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婚的潮流臨城縣.金逢春 女娘們發……

作者:御井烹香
買活軍是徹頭徹尾的實主者雖詞不,帶有特定的時代痕跡,但只要和他們打久了交道,或遲或早心裏都會有這樣的明悟。買活軍教育百姓,是因爲活人懂讀書懂道理,才能更好爲六姐做活,買活軍讓那高大戶家的小姐們出來做事,是因爲大家都是六姐的活人,都要給六姐做事,不想做事那就只有買活,沒錢買活又不想做事,那你對六姐就沒有了。

  在買活軍治下,這是一個很不祥的徵兆,無的活人可能會被處,也可能會被送入彬山爲奴,臨城縣去年就送走了幾十人,都是沒有病又不願爲買活軍做事的人。即便是病人,只要不是起不來牀,照舊要爲六姐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活人心中很快就建立起了這樣的認識買活軍心中沒有寬仁孝悌,只有六姐的利益。

  買活軍自己也不避諱這一點,他們的作風和眼下的王師形成了鮮明對比王師主帥滿口的仁道德,但百姓避兵如避賊。買活軍滿口言利,但所做的事大多都對百姓有好處,便是最出格的那條例,到最後也總有一批人從中受惠。

  這也讓反對者很難從他們的體系中找到漏洞,批評他們是鄉野村夫他們本來就是,批評他們不教化,心無王道人家本來就是反賊,人們很快發覺,買活軍的體系非常圓融自洽,反對者從中找到的最大的破綻,還是大年夜謝六姐讓買活軍唱的那首歌,“從來就沒有神仙皇帝”這個人反賊出癮頭了,反皇帝是可以預見的,但居還要求別人唱歌反自己。

  不讓纏足是這樣,贖買田也是這樣,買活軍每做一件事,必定都是對他們有利的,雖他們的態度倒很開放,並不禁止對自己政策的批評,但在這樣健全的思想體系下,反對者卻發現很難找到恰的論點來說服身邊的人。譬如剃頭,從古至今,披髮左衽那都是蠻族的象徵,光頭的是和尚,青頭的是剛還俗的和尚,要求所有男女都剃頭這成何體統禮法人倫豈不是都要敗壞了去

  但哪怕是私下,那有學問的老先生也駁不倒買活軍的道理頭髮要藏蝨,蝨是害蟲,會散播多種疾病,消滅蝨對所有人都是有益的,而保留頭髮則完全沒有什麼好處。保留頭髮就要保留蝨,剃光頭至少有蝨的人會因此受惠。

  至於禮法人倫,很顯,在六姐看來,身上還養着蝨的人是不配講究這的。這老先生身上多少都有蝨,所以他們也只能在這一步訕放棄爭辯,繼續去刮腋毛是的,一般人頭上有蝨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頭上有蝨的人,身上的體毛處多少都會有,而且腋毛和胯毛多數是不能篦的。

  讓少女們來暢想自己心中的美滿婚姻,便是又一樁非常有實主色彩的決策,金逢春現在逐漸能理解謝雙瑤行背後的邏輯了,,她受了十四年的閨秀教育,所以此時本能羞紅了臉,油滋生出了強烈的罪惡感,因爲身爲女娘,議論並嚮往自己未來的婚姻,是非常輕浮非常不道德的行爲,但另一面她又能理解謝雙瑤這麼問的彬山和雲縣應該已有一批女娘到結婚年齡了,這女娘也出來工作,也爲謝雙瑤創造價值,也是她最堅定的擁護者,謝雙瑤照顧她們的需求就是在維護自身的統治。買活軍一向遵行一個準則,跟着買活軍乾的人,總是能到最多的好處,謝雙瑤是不會讓這擁戴她的女娘喫虧的。

  金逢春能不能接受舊式的婚姻呢說實話,最近她不像是買活軍沒來前那樣頻繁想着自己的婚事了,因爲買活軍來了,這又變成了幾年後的事情,沒那樣急迫,而且金逢春隱隱也覺,或許她到了二十二歲也不會立刻結婚這是一種極其大逆不道的念頭,但她有一種感覺,她絕不是廳裏唯一一個有這種想法的女娘。

  彬山和雲縣的女娘要比她更直多,也更坦率,更健談,她們的風度在外人來看和淑女兩字自相去甚遠,甚至會讓人覺咄咄逼人。但她們其實並不性急,對王結結巴巴的敘述聽很仔細,看出來,這是她們中許多人頭回接觸到外面的家庭生活。

  “平時出去工作麼如果不出去,在家裏都做什麼呢家裏的事情都是誰在做主”

  她們多數更關心婚後的相處,而非是婚前的相識,這是讓王很鬆了一口氣的,她剛纔面色通紅,儘量婉轉表示了自己和王舉人在定親前已彼此熟識,雖交談次數不多,但通過一道推演習題,筆談了數月久。也因爲有這麼一段故事在,二人志趣相投,婚後方纔情投合,她的確對王舉人這個丈夫很滿。雖王的變化也很大,但顯在這種事上還有過往教育的餘痕難以跨越。

  一旦話題來到婚後,她就沒那樣羞澀了,而且盡力回答很詳盡,看出來,王也很聰慧,能充分領悟到謝雙瑤的,並且積極配合這種積極性恐怕就是她脫穎而出,被邀來茶話會的原因。

  “平時自是不出去做事的,因爲族中是書香第,風較爲嚴謹的關係,即便是家艱難的人家,女眷也多是在家中織布,很少有人去繅絲作坊、繡房裏做活。像是我們家境況稍好一,便不夜以繼日的在織布機上忙活,但也不閒。平日早起,要去問候婆母,後回房早飯,完早飯,如果沒有應酬,便要回房去做繡活了,家下丈夫女身上的針線,總要打點妥,還有長輩處也要有心不時奉上,像我們家,因爲大嫂早早去了,大伯不願續娶,留下一個小侄兒,自是我們幾房共照管,那邊還要留心他身上的衣裳。”王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光繡活便已經不輕了,丫鬟是做不完的,需要各房的也帶着做一點。”

  正所謂十里不風,哪怕買活軍來了以後,她們接收了海量的識,諸暨那裏的民生風俗還是讓金逢春耳目一,王的第是要比金家高一點的,因爲王舉人的功是自家考來的,還有考進士的機會,但他們家的日聽起來比金家清苦,金家多數都是到成衣鋪裏去買,或者請繡娘上,哪怕是這年民生凋敝,金也是橫針不豎線不拈,最多隻是給金逢春做做小衣裳。

  這恐怕是因爲浙江一帶文墨風流,進士輩出,書香第也沒有那樣值錢的緣故,金逢春心裏這樣想着,王緊跟着就說了出來,“雖我們老家家家戶戶都聞織機聲,也一向是出的富庶,但浙江道和福建道一樣,山水復,耕田利薄,只有從商是最賺錢的。但商爲賤業,再者風險也大,此處的書香人家或以耕讀爲業,或有世代爲幕的,我們家就以耕讀爲主,家風簡樸,便是度寬綽,也不願事事加以外求,總是節流爲上。”

  不少女娘臉上頓時露出了不以爲色,王也不無爲婆母辯解的思,忙道,“其實婆母並無苛待,反而多加寬容,譬如我能隨相公到此,也是婆母首肯。一般人家的女眷出嫁後,也就是一年回孃家探望兩次而已,平日往來過多,都要遭到婆母的非議。我家則無此限制,平時相公閒來在內院與我一起鑽研算學,婆母也從不多嘴。”

  雲縣小紅的眼睛便瞪大了,“難道婆婆連房內事都管的嗎”

  王含蓄笑了,“倒不是說鑽研算學有錯,但許多規矩更板正的人家,老爺少爺們成年後,日裏在內閨多加逗留,也是要招來教訓的。如此便彷彿是沉溺於婦人溫柔鄉,耽誤了外出的正事。”

  屋內頓時響起一片噓聲,彬山來的一個勇武女娘她雖是女娘,但卻和男丁一樣都留着青頭,身上肌肉虯勁,自有一番英雄氣概不屑道,“這都什麼臭魚爛蝦的規矩除了顯擺長輩的威風,還有什麼”

  王並不否認這規矩的確讓人不適,她儘量詳盡回答女娘們的問題,“除了繡活以外有甚麼娛樂做算學題就是娛樂偶爾也聽戲,因爲在本三親六戚很多,每月總有場酒,隨婆婆出去赴宴便可鬆散個半日,聽聽戲,和姐妹妯娌們閒話片刻,便是娛樂了。家風正的人家,除了過年以外,平日在家是不許飲酒賭博的,出赴宴也不敢多飲,唯有婆婆能有偶爾抹牌打馬吊的資格,我們在旁幫着看看牌已經是難的放鬆了。”

  “納妾的人家頗多,不過書香第倒不常見,多個姨娘便是多一份使費,像我們家,也便是大伯因爲無續娶,由婆婆做主擡舉了一個姨娘,但容色也頗爲平常,只是善於育兒罷了。不過即便不納妾,也不出去喫那種葷酒染指家下的丫頭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衆女交頭接耳,有人問,“家務事都是誰做主呢”

  這自是婆婆了,“外務一開始則是老爺,我們夫妻能做主的只有屋裏的一小事,但若要人事任免”這是個買活軍內部的詞兒。“那也還要老做主。這是由於老爺還在的緣故,老爺過世後,如果兄弟分家,那就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我們沒有分家,因此還是老做主老還年輕呢,不過五十歲不到,精明強幹,家中都是她在管事。若是分了家,也不會輕鬆到哪兒去,除了接手家務外,還要時不時去給老問安,一日裏應也是忙忙碌碌的,少有空閒的時光。”

  又是一陣低聲議論,還有人問,“若沒有分家,那在外做活的女娘,她們的所要交公嗎”

  “這自是要的,”王忙說,“沒有分家,收入便都是歸公,這一點不分男女,都由婆婆拿在手裏,再往下分配。”

  平心而論,王的日在此時絕算不上辛苦了,至少她不必做飯洗衣,這四個字在大敏朝代表的工作量半點兒不輕。這是個做什麼都不方便的年代,體力活比想多多了。只是沒事時候繡繡花而已,還有餘裕發展個人的愛好平民百姓哪有什麼愛好呀從早到晚,不都爲自己的生活奔波

  若在從前,王過的是讓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她也不是沒有盼頭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嘛,家婆手中握有最寶貴的權力便是財產權,兒媳婦所有的收入都將由她來支配。但如今她的敘述,顯不能令買活軍的女娘們滿,她們對於熬上許多年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勞所毫無興趣,雲縣小紅皺了皺鼻,開始問負面的問題了。“聽說富貴人家是有和離這麼一說的,若是日過不下去,該怎麼和離呢”

  她這麼問,是因爲如今的底層人家,很多婚姻連婚書都沒有,不論是共妻、典妻、租妻,又或是另娶另嫁,都沒有任何文書,完全由鄰里長輩居中做保作證,也就沒有和離一說了,小紅出身底層,但現在有了身份,自便關心起了有身份人家的習俗。王回答道,“和離很少,但也不是沒有,只是多數不是因爲日過不下去了和離。”

  那是因爲什麼呢“許多時候是因爲兩家發生了爭執,要斷這親,妻家搶在夫家休妻前上和離,又或是女家勢大,男家衰微,孃家兄弟上強令和離,將女方另嫁等等。”

  “因爲兩人實在不喜歡對方而和離的很少就是了。”小紅總結。

  王點頭稱是,廳內頓時罵聲一片,而她似乎已預料到許多女娘的反應,並不喫驚。謝雙瑤趴在講臺上認真聽着,不時招呼女娘們喫喝,“喫呀,喫呀,嚐嚐這巧克力,一人只有兩塊呢”

  這茶話會是私人聚會性質更強一的密會,氣氛終究比會議要隨放鬆,金逢春道自己猜不錯,這是隻有謝雙瑤看好的近人才會被邀請參與的私宴,她們因此了一明顯是仙宮體己的供給,瓜花生是隨便喫的,一人還有一盒生生閃亮亮,說不出是什麼材質,上頭印着怪字,令人目眩神迷的東西謝雙瑤說是喝的,而且不禁止她們帶回家去,金逢春即就沒有。而另發了兩個小小的薄片,是她口中說的巧克力,金逢春也不準備現在品味,她更多的心思已不自覺被談話吸引。

  廳內女娘們也多是如此,臨城縣女娘都有家人,更情願帶回家去,而彬山和雲縣的女娘顯不是第一次喫特賞了,便顯見多識廣、從容不迫。雲縣的莊素問,“你剛纔說,已婚婦女只對自己的嫁妝有支配權,那如果男方侵佔女方嫁妝怎麼辦”

  王還好是諸暨人,那一帶居民善訟,她又書識禮,對法規是很熟悉的,從容答道,“這也在所多有,若是日過不下去了,可以請孃家父兄出面交涉,嫁妝單都是一式兩份的,和離時可以全部帶走,相應也要退還彩禮。若是兩家紛爭不下,便由孃家人代爲進衙告狀。”

  “婦女不能自己代表自己嗎”

  “沒人會接女人的狀的,女人自己也根本拿不到狀,狀師不接待女客。”

  後世影視劇中傳奇狀師代弱女狀告豪的橋段,在這年代是沒有人買賬的,因爲女人在社會上並不被認可爲獨立的個體,只有一種例外,那便是她是守竈女或是寡婦,即便如此,在法律人格上也依舊是低人一等,必須有一個男性親屬爲她出面。

  金逢春逐漸從她其實很熟悉的社會日常中領悟到這個道理在過去的舊秩序中,女人從生到都必須依靠着另一個男人,而一旦出嫁後,社會規範便會默認她失去了一切對自己的主宰,丈夫將擁有對她全部的處置權,除非孃家的男人把她給搶回來。她本人的願或許能起到作,但這要看別人的臉色,丈夫也好,父親兄長也罷,他們能尊她的願,她的願纔有,歸根到底,依舊是他們的志在發揮作。

  這很不公平,但金逢春對此倒是並不憤怒,因爲好像這麼多年的規矩也從未遭到破壞,她一個人的憤怒也不會有大的處,金逢春還是很實主的,她本能在向謝雙瑤學習,於是她立刻就想到了這一點目前來說,父親是尊她的願的,大哥也聽憑她做家裏的主,那麼金逢春就完全不必給自己增加風險,她何必爲自己去找一個可能會干涉她生活的主呢既她可以工作養活自己,那末她似乎完全沒有必要結婚。

  這個結論在廳裏是普遍的,朱玉玉大聲說,“如果成親了就要事事都聽從什麼狗屁夫君的安排,連自己賺的錢都不歸自己,那我不需要成親。”

  這幫買活軍的女娘沒有無人供養生活的擔憂,她們個個都是高收入羣體,“我自賺自喫,自己做自己的主,我何必再找個人來費不了那個事,我自己過好很”

  她們也沒有老了沒人依靠的恐懼,“孤兒那麼多,我收養個孤兒不好嗎收養個心細的小女娘,我還不自己生呢”

  如果金逢春足夠細心,便會發現這個座談會的走向有失控了,謝雙瑤開口請王談的其實是神仙眷侶式的婚姻,因爲王的確和丈夫感情甚篤,這一點在此時的夫妻中是很難的,這女郎們的父母彼此關係即便說不上疏離,但有許多也絕稱不上親密,他們彼此和自己的性親戚都有更多話說。

  但王羞於談論自己和丈夫的感情,女娘們對這種浪漫的愛情故事也絲毫都不感興趣,她們的注力集中在更實際的利益層面,並且在不斷的詢問中很快到了統一的結論作爲買活軍的女娘,她們壓根就對婚姻沒有任何興趣,願以終身奉獻給六姐,做如今南方偶也有的自梳女,永不嫁人,一心侍奉六姐

  這其中有一人的表態是激烈的,有一也不無猶豫,但在羣體的激越中,她們或者感到了被裹挾的壓力,或者也受到了獨身的誘惑,紛紛跟着表態了起來。金逢春身爲臨縣女娘,自忖毫無選擇餘,再說她聽着王形容的生活也覺毛骨悚,確實感到了婚姻帶來的壓力,半真情半假,也跟着叫嚷了起來,但她心中又還有一絲不捨,畢竟她才十五歲,此前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永遠都不嫁人,這彷彿是一種陌生的生活。

  六姐叫她們來,難道是爲了誘惑她們發下貞潔誓言,就此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嗎自梳女一旦發誓,則永遠不能和男人有所往來,否則要被處以極刑的

  她心中惴惴,不禁就看向了謝雙瑤,謝六姐此時已跳到了講臺上坐着,一條腿晃呀晃的,從儀態上來看,她是真的骨裏透着自在,哪怕是村姑都不會有如此隨的坐姿,她一邊聽着女娘們的發言一邊在笑,一雙眼彎彎的像月亮,金逢春突發覺謝六姐其實蠻好看的她幾乎不記以前自己爲什麼會覺她面目平庸了。

  但現在她顧不上細想這,更陷於自己的擔憂中,六姐在笑,難道是因爲這發展正中了她的

  在她的擔憂中,謝雙瑤舉起手往下壓了壓,亂哄哄的廳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女娘們一致擡起臉六姐要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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