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張宗子,大孝子!
他心底還藏了一個更孝順的計劃,張家是紹興一帶的大家大族,張宗子的親朋好友中就有十幾個進士,他親舅舅先在朝中爲官,此時暫時下野,這是個可以綁架的對象,此外,他父親此刻也在山陽道魯王府中做長史,張宗子將來也可以效仿延平郡王府,說動或者乾脆脅迫父親來個魚死網破、裏應外合,讓買活軍吞沒魯王府的萬貫家財。這都可以給張宗子換來豐沛的政審分。
不過他目前還沒有勇氣主持如此龐大的計劃,也在人選中跳躍不定,孃親舅大,張宗子是被外曾祖養大的,與舅舅的感情很深,似乎孝順舅舅更可行一些,但父親又是血緣上和他最親近的人,而且魯王府肯定要比紹興張家要有錢得多,倘若拿下了魯王府,買活軍在登萊的行事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和東江軍的聯繫也將更方便,更緊密。
他自個兒的政審分還在雲裏飄着,張宗子便熱情地先爲郝六哥分析籌劃,作爲自家的演練。“咱們在買活軍這裏也呆了一個月了,此處和外頭處處都是不同的,其中最不同的一點,便是人情在此處是沒有什麼作用的是以,我以爲,便是由我來執筆,爲你們渲染敘州兄弟的苦楚,更在報紙上發了出去,也不會起到什麼效果,買活軍是不會搭理的。天下受苦的人太多了,敘州並不比別處就多苦什麼。”
這一點郝六哥也是認可的,點頭道,“是了,說苦,遼東是真苦,我們川蜀雖然也鬧亂子,總的來講,要好得多。連東江軍尚且不能說動官府,多出船去運人回來,便可見得官府做事,是隻講好處的,宗子哥哥,這一點你看得明白,弟弟佩服。”
郝六哥雖然囿於見識,先出了個餿主意,但他也有過人之處,一來是有氣魄,有領袖心,二來便是說話好聽,張宗子喫他一捧,不由眉花眼笑,吃了一杯米汁,又分析道,“既然如此,那這思路便很簡單了,和買活軍打交道,要許之以利,你想讓他們多做事,便要讓他們看到多做事的好處。那麼買活軍現在看重的是什麼呢今年是不要牛了,他們要鐵,這個川蜀自古便沒有多少。”
“船工,川蜀是有一些的,但還不夠,因爲大江沿岸,河船工很多,川蜀算來是在大江上游,距離最遠。這不算什麼突出的優勢那麼除此以外,他們還看重什麼呢”
“人才,買活軍還看重人才。而且這裏的人才和外頭不同,可以分爲幾種,第一種是一來就能考過掃盲班,之後便可以投入生產,被他們使用的人才,譬如小弟這樣,在外是個讀書人,考過了之後,不論是做小吏目還是做賬房,都是合用的,這一種,買活軍很樂意接收。但川蜀那裏的百姓,能符合這一條的很少。”
“第二種呢,便是我從報紙上總結出來的買活軍需要在生活範式上完全聽從他們安排,並且發自內心接受的,能幹粗活,能服從指揮,能上課的漢子。”
這句話一出口,郝六哥和安叔都不由得精神一振,安叔連米汁兒都忘記喝了他一直偷偷往米汁裏兌點酒,另外兩個人裝着沒看到而已。郝六哥更是脫口而出,“是呀這話我怎麼就說不出口呢宗子哥哥真是善總結我那三德兄弟便如你一樣聰明。”
有這兩個捧哏,張宗子也是談興更高,嘿嘿一笑,自得道,“這也是我從報紙上總結出來的,按說以咱們買活軍的勇武,又有那天河舟相助,便是剎那間席捲天下,又有什麼不能的呢買活軍之所以擴張得慢,恰恰是因爲六姐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去培育百姓,她是要百姓全按她的意思去活纔開心。”
“那六姐想要什麼樣的百姓呢第一,是愛上學的,這一點誰都能看得出來。六姐喜歡所有人都上學。”
說到這裏,衆人臉上都浮起微笑,張宗子是欽佩,而郝六哥等人卻是發自肺腑的感激,不論他多急於出頭,多麼怨恨這政審分的制度,郝六哥對六姐,對買活軍治下這好日子的感恩戴德也是不會有絲毫褪色的。
“第二,是愛寫協議的,這也可以分爲處事清爽,成年後便分家,分家協議寫得清清爽爽,不出紛爭,一家人各自報效官府,便是調動去別的城市,也能順從,而不是儘量在本地抱團,到處地和別的宗族起紛爭,總之便是儘量地聽官府的話,除此之外,不讓任何一個團體來約束他。”
這裏有許多話,張宗子也是一邊說,一邊整理思緒,感覺思路變得更加清晰了。他說道,“第三就是能遵守六姐這裏的新規矩給女娘繼承家產,給女娘分田,當然,自然是再沒有纏足這一說的了,此外還有給女娘上學,讓女娘出去做工,或者在婚書上也可以做出協議,任何權益都平等。總之就是這些新東西,是不易爲本地人接受的,那就是我們這些外來人的優勢,他們本地人已經過上好日子了,可咱們敘州的兄弟有些還活不下去那這些事情有什麼是不能讓步的呢倘若還有人覺得這些都是壞了規矩,是不能接受的,那就說明他還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可以先把來買活軍的機會讓給別的兄弟嘛”
爲什麼本地人有些還猶猶豫豫,不願接受這些新規矩郝六哥以爲這也是能理解的,因爲這些規定,對他來說一個並沒有什麼好處,甚至有些似乎還有害,第二個和原本的生活也有極大的不同,本心裏總有些懷疑,是一種不願去變化的心態。
倘若他也和本地人一樣,無求於官府,生計無憂,對這種非強迫的措施,他大可以置之不理。但既然現在他有所求,而且有所圖,也想着出人頭地做一番事業,那郝六哥立刻就意識到了,這些政策看似並不強制,但其實已經反應了官府的需求原來都喫黍米飯,突然間官府說還可以喫菰米飯,他要是不想賣菰米,費這事幹嘛呢
雖然或許遵守這些規定並不會立刻加政審分,但若是想在買活軍這裏步步高昇,那肯定是要擁護所有新政策的。郝六哥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覺得張宗子說得很對,本地人猶豫,那就是外地人的機會,本地人已經過上好日子了,難免挑三揀四,他們的熱情絕對比不上想要過着好日子的外地人,二者的心態完全是兩種樣子。
“說得對”他立刻便表態道,“我可以代我們巴蜀船工說一句,這些政策我們全都可以遵守,半點不打折扣,倘若能讓我帶船回去接人,那麼要上船的人若是不按手印,不承認這些,是絕不會叫他上船的,這些買活軍的吏目都可以做見證有一個算一個,我們敘州來的人,定然都能做六姐這裏的良善百姓等將來六姐收服了巴蜀之後,我們也一定下死力去做工作,保證在巴蜀這一帶把規矩都鋪開,絕不叫我們賒來的分數落空倒扣回去”
他說這話是極其真心實意的,因爲這關係到了郝六哥現在的晉升通道,如果不能說動買活軍賒分,郝六哥就幾乎是卡死在船工這個崗位上,不能有絲毫的變化,李小妹等人也便不能考吏目,一步慢,步步慢,這讓他們怎麼能甘心呢
張宗子也相信郝六哥不是花言巧語,因爲買活軍對規矩一向是非常嚴格的,比如說張宗子,他很得徐先生的喜愛,甚至聽謝向上說,連六姐都知道他的名字,聽到他們稟報這個主動投靠的肉票時,還笑着說了一句,是他呀張宗子當時心潮起伏了好久,他覺得這預示着將來他是個大人物,但即便如此,規矩就是規矩,張宗子還是沒有額外的政審加分,也不能登上天河舟去看一看,他的桴海觀大舟記依舊缺失了登舟後的所見,只能從徐先生的複述中去想象和摘抄。
這是想起來就讓人落淚的傷心事,但也說明了規矩的嚴格。張宗子現在發現,規矩越嚴格,對於遵守規矩的人來說就越有力,只有如此一絲不苟的執行規矩,人們纔會消除對規矩的質疑,更主動地去適應規矩,比如郝六哥,現在他雖然因爲政審分而痛苦,但卻並不會懷疑這不公平,這是對敘州人的苛待,畢竟連張宗子這麼有辦法的人,也一樣因爲政審分而爲難呢。他還是積極地想要通過擁護規矩而不是破壞規矩,爲自己謀取一些利益。
“這件事由我來形成文字,遞給向上大哥吧。”他們商議着就把此事定了下來,“還是不要再麻煩毛家姑娘了,主要是這主意也幫不上她們。”
遼東那裏是一個運力的擴大問題,和敘州這裏希望能建立固定運力,的確有所不同,現在登船來的遼東人本來就是女娘居多,買活軍這裏的政策對她們來說本就是有利的,就沒辦法割讓自身原本擁有的選擇權利來換取更多。郝六哥若有所思,他覺得今晚這頓飯比之前蹭鄭老哥都更有意義得多,他的腦子彷彿都更好使了,感覺學會了一種新的看待事物的辦法而且還是能到處去用的辦法,並不止限於這一件事上。
定下了這麼一件大事,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雖然還不知道結果,但至少有進展,喫喝起來便更有勁頭了,郝六哥已經喫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些菜餚,小白買得好,份量五個人分分,幾乎都沒有剩菜這裏最無事做的張宗子,現在一天至少也要走萬把步的,郝老孃操持家務,李小妹幫廚要顛鐵鍋,安叔和郝六哥是船工,體力消耗都大,食量也自然跟着大了起來。
如果是在外頭,請客沒有什麼菜剩下,那就是主人小氣了,但買活軍這裏不賣折籮,又不喜歡浪費,時興的是一種新規矩,那就是請客時大家都剛好能喫完,便說明主人會點菜,對客人的食量也瞭解,彼此的交情深。這幾個菜,糖醋雞架又酸又甜,不能下酒,下米汁也是好的,而鐵鍋燉鵝,這是本朝人認爲最名貴的家禽,用鐵鍋慢燉,肉爛骨酥,加了山陽來的好醬,滋味也是醇厚鹹香。安叔非常欣賞這個菜,就着買活軍這裏新出的玉米麪餅子,蘸着湯喫餅,連酒都不喝了。
蘸醬菜是早喫完的,在冬日裏,黃瓜就該生喫,非如此不足以顯示出它的珍貴,那股子清香被雞蛋炸醬激發,包着千張送入口中,雖然份量有限,但卻非常惹味,讓人口齒清新。而郝六哥這裏,水煮肉片下頭墊巴的泡白菜,他都喫完了,這會兒的水煮肉片沒有油澆在上頭,真的是水煮,墊着泡白菜,把豬肉片得很細,抓了生粉,用熱水燙熟了撒兩勺辣椒粉,鹹味和風味都來自於下頭的罈子泡白菜。郝六哥喫完了這些所有菜,還要把湯架在小爐子上,燒熱了來下了一碗米粉喫。
“痛快”
這食量和之前比,大約只有三分之一了,但對常人來說仍是大肚漢,張宗子等人都在喫茶了,見到郝六哥喫得如此豪爽,也不由得都會心微笑,尤其是張宗子,他自己胃口不大,但很喜歡看別人喫東西。郝太太在屋內也用川話說了幾句,郝六哥回道,“知道了,不再加辣椒油我娘怕我喫太油,滑了腸子。”
張宗子已經和安叔議論起了雲縣這裏的美食,雲縣的食物,在三省都是有數的豐富,這裏雲集了南北方各式各樣的乾貨特產,本身又盛產海鮮、海帶,還有謝六姐帶來的仙界菜式,而小販們汲取這些長處,也在不斷地推陳出新,除了炸雞一樣,因爲油必須特製,本地不易買到之外,其餘什麼鐵板豆腐、鐵鍋燉大鵝、玉米麪貼餅子,豌豆燜面,都是買活軍甫一推出,民間立刻風行,四處都開出了仿製的小攤來,如今引領本地風尚的還是買活軍官營的酒樓,但各家小酒館也是各有絕活,時不時推陳出新,大大地方便了張宗子這樣的小老饕。
“最近連辣椒糉子都有了,是將梅乾菜做得很辣,包了厚厚的肥肉進去,非常開胃,安叔你們可嘗過沒有”
“何止辣椒糉子,如今金華酥餅都有些做得很辣,辣椒這東西還真是,下飯得很”
衆人閒談了一會,又切了柿餅分食,作爲甜點,這柿餅也不知是從何處販來的,上頭結了厚厚的白霜,喫在嘴裏蜜一樣甜。賣價倒也不貴,應該是沿海貨正喫着,郝太太在屋內又開口了,直接說的是官話,和張宗子閒聊,“張少爺預備寫什麼文章去投稿呢”
張宗子其實也正盤算着此事,聽問,便說了起來,“第一篇自然是看了大船後寫的觀船記,若論文字,應當還是看得過去的,若能刊登了,也可起到一些弘揚天威的效用,不過我還要改改,原本的文筆是有些拗口的。”
這一篇能否獲得刊登,他是存疑的,因爲買活軍必然也會報道大船現身的事情這消息根本是瞞不住的,固然張宗子的文筆好,但題材重複,不知會不會影響刊用。第二篇張宗子是想過一段時間寫,“第二便是賒分了,不過此事我打算等幾個月,若是確實可行,而敘州的航道也建立了起來,之後再寫,給咱們留一段時日。”
這件事也是無法瞞人的,但不能現在就發表,一來是買活軍還沒表態,二來就是買活軍這裏的外來戶很多,可以想見,許多人都會有郝大陸的念頭,想要再拉更多人來這裏。若發表得太早,競爭或許會很激烈,要給郝大陸留出操辦的時間。
“嗯。”郝太太稱讚,“張少爺大才,買活軍定然喜歡關於賒分的文章。”
“不過,此事還需時日,如若張少爺不嫌棄,明日或許可以隨我一起,去醫院走一走,一來是探訪我孫子,或許可以出一期對小兒傳染病的文章,二來,老身是準備去看看醫生,問這放足手術的事,以老身所見,此事定然也能敷衍出一篇極合買活軍口味的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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