難得糊塗呀！”
江停雲只笑不語，一雙眼睛卻不離林如海分毫。
或許難得糊塗纔是最爲中庸的處世之道，但他這個人，就是學不會中庸。
哪怕是死，他也樂意做個明白鬼！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許久，賈敏嘆了一聲，“王嬤嬤，玉兒玩了一天也累了，帶她下去洗漱休息吧。”
“是。”王嬤嬤應了一聲，便笑眯眯地上前，輕聲哄着黛玉到了自己懷裏。
她是黛玉的乳母，黛玉熟悉她的氣息，對她十分親近，自然樂意跟着她走。
等黛玉走了之後，林如海才長嘆了口氣，對江停雲說了實情，“今兒一早，你們走了不久，便有一聲一道在門外唱歌。他二人的聲音也不大，卻平平穩穩地傳到了內院。我和你姑母心中好奇，便讓人把他二人請了進來。”
那一僧一道進門之後，一句好話都沒有，張嘴便說黛玉福薄命錢，非富貴凡塵之人，口口聲聲讓林如海夫婦將女兒舍給他們。
這夫婦二人如何肯答應？
賈敏當即就變了臉色，還是林如海城府深沉，轉頭吩咐管家去賬支了五十兩銀子，要打發了這一僧一道。
很顯然，林如海是把他們當騙子處理了。
那二人也不要錢財，只是一個頌佛號一個頌道號，搖頭嘆息着說：“你們若捨不得她出家，須得叫她日後一生不見外人。若不然，逃不脫淚儘早夭的命數。”
這回連林如海也怒了。
——五十兩銀子不少了，我上京趕考一來一回也夠了，你們還沒完沒了了，真是欠收拾！
只是，還不等林如海讓人把他們打出去，那二人就當着他們的面，化作一陣青煙，不知到何處去了。
這番變故，讓林如海夫婦面面相覷，心頭的惱怒都化作了深深的擔憂。
——那兩人看起來就是有道行的，難不成他們說的都是事實？
聽完之後，江停雲當即就笑了起來，“姨丈，這種話你們也信？我來了也有兩個月了，表妹日日與我相見，身體是更好了還是更差了？”
就算他對《紅樓夢》不感興趣，爲了考試也囫圇讀過兩遍，林如海一提，他就想起來，書中的確是有這麼一個情節。
那是黛玉進了賈府之後，賈母問及她的身體狀況，黛玉隨口說了一段舊事，便是年幼時一僧一道要化她出家，但父母不允。
雖說《紅樓夢》的確是一個有神仙出沒的世界，但那些出場的神仙，究竟是善是惡，是好事壞，江停雲卻不敢確定。
一個專門給女子安排悽苦姻緣，妄圖靠情與欲讓男人頓悟的警幻仙子；兩個愛好引逗人出家，害人家破人亡的所謂高人。
江停雲不知道神仙的世界是怎樣的，也不知道神仙對超脫定義。
但作爲一個人，他從不認爲拋妻棄子、拋家舍業就是所謂的神仙行徑，就能得到自在逍遙。
甄士隱家業敗落後隨僧道飄然而去，他自己是痛快了，可曾你想過家裏的老妻，和不知所蹤的女兒？
賈家敗落之後，寶玉大徹大悟隨僧道出家，可曾想過年邁的父母后半生該將如何？
書中雖然沒寫寶玉出家後賈政夫婦與寶釵如何，卻寫明瞭甄士隱離去之後，他的妻子封氏的悲慘處境。
做了大半輩子的富家太太，臨了臨了，卻還要做針線度日，看孃家父兄的臉色。
要知道，那時候封氏已經是五六十的人了，她還能剩幾分眼力去做針線呢？
如果成仙成佛就是要泯滅所有人性，那凡人求仙拜佛又有何意義？
那一僧一道若真是得道高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可能不知道黛玉如今的狀況。
如果他們知道了，還執意要化黛玉出家，很難讓人不懷疑他們的動機。
林如海夫婦一怔，竟然有種撥雲見月之感。
“是呀！”賈敏眼睛亮晶晶的，歡喜道，“雲哥兒在家裏住了兩個多月，玉兒天天和他一起讀書玩耍，身子骨反而越來越好了。雲哥兒可不是玉兒的血脈至親，怎麼就不能見了？”
江停雲心說：我讀書她就跟着認字，我練武她就跟着比劃，身子骨能不越來越好嗎？
拋開一切鬼神因素，小孩子身子弱，多半是缺乏鍛鍊。
黛玉又沒有心臟上的毛病，只是胎裏帶來的弱症，適當鍛鍊自然可以改善。
只不過，這時候的大戶人家，養孩子都嬌。黛玉已經是三歲的大孩子了，才斷奶不到三個月。
王嬤嬤從她出生就奶着她，三年下來，奶水裏還有什麼營養？
林如海一個考上探花的讀書人，本來就對鬼神之說敬而遠之，如今有事實擺在眼前，自然就更覺得怪力亂神之事都不可信了。
“哦~”他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夫人，咱們兩個也是關心則亂，把雲哥兒給忘了。”
江停雲又道：“好叫姨丈與姨母知道，今日表妹跟着我多吃了兩塊糕點，但我帶她到郊外踏青玩耍之後，就絲毫沒有積食之感了。”
“真的？”賈敏有些不敢相信。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女兒的脾胃有多弱，賈敏深有體會。平日裏多喝兩口湯都難以克化，何況是兩塊糕點？
“自然是真的。”江停雲正色道，“我又豈會拿表妹的身體開玩笑？”
林如海則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雲哥兒，你的意思是說，玉兒的身體之所以一直都弱，是因爲平日裏活動得少了？”
“姨丈英明。”江停雲笑着點了點頭。
林如海夫婦自己想了想，自從江停雲來家裏之後，黛玉的活動量的確是日益增加。
先前他們沒有往這方面想，只覺得江停雲是個福星，黛玉與他親近之後，身子就越來越好了。
如今相通之後，他們就覺得：雲哥兒果然是個福星！若不是他來了，玉兒又怎麼會每天跟着跑跳？
“看來，日後倒是不能太過拘着玉兒，該讓她多跑跑跳跳纔是。”林如海立刻就做出了決斷。
反倒是賈敏有些猶豫，“這……玉兒畢竟是個女孩子，該以貞靜爲要。若是如男孩子一般上躥下跳，傳出去必然影響名聲。”
“夫人糊塗了！”林如海難得板起了臉，“和玉兒的身體康健比起來，些許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咱們家可不興腐儒那一套。”
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分明是用來要求君子的，只是世人愚昧無知，不知怎麼的，就成了胡亂套到女子身上的枷鎖了。
本來賈敏的反對之心就一點不堅定，林如海一勸，她立刻就叛變了，“夫君說得對，還是玉兒的身子重要。”
見他們夫妻都相通了，江停雲也高興，“如果姨丈與姨母放心，我這裏倒是有一套適合女子的拳法，可以讓表妹隨我練一練。其實姨母也可以隨我練練，強身健體。”
“我？”賈敏美目微瞠，急忙搖手，“我就算了，都一把年紀了，瞎折騰什麼？”
但看得出來，對於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她不是一點都不心動的。
遙想當年，她剛剛嫁到林家棟時候，也是個身體康健的姑娘。只是多年來連續產子又喪子，使她的身心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身子也就一天天地垮了。
如今她唯有兩個心願，一是後院懷胎的那個侍妾，能爲林家生一個兒子繼承香火，二就是能看着女兒黛玉平安長大。
如果身體一直不好，她如何有看着女兒出嫁的福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