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孫悟空
猴子抓耳撓腮的左右踱步，扛着的棍子掃在空中發出猛烈的呼嘯聲。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間，他在一片漆黑的幽冥中縱聲狂笑，長棍猛地跺在地面，彷彿整片天地都爲止顫抖。
他明明笑着卻像是在哭，非人，非神，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但他卻爲世間一切遺憾哀嚎，他似乎不記得自己究竟是什麼人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有着一個生來就得被這天地記住的名字，齊天大聖——孫悟空！
“我好像忘了自己是誰了，你對我這張臉……可有印象？”
兀的，猴子停止了狂笑，拿着棍子一臉猙獰的笑容指着眼前的鬼差，和善的問着。
但鬼差不敢開腔。
“怎麼？你不說話？”
冰冷的棍子杵在鬼差的額頭，那觸感彷彿比死亡更令人畏懼。
“不……我想我想起了什麼。”鬼差顫巍巍的說着。
“哦？說來聽聽？”猴子饒有興趣的問道。
“五百年前，有人拿着寫着自己壽命的生死簿像你現在用棍子指着我一樣質問閻王爺，‘我要在這世上活多少年憑什麼由你們來決定！？’於是一筆勾了上面的數字，勾完又指着那如山一般的億萬本生死簿說，‘這些生靈，活多少年，如何生，如何死，又關你們屁事！’於是一把火全燒了……”鬼差說到這停了下來。
“怎麼停了？繼續說啊？不過話說回來，那這個人可真厲害。”猴子嘿嘿笑着，面目猙獰，“所以他後來怎麼樣了？”
“你不記得了？”
面對猴子的疑問，鬼差有些懷疑這貨是在假裝不記得，畢竟這猴子誇‘那人’時的嘴臉很顯然就是滿臉驕傲嘛！您擱這兒釣魚呢！？
“記得什麼？我應該記得嗎？”猴子嗤笑。
“好吧，那我繼續講……”
看着眼前的猴子臉上那越發危險的笑容，鬼差敢怒不敢言。
得！您想聽人吹您那‘光輝事蹟’那我就繼續吹唄，反正說出來丟的是那些大能的人，關我一個小角色什麼事兒啊？唉，打工人就是這麼慘，忍氣吞聲。
於是他又繼續小心翼翼的說道：“後來……自從那人燒了生死簿，天下生靈皆長生不死，他們都有了漫長的時間可以用來追求體驗一切，於是再也沒有人需要神，人人都把那個燒掉生死簿的人尊爲英雄。
天上衆神得知此事後大怒，於是將所有不死者斥爲妖魔。再後來……百年的神魔戰爭便爆發了，在那短暫的百年裏整個世間幾乎化爲煉獄，於是世人又認爲是那個人觸怒了神才招來禍事給他們帶來了災難，嘴臉一變又將他叫做魔王。
再後來……”
說着，鬼差又小心翼翼的望向眼前的猴子，“您真的不記得了嗎？”
猴子靠着插在地上的棍子悠哉的聽着，緊閉的雙眼中無人能看見其中喜怒，他只是微微點頭，“繼續講，我沒叫停呢。”
“可是……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我這種小角色該知道該議論的了啊……”
鬼差小心翼翼的說着，“要不您跟我來，我帶您去問問別人？”
“好，前面帶路。”
猴子又再次扛起了棍子，似乎絲毫不擔心眼前的鬼差敢耍什麼陰謀詭計。
鬼差點頭哈腰的帶着猴子改變方向朝着另一處而去，一原本不存在的道路詭異的浮現在兩人面前。
但猴子似乎完全沒有在意，依舊毫無畏懼的跟上，這天底下似乎就沒有他不敢走的路，只有願不願意。
很顯然比起跨過這條能夠洗滌靈魂的詭異溪流他更願意走另外這條不知通往何處的神祕道路。
等待兩人離開這條溪流之後，孫皓然和諸葛青來到這面前。
“這水真像他們說得那樣神？能夠洗去一切慾望和煩惱？”
孫皓然饒有興趣的望着眼前的小溪，但不清楚其是否危險之前沒有輕易再靠近。
“要不你去試試？”
諸葛青無語的搖了搖頭，傻子纔會去試，試試說不定就逝世，他們現在可以以精神體身處‘內景’，僅僅只是普通狀態下的內景隨意胡思亂想都已經足以反噬他們的靈魂，更別說現在這幅詭異的模樣。
“在這裏……我們最好什麼都別碰。”
“行，走吧，繼續跟上。”
孫皓然無奈的聳聳肩，“還好我說跟着這猴子吧？要是咱們自己沿着這條路一直走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
諸葛青額頭也冒出冷汗。
他們要是不管這隻猴子那麼很可能就會不自覺的跟隨這條道路上的靈魂們繼續沿着這條路走，根本不會發現還有其他的路。
兩人悄然跟隨在前面的猴子和鬼差身後的遠處，這條路上幾乎沒有別的魂魄，看樣子普通的靈魂不會有資格踏入這裏，於是他們跟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們走了多久了？這條路又通往哪裏？”
孫皓然問道。
“不知道……”
諸葛青微皺着眉頭。
在這裏他感覺不到時間的變化，這條路彷彿沒有盡頭，時間也不會流逝。
“我也很想知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漆黑的道路一直往前無限延伸，終於，在不知過去多久不知走了多遠的路之後，前面的猴子和鬼差終於停下了腳步。
因爲前面已經沒有路了，那前面是一道無邊無底的懸崖，懸崖之外是無盡的虛空。
鬼差把猴子帶到了懸崖邊緣，顫顫巍巍的說道：“生死之事，沒有幽冥王不知道的，你問他好了……他一定能夠解答你的一切疑惑。”
“幽冥王？那是誰？他在哪裏？”
猴子撓着頭有些疑惑，“這裏明明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虛無。”
“您可知道這裏是哪裏？”鬼差問道。
“好像是大地的盡頭吧？”
猴子淡淡的回答着。
“沒錯，經過此處，前方再無土地，凡人到此，再也不能往前一步，唯有墜入無盡的虛空之中，”鬼差輕輕點頭，“這裏便是‘陷空山’。”
“山？”
猴子低頭看向無底的深淵，嘴角微微上揚，“有趣。”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關於自己的一切，那就去見幽冥王吧……”鬼差小心翼翼的提議道，他指向無底的深淵，“由此去，就能見到他。”
“由此去？”
猴子看着眼前無路，很疑惑。
“就是……從這裏跳下去。至於能不能到底，那就只有看您自己的道行了，無緣之人百年千年也到不了底，只能永遠在這深淵中墜落。但是如果是悟道之人，便可直達彼岸，那時下降便是飛昇，一片黑暗即使無限光明啊！”
鬼差說着說着語氣變得越發激動，可見他並沒有說謊，而是說的實話，“以您的道行，想必一定能夠直達彼岸吧？”
“原來如此……”
猴子轉過頭細細打量着眼前的鬼差。
他能夠聽出這個小鬼沒有說謊，但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不知道’就不算說謊？
這無底深淵給他的感覺很危險，和剛纔那條溪流沒有兩樣，分明是個圈套。
眼前這個小鬼不過是個小小的鬼差，不知道其中危險很正常，聽着這嚮往的語氣，怕是被上面的大神給忽悠了吧？
爲的就是讓他相信前面真的有路，爲的就是讓他跳下去。
“無趣。”
想通了一切後，猴子輕輕推了一把身邊的鬼差，“你也是神吧？雖然是個小神。”
“的……的確如此。”鬼差尷尬的回答着，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很快，預感成真了。
一股巨力將他從這懸崖推了出去。
“既然已經是神，那麼飛昇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很簡單吧？你先下去幫我探探路吧。”
“啊啊啊啊——”
慘叫聲傳來，鬼差呼喊着，聲音越來越遠。
猴子湊到懸崖邊緣，衝着下方問道：“你飛昇了沒有？看見光明瞭嗎？”
“……”
一片沉默，沒有回答。
“唉，看樣子是沒戲。”
說着，猴子扛起棍子轉身，一臉不屑，“出來吧，跟了我一路。”
“！！？”
孫皓然和諸葛青渾身一激靈，面面相覷。
難道我們早被發現了？
不過想想似乎也對，那鬼差發現不了他們跟蹤還算正常，眼前這位可是‘齊天大聖’啊！哪怕只是一縷殘存的意志他們也不可能逃過那雙‘火眼金睛’。
可還沒等他們現身，就有人比他們先一步說話了。
“我可不是跟着你，我只是……無處不在。”
聲音迴盪在整片漆黑的空間內，突兀的，一片漆黑中浮現了兩大片白光，那是兩隻在黑暗中睜開的巨大眼睛，彷彿整片空間就是其身體，而只要有人身處這片空間，它的確就是無處不在的。
然而猴子的理解總是與人不同：“感情你就只有兩隻眼睛啊？也罷，既然能說話，那就由你來回答我的問題吧……我要見那所謂的幽冥王，該往何處去？難道真的只能跳下去不成？”
“也不盡然，你若是不悟，縱使尋千里萬里也是枉然。若是悟了，腳下便是靈山。”
“嘖嘖，哎呀哎呀，好深奧啊，不過……盡是些廢話！”
“是你自己在問問題，既然問了又無誠心，我該如何點化你？”
“點化我？”猴子笑了，“你算哪根蔥！？”
“我造化神功，可盈滿此間天地，你說我是誰？”
“幽冥王？”
“正是本座。”
“去你丫的！”
猴子怒了，長棍猛的砸在地上，整片空間爲止顫抖，“繞來繞去這麼多廢話，故弄玄虛！你們這些神都這麼無聊的嗎？”
“我給了你答案，是你自己執迷不悟。”
幽冥王平靜的說着，聽聲音像是無喜無悲。
“所以你要見本座？有何問題？”
“我有什麼問題？”
猴子暴躁的不斷跺着手中的棍子，“你們這些神，都是如此自以爲是嗎？”
“怎麼？”幽冥王有些疑惑。
“見你是那鬼差的主意，至於問題……我有什麼時候說過，要問你什麼問題嗎？”
“額……”
幽冥王愣住了。
這麼說來，似乎的確如此。
但是……怎麼總感覺怪怪的？
“也罷……”
突然間，猴子的憤怒似乎消減了。
他扛着棍子擡起頭直視着那兩隻無比巨大的眼睛：“既然你求着我問，那我便問你一個問題吧。”
“你這潑猴……”
幽冥王感覺自己被愚弄，似乎有些憤怒。
不過猴子並不在意，只是嗤笑着揮起長棍指着那雙眼睛問道：“你這老兒，可認得我？”
“你！”
“看樣子你是認得了。”
聽聞那所謂幽冥王激動無比的聲音，猴子突然間狂笑起來。
“好！很好！非常好！既然你認得，那我便再無問題！”
說着，他揮舞着長棍，劇烈的狂風似乎足以攪動整片空間。
“你……你想做什麼！？”
幽冥王見這陣仗突然間慌了。
“我想幹嘛！？”
猴子狂笑着，“也罷！既然你回答了我的問題，那麼我也回答你！”
“你是不是和那小鬼同樣好奇？好奇我是否還記得曾經！？”
“你現在是不是很害怕？害怕我！？”
“回答你吧！我忘記了！我的確已經忘記了我是誰！”
“但這滿腔的憤怒不會遺忘！”
“我是誰！？”
“過去如何？”
“我應該記得！？”
“不，該記住這個問題答案的人——是你們！！”
漆黑的身影揮舞着長棍，陰影中孫皓然和諸葛青只能匍匐在地，抓住路面凸起的岩石才能勉強不被捲走，他們唯一能夠看清楚的只有那雙在一片漆黑中滲人心魄的赤色雙眸，唯一能聽見的只有那彷彿貫穿靈魂的憤怒咆哮。
“那麼現在告訴我答案！我的名字——”
猴子嗤笑着躍起，長棍指着漆黑的高處那雙眼眸。
“孫悟空……你敢！？”
“哈哈哈哈哈哈——”
桀驁的笑聲變得越發猖狂。
孫悟空哈哈大笑着揮舞長棍，似乎是要捅破這方天地。
沒錯，這纔是他想要的。
他的確不記得過去了，但過去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有人會記得他的名字。
這天地，這諸天神佛，這芸芸衆生！
不，不是會記得，是必須記住！
記住這恐懼，記住這憤怒。
“可別忘記啊！否則，俺老孫還會回來！”
······
光，突兀的出現在這片原本不該有光的空間裏。
此刻，被捅破了天的‘內景’似乎又恢復到原本的模樣。
地府不在了，幽魂不在了，幽冥王不在了，那個讓人畏懼的桀驁身影也不在了。只剩下經歷了剛纔的一切還在內景之中發愣的孫皓然和諸葛青。
就在剛纔孫悟空揮舞長棍向天而去的一瞬，他們彷彿看見了世界崩潰，看見了宇宙混沌。
諸葛青心中除了震撼之外別無其他想法。
因爲他雖然能看見這些景象但對事情的原委根本不瞭解，唯一感慨的或許就是自己格局有些太小了。
什麼勾八‘風后奇門’？有這來的刺激？
他此刻看向一旁孫皓然的眼神完全變了。因爲這貨居然能夠和剛纔那位來自遠古神話傳說中的人物扯上聯繫！
而孫皓然心中想的和諸葛青卻完全不同。
他除了震撼之外更多的是清明。
因爲看完這一幕之後，他大概已經梳理出當年發生的事情，還有自己繼承的‘齊天聖血（殘）’的由來。
那鬼差口中似乎提到過上古時期的一場神魔大戰。
孫悟空在那一戰的結果按照神話傳說大抵是敗了，還被壓在五指山下被迫跟隨唐僧前往西天取經。
可猴子本身太過暴戾，無人能夠鎮壓，於是大概是有人想出了一個辦法，將其暴戾的一面和溫馴的一面分離。
而這滴血大概就是被分離出來的一部分。
衆神或許是想用輪迴來洗淨其暴戾的一面所以這一部分纔會出現在地府，所以纔會有剛纔的殘像。
但是很顯然他們應該是低估了這隻猴子的桀驁。
即使沒有了記憶，孫悟空依舊還是那個不懼一切的齊天大聖，就算他敗了，這個世界依舊會記得他留下過的東西，即使只剩下暴戾和憤怒，他依舊能持着長棍向天問道。
沒有人能忘記，沒有人敢忘記，他會回來，不管以什麼樣的姿態。
就算到時候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但看見他歸來的人總會認得。
······
“大哥！大哥！？”
恍惚中，孫皓然反應過來。
他看了看四周，諸葛青似乎已經解開了內景，他們回到了建築工地上。
“你怎麼了？大哥？”
張楚嵐看着直到現在纔回過神來的孫皓然有些擔憂的問着。
畢竟孫皓然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不會練炁卻被莫名捲入‘內景’之中的人，萬一出問題了呢？
“老青，你和大哥在裏面經歷了什麼？怎麼出來之後都怪怪的？一個魂不守舍，一個臉色比吃了屎還難看。”
“……”
諸葛青聽了這話有些無語。
張楚嵐口中說臉色像吃了屎一樣難看的人，沒錯，就是他了。
但是他現在的確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去看眼前的孫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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