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最後一課
這座縣學，已經建立有幾年的時間了。
幾年來，在這裏求學的學子，有的已經高中狀元，並且成爲跟當年開辦這座縣學的秦楓一樣的縣太爺，就在應天府的六合縣。
雖然不是人人都有徐鼎臣的天賦才華，但經過幾年的學習，首批楓蘭學子，也已經漸漸長大，最大的都有十二三歲了，還留在縣學裏讀書，有的則剛滿六歲，剛符合了入學的條件，便理所當然地來到這裏，也成爲光榮的縣學一份子。
——無他，只因在這裏求學，可是有每個月八斗的廩米拿呢！
哪怕現在的淳化縣人，已經漸漸不缺那八斗廩米，但……幾乎白來的東西，誰會拒絕？
再說了，徐鼎臣的例子擺在那裏，哪怕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理想，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家的孩子，不是下一個文曲星下凡？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一向座無虛席的楓蘭縣學，居然開始出現史無前例的逃課現象……
一開始，還是兩三個人的缺席，跟當值的夫子先生，只說是生病了，但其實很快就有人發現，那些逃課缺席的孩子，卻跟着家裏大人一起，悄悄出現在府衙門口，等待秦大人發佈新的告示，就能第一時間解讀其中內容，搏一個能賺大錢的機會。
後來這種情況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縣學學生，選擇放棄學業，甚至不惜放棄那區區每月八斗的廩米，但絕不捨得錯過那唾手可得的高額賞金。
直到很多天以後，大家都還念念不忘那天的劉老根搶到的賞金，那個問題明明是最簡單的呀，只可惜大家都不識字，才被他搶了先，一想到這，就讓人捶胸頓足，難受得睡不着覺。
府衙當然不是每天都有告示發佈，不過隔三差五，總有或繁或簡的問題拋出來，很輕易地就吊住了淳化數萬百姓的心思，於是逃學來充當讀告示工具人的學生，也就越來越多。
不發告示的時候，府衙門口竟然漸漸三五成羣，以一個個縣學學子爲中心，開啓了臨時的小課堂，課堂內容主要就是識文斷字，就像他們當年剛走入縣學，跟着先生啓蒙學習一樣。
上到八旬老翁，下到剛會走的孩子，都參與其中，如飢似渴地學習文字，搖頭晃腦地誦讀文章，爲的當然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夠看懂告示上的內容，那就再也不用勞煩別人，更能領先一步，獲得發財的機會。
縣學裏的缺席率，越來越高，但府衙門口的學習熱情，卻是前所未有。
秦楓等待的時機，漸漸也差不多了。
這一天，縣學照例開課，然而偌大的教室裏，卻是坐得稀稀拉拉，甚至連三分之一的學生都不夠數。
這一堂本是宋瑜宋夫子的課，可是大家很快就驚駭地發現，跟隨宋夫子身後一同進來的，竟然還有秦楓秦大人！
頓時，教室內鴉雀無聲，數十道目光同時落在秦楓身上，各懷不同心思。
說實話，就算這不到三分之一的學生，也不是每天都來的，只不過也不太好意思總是以各種理由請假，於是漸漸竟是形成默契，今天你去府衙那邊，幫忙讀一下告示，關照一下我爹，明天則換過來，用這種方式互相幫忙替代，總之現在對大多數人來說，府衙那邊能夠賺取高額賞金的機會，要比坐在這裏讀書，更有吸引力。
一連數日，府衙接連發佈告示，雖然有的問題的確無人能夠解答，但也還是有些較爲簡單的。截至目前，已經發放了超過五千兩的賞金，這樣恐怖的懸賞，怎能不讓老百姓趨之若鶩？
“人呢？”秦楓忽然來到縣學，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頓時噤若寒蟬，甚至不敢對上秦大人的眼睛。
“本官這八斗的廩米，你們拿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秦楓臉色沉凝，轉身在白板上提筆寫了數行字，然後將筆重重一擲，徑自走出教室，離開縣學。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秦楓最後寫下的，是名垂千古的橫渠四句，課堂上也曾經講過，所以學生們都知道其中含義。
可是今天，秦大人再次寫下橫渠四句，卻彷彿是當頭棒喝，砸在在座每一個學子頭上。
這四句，他們做到了麼？
別說這樣高遠的境界了，就連靜心讀書，不受名利干擾，現在看來都是一個極其艱難的考驗。
原來……知易行難啊！
教室裏的學生們，悵然若失，看着秦楓遠去的背影，心中不妙的預感，越來越重。
糟了！
秦大人生氣了！
這下，衆淳化百姓都慌了神，尤其是家有學子的，連忙全家出動，到府衙，到秦府，去賠禮道歉，承認自己的過錯，希望能得到秦大人的原諒。
可是，遲了。
秦楓不爲所動，第二天就貼出了關閉楓蘭縣學的告示！
“本縣楓蘭縣學，建立三年有餘。”
“三年來，本官盡心竭力，不惜耗費大量銀錢，聘請飽學大儒，連同本官一起，爲諸位淳化學子授課，可謂是傾囊相授，風雨無阻。”
“可是近日來，衆學子無心向學，令本官痛心疾首！”
“既然如此，何必再來浪費我淳化縣的廩米？”
“即日起，縣學關閉！每月八斗廩米的補貼，同時停止！”
“經本官調查，最近數日，始終堅持繼續求學，不曾被外物所擾者，亦不乏其人，爲鼓勵其學習熱情，敦促其繼續讀書，將這些學生的廩米數額，提升到每月一石！”
“名單如下……”
這份名單，其實已經很短，甚至連原本縣學學生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在目前的形勢下，能夠抵禦高額懸賞誘惑，不爲所動者，多半是依然想要追夢科舉，想要憑藉讀書改變命運的人。
對這部分人，秦楓安排宋夫子等教師團隊，轉爲小班授課，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而通過這種方式，不費力地就把那些已經單純是喫一份廩米的學生，篩選出來，不許他們再混日子。
“天哪！我、我家孩子，被開除縣學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以後就都沒有廩米了……”
“唉，都怪我鬼迷心竅，覺得自己也能回答那些問題，只是不識字，就拉着孩子來幫我認字……現在孩子在家哭，把我罵得狗血噴頭，我都不敢還嘴……”
“這怎麼辦？咱們要不要一起求求秦大人吧！讓他給孩子們一個機會，都是咱們這些不識字的在後面攛掇，其實孩子們還是願意上學的，不是爲了廩米……唉！”
“是啊，秦大人不是不能溝通的，咱們一起好好求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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