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殺機

作者:明春鳶
李嬤嬤在外接待琴音,道謝應酬,嚴嬤嬤不用人幫,自己一個人一雙手,很快將青雀的四尺烏黑長髮,挽成了清逸高舉的飛仙髻。

  “袁孺人前年十月入府,從進門到敕封孺人,本一直住在宋妃的偏殿裏。後來宋妃去了,寧德殿封鎖,連大姐兒都送去宮中,請貴妃娘娘撫養,袁孺人自然不能再住。”她手上不停,口中簡潔又明晰地介紹着楚王府裏的人,“殿下就讓她搬去和李側妃住了。”

  “原來如此。”

  對楚王府的妃妾,青雀其實有所瞭解。但她仍認真地、一字不錯地聽着嚴嬤嬤講述,還細問:“可似乎,柳孺人是自己住的?倒是張孺人和薛、喬兩位娘子一起住着。”

  “是了。”嚴嬤嬤笑道,“柳孺人住瑤光堂,張孺人三位住在永春堂。”又說:“咱們王府雖大,等娘子住上幾個月,各處走過,也就熟悉了。”

  青雀點頭。

  回想着她離開康國公府時霍玥的故弄玄虛,她在心裏笑了笑。

  她記得,姜側妃入府後,獨得楚王寵愛,宋妃深爲忌憚。她聽從仇夫人的建議,不過數月,便從各處蒐羅了十數位美人買來獻與楚王,偏楚王一個不受。因姜側妃是西涼民女,良家出身,宋妃無計可施,竟在京中禮聘了兩個良家女子入府。楚王立刻給一人請封了孺人,便是袁孺人,另一人送了些妝奩,又放出去自嫁夫婿了。

  袁氏雖封了孺人,也是有名無實,仍住在宋妃後院的偏室裏。

  霍玥那時還說,這定是楚王爲氣宋妃,故意請封又故意冷落。

  可她臨走前,霍玥卻說,“袁孺人因是王妃選進來的,立刻就封了孺人”,無非是爲了引出,“總該有人幫你纔行”這話。

  可惜,她已經不是那個霍玥說什麼就聽什麼的忠僕了。

  嚴嬤嬤遞來兩枚步搖,一枚是點翠金鳳掛珠步搖,略小些,一枚是赤金鑲珠鸞鳳步搖,稍大些,請青雀自選。

  青雀喜歡點翠步搖上用細珠點綴的風羽。

  她點了這一支,看嚴嬤嬤輕扶她的髮髻,將步搖穩穩簪在一側,又在髮髻兩側、正中,分別簪上新採來的重瓣山茶。

  身爲楚王乳母,嚴嬤嬤稱楚王廢妃是“宋妃”,而非“先王妃”,若讓不知情的人聽見,或許會以爲是“宋側妃”。

  可見楚王厭惡宋妃至此,連一個虛假的正妻稱呼,都不願給她留下。

  她又怎麼可能去依靠康國公府。

  李嬤嬤送走琴音,又迎來永春堂的凝香——張孺人的親信侍女,同樣帶了禮物。

  青雀還在想,張孺人這是開始釋放善意,還是不過敷衍人情的時候,瑤光堂也來了人:柳孺人的陪嫁侍女檀雲。

  三份禮單擺在面前。李側妃的是錦緞四匹、金飾兩件;柳孺人的是細羅兩匹;張孺人和薛娘子、喬娘子的,分別是錦緞兩匹和宮綢一匹。

  楚王府所有人裏,唯有袁孺人,沒有對青雀的到來表示歡迎。

  “咱們院裏的丫鬟,誰讀書算術最好?”她笑問嚴嬤嬤,“嬤嬤替我選個人,叫她登記了,收起來吧。”

  兩位嬤嬤盡力待她,她也要回以信任,才能在這段關係裏,儘量讓雙方都舒服。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喻之以義,誘之以利”,這些收服人的方法、對人的謀略,霍玥全在她身上用過,現在,她也要用在旁人身上。

  其實,她內心深處,還是盼望着能活下去,在楚王手裏活下去……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所以,當芳蕊接過禮單,下去造冊登記的時候,青雀也同時對李嬤嬤說:“一會先去拜望李側妃吧。不知派誰過去先問候一聲合適?”

  須臾,碧蕊領命去了。

  青雀很快用好早飯。

  李嬤嬤點了碧蕊和雪信跟隨出門,又問是否要傳軟轎。

  青雀笑道:“我是想走一走,認認府裏的路。嬤嬤們忙了這一上午,也可以歇歇了。”

  李嬤嬤忙笑道:“不過走幾步路、說幾句話罷了,有什麼累的?若換個日子,我就躲懶兒了,今日卻是娘子頭一回出門,我不跟着也不放心。娘子若都好了,咱們這就去吧?”

  於是,來楚王府纔不過一日,青雀就再次見到了院外的世界——雖然只是雲起堂的院外。

  青雀入府時,走的是楚王府的東門。從東門入內,是一條極寬的南北夾道,連通西門,恰好分隔了前殿與後宅。

  夾道正中向北,便是後宅的中心,王妃的大殿,寧德殿。

  雲起堂在後宅東側。

  青雀走出院門,隨李嬤嬤向西一望,便看見一面可稱巍峨的高牆,牆內是碧瓦紅檐的兩重大殿,在毫無遮蔽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寂寞。

  那就是宋妃住過的地方。

  李嬤嬤已經開始講解:“寧德殿以東以西,從南到北,一列各有三所院落,共是六所,便是諸位妃妾的住處。娘子的雲起堂正在東面第一所。東面第三所,就是永春堂了。”

  青雀便知道,在楚王府的所有妃妾裏,她與張孺人三人住得最近,只相隔一處院落。

  “靜雅堂是西面第二所,瑤光堂是西面第三所。”李嬤嬤笑道,“雖說從寧德殿後繞過去遠些,可娘子既說想多認認路,咱們就從後面走吧。”

  “可是——”

  幾句話的時間,青雀已將附近輿圖大致在心裏勾勒完畢,疑惑道:“嬤嬤,我畢竟是先去拜望李側妃,如此過去,難免路過永春堂和瑤光堂,若遇見人,會不會……不大妥當?”

  側妃和孺人之間是有品級之別,卻不算有上下屬之分。或許這幾人間,還有她不知道的齟齬。她先去見誰,後去見誰,自己行事還好,路上遇見旁人,說出來不免多了事端。

  李嬤嬤左右看了看,請青雀向前了幾步,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西面第一所,只怕更不方便過去。娘子今後,也儘量繞着走吧。”

  青雀立刻明白了,只是還裝着有些懵懂。

  她怎麼一時忘了!霍玥不是對宋檀說過一次,“那姜氏的住處就在西面第一所臨風堂,王妃對母親哭得委屈,說楚王一回府,直接就去臨風堂,根本連寧德殿看都不看了。”

  她不再有疑問。

  於是,一行人從寧德殿後繞到了王府西側。一路上,只看見些許侍女僕婦,沒有遇到任何一位妃妾。

  靜雅堂到了。

  院門敞開,幾個侍女守着門,一個年齡稍大些,約有二十餘歲。

  聽見腳步,她神情驕傲地看過去,卻先看見了李嬤嬤——

  李嬤嬤替新娘子收禮物應酬人也就罷了,怎麼還親自送人過來?!

  她瞪着眼睛不解,視線一偏,正偏到新娘子身上——

  “快去回側妃,江娘子到了。”李嬤嬤快走幾步上前,笑着提醒她。

  “啊——是!”

  琴音慌忙垂首一禮,又對江娘子一禮,先退後幾步,而後轉身,越走越快,一溜煙奔了進去。

  在李嬤嬤回頭看過來之前,青雀適時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這是她看我竟來了,怔住了。”李嬤嬤笑着說。

  ——難道,江娘子真個不知她像誰?

  “我就說太勞動嬤嬤了。”青雀不好意思地說,“連李側妃的人都驚着了。”

  ——在自己猜出來前,她的確不知道她和姜側妃生得相似啊。

  就算是現在,這也只是她的猜測,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對她親口證實過。

  似乎連霍玥、宋檀都不知此事。

  所以,她也還是“不知道”爲好。

  李嬤嬤看不出什麼,笑着謙辭幾句,便請青雀入內。

  靜雅堂院如其名,恬謐雅緻。繁茂的桃花於西側盛放,在輕柔的風裏灑落些許英華。遊廊下對稱是兩個青瓷大缸,缸中游魚擺尾,潑灑出水聲粼粼。正堂東側窗沿下,擺放着春蘭、水仙、山茶等時令鮮花和一株矮鬆盆景,葉茂花盛,花盆顏色青、紅、紫、白,錯落有致。糊窗的紗是淡紅的,正映着滿院的春意。還有正堂門上垂下的青底牡丹紋樣珠簾,鎮住了這一院的富貴安然。

  而屋中的人比這一院子的花都更嬌豔,也更驕傲。

  只是,她面上所剩不多的驕矜之態,在看清青雀的容貌時,也迅速地破碎、消失了。

  “妾身江氏,見過側妃。”青雀垂首,只當毫無所知一般見禮。

  “江……”李側妃短促地笑了兩聲,“江妹妹何必多禮,快起來,快坐!”

  她終究沒伸出手,隻眼神示意左右去扶,又忙請李嬤嬤也坐。

  青雀道謝,安穩地坐了,又爲她今早收到的禮物再次道謝,便提起:“我初來,才聽嬤嬤們說起,側妃是與袁孺人同住,本應一同拜會,只怕不巧了?”

  “是不巧得很!”

  幾句對答,李側妃終於找回了應對之態,笑道:“你不知道,她病了呢,昨日起就說心口疼、頭也疼,又不請太醫,就躺下了,也不知到底病在哪兒。妹妹今日是無緣見了。”

  邊說,她耳邊的紅寶晃出嬌俏的光暈。

  “如今正當春日,是要小心着涼。”青雀感嘆地迴應,又只當沒聽出李側妃的挑撥和不滿。

  李側妃是真不喜歡袁孺人,還是在她面前裝樣?

  這個問題,和李側妃真正的爲人,都並非她一時半會能弄清楚。而她還有些急着見柳孺人,不想在這耽擱太久,又要被查祖宗一樣探問。況且,李側妃可不比張孺人好應對。

  是以,在李側妃纔要擺出長談的姿態時,青雀已含着歉意起身:“既然袁孺人身體不適,只怕我也不好在這打攪太久,誤了她的靜養。我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望。”

  不管李側妃的厭惡是真是假,都不妨礙她將這挑撥還回去。

  李嬤嬤也站了起來,順手就扶住了青雀,讓李側妃沒辦法強留下人,只得把人送到了堂屋門邊——主要是送李嬤嬤。

  青雀自覺讓在一旁,不敢受側妃這樣的厚待。

  將出院門時,她似有所覺,輕輕回頭看了一眼。

  一抹粉紅的宮綢裙襬飄在廊柱的角落裏,飛快地消失不見了。

  青雀也步伐輕快地向瑤光堂走過去。

  只是才望見院門,忽有兩名侍女匆匆沿着牆邊越過她們,先到了瑤光堂。

  其中一名侍女嘴脣張合,語速很快地說着什麼,青雀隱約聽見幾個字,“……請孺人快去吧。”

  “殿下可說了找孺人是什麼事?”守門的侍女興奮問。

  “這我們可不知道。”傳話的侍女便說,“殿下的吩咐,誰還多問?還不快去告訴你們孺人?”

  “看來又不巧了。”青雀停下腳步,笑問李嬤嬤,“那便先回去罷。”

  “留個人說一聲娘子來過了,免得生出誤會。”李嬤嬤命碧蕊,“你等着,見機回話——別給娘子惹麻煩。”

  碧蕊領命留下,李嬤嬤挽着江娘子向回走。

  從江娘子面上,她仍看不出什麼,卻不免有些常有的猜測,便語帶寬慰道:“娘子這一來,殿下也願意見人了。昨兒張孺人那麼急着和殿下說上學的事,就是怕離了雲起堂,再難和殿下說上話。這會兒叫柳孺人去,當是有正事要說。不然,就該過來。”

  “嬤嬤,多謝你。”青雀笑道,“只是別說府裏的衆位都來得比我早,便是我來得最早,難道殿下見誰,我還要不高興嗎?那也太沒道理了。”

  她一個侍妾,去喫楚王的醋?

  又不是什麼恩愛眷侶,有情鴛鴦,不過“主人”與“妾”。

  這一席話,反倒讓李嬤嬤沒了言語,一時笑道:“娘子要真這樣想啊,也不辜負殿下的用心了。滿府裏只數張孺人服侍殿下最久,又有大郎,連李側妃都要客氣兩分。她又是宮人出身,和娘子相仿,我看,殿下是真想娘子在府裏過得舒心自在些,又怕娘子寂寞,無人說話,昨日才叫她來的。娘子自己想得開,日後就更開懷了。”

  品着這話裏的意思,青雀笑道:“可惜今日晚了,不合適,明日後日,定去謝過張孺人。”

  “也快到正午了,娘子歇着吧。”李嬤嬤請她先入院門。

  才一個時辰過去,雲起堂忽地熱鬧了起來。堂屋的門大開着,院裏多了許多侍女搬運箱籠,嚴嬤嬤正領着芳蕊登記賬冊。

  見人回來了,她忙放下紙筆迎上來,笑道:“娘子的新衣做好了幾件,只怕還有不合身的。正是離午飯還有一會兒,娘子若不累,就先試試,不合適的,就現讓她們改?”

  “那就試了吧。”青雀正沒什麼事。

  她一句話,院子裏的人就流動起來,很快流向自己該在的位置。

  嚴嬤嬤親自拿着衣裙替她上身,先把紅羅裹胸在她胸口比了比,待穿上,又看胸前腰身合不合適,用手去比是該寬些,還是再收窄些。

  小腹被觸碰,青雀沒能忍住,緩緩地打了個寒顫。

  “娘子冷了?”嚴嬤嬤連忙給她披上一件外衣,“這裹胸還是再收緊二分看看,怎麼樣?”

  “嬤嬤看好,就是好。”攏好衣襟,青雀抿出微笑。

  “女人吶,是不能凍着着涼。”嚴嬤嬤嘆道,“一時半刻的不注意,將來卻要喫苦受罪。是我疏忽了。娘子一會喝碗薑湯。”

  “嗯。”青雀輕聲應着,想把變快的心跳趕緊壓下去,“這哪裏怪得嬤嬤。”

  “別說殿下把娘子交給了我們,我們就得服侍好,一星半點的閃失都不能有,就說娘子的爲人,若在我手裏出了事,我心裏也過不去呀。”嚴嬤嬤說着,忽地想起了清晨她和李嬤嬤商議的話。

  “哎呦,我真是糊塗了!”

  她轉了笑,忙給青雀重新束好衣裙,用帶着親熱的語氣,直白問出話:“還不知娘子的月事是哪天來?好叫人先預備着。若有不調、不妥,也好儘早請太醫來看吶。”

  她身後,驕陽輕閃,好像刀光劃破空氣,看不見的殺機輕飄飄降臨在這間繡房。

  青雀雙手交握,指尖在掌心涼得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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