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彩蛋
阿巴斯眼裏除了回憶之色,看不出其他情緒,「我開了門往外跑,想跑回鎮子上去,院長的哀嚎聲好像在我背後追,這一次我沒有迷路,直到爬上樹林邊的那座高坡我纔敢往身後看,樹林裏的老房子正熊熊燃燒,像是一盞被點着的燈籠。
漫天大雪,前面就是城鎮,燈光溫暖,我很想去那裏,逃到那裏我就安全了。可我忽然想起那個下大雪的晚上,那個鵪鶉似的老頭子嘿嘿笑着跟我說,說我是所有孩子裏最聰明的,他要送我去上大學,還要給我出唱片。
我從沒相信過他說的話,我覺得那些都是他要騙我們留在老房子裏陪他的謊言。可我忽然明白他的笑容了,那是一個父親看着兒子的笑容,我意識到我其實永遠都跑不出那片林子,也跑不出那個老房子。」
他頓了頓,語氣很輕,「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
凱撒忍不住道:「後來呢?」
阿巴斯說:「我又發瘋似的跑回去,老房子燒得只剩廢墟了。那條老聖伯納犬趴在庭院裏,它的喉嚨被割開了,流出來的血和小木桶裏的熱水都還沒有結冰。
我的兄弟們得手了,他們帶着錢去外面的世界了,只有我永遠留在了那裏。直到現在我還經常夢到那間老房子,夢裏反反覆覆地上樓下樓,房子在熊熊燃燒,可我從來不想逃走。因爲那間房子裏,還有我沒做完的事。」
他的語氣平靜,甚至說得上溫柔,可凱撒覺得那張平靜的面具後隱藏着悲傷的惡鬼。
「你後來找到了你的那幫...」凱撒斟酌着用詞,「兄弟嗎?」
阿巴斯搖了搖頭,「我找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還在找,但即使藉助EVA的網絡,我也還是查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好像做完那件事之後,他們就人間蒸發了似的。」
凱撒緊接着問:「如果找到他們你會怎麼樣?殺了他們?」
阿巴斯答非所問:「讓你失望了嗎?這就是你所謂的「高尚的阿巴斯」。」
「還好,這樣的話你比較像個活人。」凱撒聳聳肩,「你跟我一樣,並不真的相信神會懲罰惡人,對嗎?」
阿巴斯:「如果真的有神,我就是神的利刃,如果沒有,我就把他們帶去地獄,交給魔鬼。」
凱撒說:「你真正討厭的,是從那間老房子裏逃走的自己吧?」
「是。凱撒·加圖索,你現在明白你我之間的區別了嗎?你是生來的貴族,而我只是個冒牌貨。你覺得我高尚,那不過是我在贖罪。在這裏的最深處,我是個懦夫和小人。」阿巴斯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心臟的位置,「我痛恨那樣的阿卜杜拉·阿巴斯,恨不得殺了他,可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發過誓,要作爲一個正直的人活着,哪怕正直的代價是叫我去死。」
凱撒沉默片刻,「爲什麼忽然想起要跟我說這些?」
「如果有一天,阿卜杜拉·阿巴斯被證明是假的,我希望你記住這個故事。」阿巴斯低聲道:「在我跟你講它的這一刻,它是真的。」
這句話的邏輯很繞,但凱撒居然立刻就聽懂了。
「好好休息。」凱撒站起身來,用身體擋住阿巴斯的視線,對雪眨了眨眼睛。
這女孩立刻閉上眼睛假裝睡着,演技之老練,不像是北極圈裏的捕鯨少女,倒應該是生在比佛利山的片場裏。
走到門邊,凱撒又站住了,轉過身來,「這個孩子,讓你覺得溫暖嗎?」他朝雪努了努嘴,「就像那條老狗在你嘴邊倒熱水一樣。」
「被那羣蛇纏住的時候,我全身僵硬,不能動,也不能發出聲音。但五
感都還清晰,我能感覺到這孩子衝過來抱住我時的溫度。在場的人很多,只有她來了。」阿巴斯瞥了眼雪,確認她還睡着,「我當時已經準備好迎接你那一發榴彈了。」
「還真是很危險呢,她再晚一步,我那顆榴彈就射出去了。」凱撒點點頭,「所以你不準有人動她,你這種缺愛的傢伙會做出這種事,很好理解。」
阿巴斯愣了一下,「抱歉凱撒,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你有辦法,也會不惜一切地來救我,我明白。」
「沒必要道歉,換了是我的話,也會更在乎那個衝過來抱緊我的人。相信我,如果讓我選擇在你和諾諾之間犧牲掉一個的話,我會選你的。」凱撒頓了頓,「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是神、或者利維坦、或者龍王,你會殺了她嗎?」
說出那三個名字的時候,他凝視着雪的臉,言靈「鐮鼬」無聲打開,監聽着雪的心跳變化。
而雪安安靜靜地裝睡,像只小貓似的,眼角沒動,心也沒動。
阿巴斯靜了片刻,「會的,那也是我正直的代價。」
雪依舊平靜。
凱撒眼神低了低,走出門去。
走廊的拐角,夏彌低垂着眉眼,腳後跟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艙壁,滑雪服上的繩飾也一下下地晃動着。
……
戴着白手套的服務生打開玻璃櫃,取出了那枚碧綠色的復活節彩蛋,純淨幽深的綠,像是夏季的波羅的海。
掰開彩蛋,從中滑出一艘赤金色的裝甲艦模型,昂然進擊的姿態,似乎正要揚帆出海。
「亞速海回憶彩蛋,蛋殼材料是碧玉和寶石,裏面藏着「亞速」號軍艦的黃金微縮模型,軍艦下面代表大海的是產於布里亞***和國的整塊綠玉。」服務生殷勤地向貴客介紹:「雖然是仿製品,但從材料和工藝,都完美地復刻了法貝熱先生在1890年爲亞歷山大三世製作的那枚紀念彩蛋。即便拿去跟克里姆林宮裏收藏的那顆比較,也只會更新更璀璨,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他有點猶豫不知該把彩蛋遞給誰,因爲在他面前,四位貴客一字排開--三名中國青年,一個俄國女孩。
憑他多年服務貴賓養成的直覺,一時竟也無法判斷幾人裏誰做主。
左側的中國青年體型剽悍,眼神鋒利,整個人彷彿出鞘的利刃,應該是保鏢一類的角色;右側的俄國少女容貌精緻,表情卻冷,像是冰雪捏的娃娃,白金色的長髮盤起在頭頂。
而服務生拿捏不準的,是另外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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