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九千歲下野

作者:御井烹香
“出來了,出來了。”

  外院一陣輕微的騷動,伴隨着輕輕的擊掌聲,十幾個小廝陸續從西門內那排倒座南房中小跑了出來,消失在通往馬廄、車馬院子的側門中,引來了外間遞本子候見的官員們好奇的窺伺眼神,“看來九千歲又要叫見了”

  不分黑夜白天,九千歲的府邸門外,是不會少了人的,一般的外地官員進京敘職,倘若不來遞本子,那是很嚴重的不敬甚至便可以認定爲是西林黨了,不論是辦什麼事情都不會順利的。當然了,九千歲也不會立刻就見,總要等上十天半個月的,見了一面,不論是升遷還是來交割差事,程序才能往下推動。在此之前,去哪個衙門都是一問三不知,且等着罷

  自然了,進京干謁,這是多少年來的老規矩,只區別在於拜望誰罷了,整個官僚系統也都習慣了這樣慢悠悠的節奏,一般任滿上京敘職,想要鑽研前程的小官,早都習慣了在這寬敞的門房內坐着用茶乾等,一般沒事便來點卯,等個兩三個時辰,和管家賠笑閒話,再塞點孝敬所以說,當官怎麼可能不收些什麼呢若囊袋裏空空如也,別說高升了,只怕連貴人的一面都難見,一缺都難求呢

  便連朝廷,也考慮到這種情況,他們給重臣修建賜宅時,總會特意地將門房修得寬大一些,也是方便了等候的官員們。九千歲府上豪奢,連門房配的都是一格格的玻璃窗,夜裏還點了玻璃燈籠,屋內相當明亮,一羣小官羨慕地看着幾個中年人在長隨的前呼後擁之下,出現在院子裏,很快便有人將清油小車拉到了院子裏,這幾個身穿道袍,神色各異的中年人,或者是鑽入車中,或者自行出門,在下人服侍之下跨上馬背,由衆小廝小跑簇擁着,身子隨馬背節律搖晃,不疾不徐地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

  “是田大人、吳大人、崔大人、李大人。”

  有人細聲說着,“只怕是爲了買活軍的事來的”

  說了這半句,便不敢多嘴了,又是低頭用茶去。旁人也全然不敢搭話,或是嘟嘴,或是蹺腿,或是撓脖子,或是乘了人多,自己在角落裏,從懷裏掏出話本子偷看,如此種種衆生態不一而足,令人發噱。一旁的管家長隨也不來糾正,衆人全不知道還有一道身影站在內院門的陰影裏,好奇地打量着屋內。

  對於這種隨波逐流的小官,皇帝的興趣並不是很大,只看了一會,便示意九千歲陪自己回屋,“今夜就去東華門府裏吧。”

  “是”

  幾輛車早備好了,衆人從後花園直接出去,四周密密實實,全是廠衛的高手,將車輛護得風雨不透,皇帝在車內端坐着也覺得悶熱,拉開領口扇了扇風,抱怨道,“不是說小冰河嗎爲什麼夏天還這麼熱”

  九千歲在他身邊跪坐着,顯得非常的老實,上車以來,便忙於爲皇帝點香、扇風、倒水,完全是跟在車內服侍的親近僕役做派,聞言一笑,道,“小冰河是冬天更冷,夏天也可能過熱這般還好,熱得早、熱得久,糧食還能種一季的。若是夏天也沒比從前熱,那才真沒法種地了。”

  “歐羅巴那一塊,便是如此吧。”皇帝便隨口地說起了他從世界地理上看到的知識,這是中級班的內容,皇帝在過去的兩年裏,已經自學完了掃盲班和初級班的教材,這速度實在地說不算慢。“他們那裏受副熱帶高壓影響,冬天不冷,夏天麼,又熱又幹燥,雨熱不同期,這就很糟糕了,是以他們的農作物總是不高產。”

  九千歲居然能接得上他的話他雖然不愛學習,識字也不多,但凡是皇帝流露過興趣的學科,九千歲便在私底下聘請名師自學,總之,不會出現皇帝感到和他無話可談的情況。

  “是的,是以咱們這幾年還算是不錯的,至少雨熱同期,收成還是好一些,還能有一口飯喫。”

  “這種特點,也好,也不好。”皇帝微微閉着眼睛,饒有興致地和九千歲討論了起來,“知道自己在土裏刨不出食兒了,便總想着往外跑,他們那裏航海的熱情比我們高。我們麼,地大物博,什麼都有,自古以來都是別人來和我們做生意,我們開船去和別人做生意的,仔細想想,還真沒有。”

  “也是這些年收成真不好,否則,咱們這裏還真沒有什麼非得從外頭買的。”九千歲其實也並不是這樣想的,只是爲了捧哏。

  “沒有麼別說買活軍的紅衣小炮,就連西洋人的紅衣大炮,我們也是造不出來的。”

  皇帝果然搖了搖頭,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下去了。“船多了,世界就變得很小,今後的天下,將和以前大不一樣啦。有些東西,光靠買也是不行的。”

  這自然是這個理兒,尤其是兵器這東西,自己不能造,那是不行的。現在西洋人肯賣給敏朝,那是因爲船還不夠多,他們最多運來幾千人、上萬人這樣數量的士兵或許可以欺負呂宋島上的土著,但拿敏朝這樣的龐然大物是沒有一點辦法的。即便是衰弱、混亂的敏朝,也不是外洋人能想着征服的但看過買活軍的報紙之後,似乎衆人的思維方式和以前相比不一樣了,至少是更開闊了一些,因此大家很容易便能想到,這完全是船還不夠多而已,如果有一天船的數量變得更多,西洋人能運來十幾萬士兵的時候,情況就不會像是現在這麼簡單了。

  九千歲低聲應是,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直到車馬進了東華門外的別府,親衛們撤了出去,只有兩三個小中人在前頭挑燈引路時,皇帝才一邊走一邊和九千歲商議,“今日田任丘的三策,伴伴怎麼看”

  “福建道給他們,是意料之中的,倒沒有什麼。”

  九千歲其實也一直在思量今晚田任丘的獻策,聞言張口便說道,“至於說封王,也無非就是一個名分,內閣也不會多嘴的。修好、通商、遣使,都是懷柔之策”

  “我是說,把信王派去福建的事情。”皇帝打斷了他,“這件事,伴伴是如何看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九千歲卻剎那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忙道,“此爲田任丘之策,奴婢事前毫不知情,請皇爺明鑑”

  皇帝沉默半晌,這才點頭說,“嗯,朕相信你。”

  又問,“那你說,該把信王送去嗎結親的話,便不要提了。”

  要說讓信王和謝六姐成親,這種異想天開般的夢話,不過只是和西林黨要求征伐買活軍一樣,都是拋出來討價還價的。且不說謝六姐會否答應,只說朝廷這裏,如果謝六姐答應了,他們便能安心嗎這種事完全是麻桿打狼兩頭怕,謝六姐怕自己和朝廷結親以後,便會失去獨立政權的地位,又或者生下繼承人之後,令朝廷宗室入侵難道朝廷便不怕謝六姐擁戴信王,打到京城來做個攝政皇后

  而且,信王也是不好輕易離京的,此時信王在朝局中的地位,實際上無異於太子皇上登基不過四五年,才二十多歲,若是太平時節,便是膝下暫時還沒有子嗣,臣子們也不會太過心急,不過若是如此,一般也會在京城中準備一名成年宗室,這其實是很有必要的。如果皇帝出事,便立刻能有人來頂上,主持朝局、挑選皇嗣、擁立新君,這些事臣子們不能出面,那是僭越,必須要一名有威望的宗室來辦理。

  當然了,若是太平年間,礙於禮法,即便皇帝猝崩,這宗室對於皇位也很難構成威脅,不過這幾年來朝局不好,信王的存在又有了一重意義,正所謂亂世思長君,若是皇帝猝死,留下的子嗣又太過幼小,那麼由信王來登基是較妥當的選擇。

  因爲這一點,也因爲朝廷的確沒有錢了,信王迄今都沒有就藩。不過,由於皇帝還年輕的緣故,雖然前幾個孩子不幸都因爲瘟疫和自身的疾病夭折,但也沒有人請信王出閣讀書。此時的信王,身份相當敏感,但因爲他和皇帝的關係很好,感情非常真摯,處境並不算多麼艱難。便連九千歲,也不敢對信王有什麼不敬,雖然信王明顯是不喜閹黨,反而對西林黨的好感較高。

  這就是沒有接受帝王教育的皇子常有的天真,也是因爲如今教育完全被儒生壟斷,而西林黨又掌控儒生的言路。閹黨迄今沒有成功籠絡到大儒爲自己所用,九千歲也不敢插手信王身邊的近人。就連田任丘一竿子把信王打發到福建去,這樣的想法也是九千歲不敢提的,他心中自然有一根弦兒,知道皇帝的底線在哪裏,閹人想要插手皇位繼承,這是末世之兆,皇帝是絕不會容忍的。

  不過,自從皇帝戒絕了服丹的愛好,並完全投入了對買活軍的沉迷中去之後,他的身體要比五年前反而好得多了。首先,他完全遵循買活週報上關於飲食健身的建議,日常少油少鹽,杜絕肥膩甜食,每日堅持運動,早睡早起,又養成了練武蹲樁的愛好,年輕人本來身體底子就滿好,一旦節制勤練,不到半年,一身腱子肉就出來了;

  其次,皇帝現在除了一些朝務之外,也很少去後宮,而且還按照買活軍的辦法,讓各宮嬪妃選侍登記信期,挑選易孕的日子排班侍寢,而且還要她們讀書習字,因爲買活軍說,如果母親識字,大腦得到開發,也可改善孩子的質素。九千歲和奉聖夫人都是很知道宮裏的事的,皇帝現在的荒唐完全和之前是兩個方向,他甚至是按考分來進行侍寢選拔的,不管是多麼千嬌百媚的選侍,若是不能及格,那也沒有侍寢的資格。

  除了這樣爲了子嗣的辛勤勞作之外,皇帝時常會把皇后接到身邊陪伴,他依舊不上朝,把大多時間都投入在物理實驗上,他如今的樂趣便是按照買活軍送來的化學、物理書籍做試驗,木工活久已經不做了。而羣臣對這樣的變化也保持了沉默主要是他們大多也不知道物理實驗都是什麼玩意兒,而且比起皇帝的愛好來,啓用買活軍運遼餉這種事明顯更荒唐得多,更值得他們去攻訐。

  這兩個變化,對於皇帝的身體顯然是很有好處的,他作爲皇帝其中一個本職工作,至少現在完成得很出色,宮裏同時有四五個身子沉重的妃嬪,不管怎麼說,至少能有一兩個男丁吧而且這一次也不用擔心孩子會染上天花,之前的幾個孩子,很多都是被京城流行的瘟疫給帶走的,高高的宮牆也防不住疾病的傳播。但去年以來,不論是出血熱還是天花,的確都已經很少聽聞了現在北面的城鎮,凡是有一點餘力的,都在號召滅鼠,而皇帝和信王等人,也早已接種了化妝從買活軍處買來的牛痘疫苗。

  一年就能生產上四五個後代,兩年、三年如此積累下來,十幾個子嗣不可能全都夭折吧這一年多來局勢的變化,讓信王的將來又變得有些不確定起來。九千歲心底不住地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心想皇帝是否想要順水推舟,排除信王進入皇位繼承序列的可能若是如此,對九千歲自然是好事,不過,皇帝安康的現在,他也並不怎麼看重信王對他的印象。

  “以奴婢的一點小見識,此事,禮尚往來即可,雙方既然要互相遣使,便看買活軍處前來的是何等級別的使者,若是謝六姐派來謝氏宗親,我方也當派遣宗室,至於人選,可由皇爺斟酌,若是不欲信王涉險,延平郡王是現成的他現在還住在榕城,謝六姐未必會把他放出來。”

  皇帝微微點點頭,顯然九千歲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九千歲若沒有什麼本事,也不能被奉聖夫人看重。“田任丘和你相比,還是少了幾分老成。”

  “皇爺過獎了。”九千歲莞爾一笑。

  “往後,你還是要多爲他掌掌弦兒”

  九千歲的微笑淡去了一瞬間看來皇爺還是要擡舉田任丘,以他爲表,而自己則要蟄伏一段時間了。

  不過,買活軍染指遼餉運輸,與朝廷大做生意之後,又出兵福建,朝廷丟了個大人,一定是要有人出面負責的。九千歲此前處處強勢跋扈,若說把王守禮、黃謹推出來,恐怕不能服衆,而且田任丘似乎有庇護黃謹的意思,九千歲也有了下臺的準備,對他來說,只要聖心不失,仍可東山再起,因此不過片刻,便又自然而真摯的笑道,“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皇帝凝望他片刻,在他肩上按了兩下,似乎是予以嘉獎,又道,“田任丘的第二策,你怎麼看”

  這第二策是九千歲所認可的,甚至把他心裏很多想法都說了出來,他現在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暫時隱退也好,這種得罪人的功讓田任丘去立,他不是閹人,事後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因此爽快答道,“利國利民,好事,便連西林諸人,只要心中有大義在,也不該反對過甚。”

  “朕也是這樣想。”皇帝點了點頭,似乎有些高興,“時移世易,這些都是該做的事。真要有人連這些都看不明白,那就是白生了一顆心,白長了一雙眼,白考了朝廷功名了。”

  他語氣雖然歡快,但九千歲卻聽出了其中的決心一向在西林和閹黨之間均衡調停的皇帝,這次是準備殺人了。如此一來,爲君前驅的田任丘,恐怕是要遺臭萬年。年輕人想要機會上位,真是不顧一切,田任丘世代名門,竟也如此操切,甘心被皇帝利用,九千歲自問倘若他是田任丘,恐怕也做不到這一步。

  關於前兩策,君臣二人已是達成一致,兩人都有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皇帝挑破了這層窗戶紙。

  “那,他的第三策呢”

  皇帝習慣性地轉動着手腕上的綠字手錶,出神地望着桌上的木紋,“請開科學特科,選拔天下算學、物理、化學人才,以買活軍教材爲準,一體授官”

  九千歲聽他的語氣竟有些鬆動,一時間渾身寒毛直豎,慌忙跪伏下來,再三叩首,“皇爺,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此乃自絕於天下之舉,此策一出,天下必將大亂皇爺,至少此時,絕非施展此策的良機”

  見皇帝沉吟不語,竟似乎還不服氣,不得不膝行到皇帝身側,抱着他強健的大腿,嘔心瀝血地泣道,“皇爺豈不知謝六姐文中所寫”

  “巫覡與神明,實則一體兩面,若無巫覡,誰又來祭拜皇爺您這尊神明呢”

  這句話,算是徹底戳中了皇帝的軟肋,他面上掠過一絲恚怒,似乎正要反駁着什麼,但和九千歲相視良久,幾番張口,卻又都是啞口無言。自從買活軍崛起之後,這似乎是二人相對時氣氛最沉鬱的一次。

  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皇帝與九千歲,對買活軍的態度亦是幾番變化,一開始新鮮中透着輕視,總不以爲意,逐漸沉迷其中,讚歎不已,驚詫之餘,不是沒有警覺,卻也始終覺得他們難以坐大,憑藉的不過是自身的一點慣性的判斷,還有無奈之下衍生的惰性哪個足以威脅到朝廷的勢力,不是經營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買活軍沒根沒底,便讓它積蓄力量,幾十年間還怕找不到機會現在橫豎是沒有辦法,擔心又有何用呢

  但這種及時行樂的心情,在買活軍真正出手之後,也實在是難以爲繼了。眼看着今年取福建、收服十八芝,明年或許便取之江道,將來彼此間似乎總有一戰,而結果亦不問可知。想過會是這個結果,但如何能想到,結果來得這麼快

  到了此時,再沒有熬夜看話本、喫烤肉,爭食仙食作料的歡悅,翻看報紙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奈,此時雖身處人間至富至貴之地,相顧之間,卻別有無限淒涼,正所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伴伴”

  半晌後,屋內傳出了深深的嘆息,皇帝起身走到玻璃窗前,隔窗凝望庭中盈盈月色,嘆道,“我小時候讀史書,總覺得奇怪,爲何史書總讚頌那些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人,到了今晚,我才知道,每個人降臨世上,都有自己的責任。”

  “我既然是父親的兒子,祖父的孫子,那就也有我必須要做的事,必須扮演的角色。”

  他的話中已有了很重的買活軍腔調,這樣的白話,根本不是謝六姐崛起以前宮中的語氣,但皇帝似乎毫無自覺,只是低頭望着自己的手,緊緊攥起了拳頭。

  “便是再不情願這也是我該做的事。最可嘆者,便連一點雄心,一絲遐想,也是因爲買活軍接走了遼餉,讓朝廷財政有了一絲餘裕,有了一絲能做事的幻覺”

  “伴伴覺得謝六姐的那篇文章有道理嗎我覺得寫得很好,我們大敏從圓手中接過了正統,有朝一日,或許這正統也將從我手中,傳遞到下一個政權。”

  皇帝的手慢慢地鬆開了,他的肩膀垂了下來,雖然他身形雄健,但這一刻卻彷彿有一絲孩童般的委屈與沮喪,“到時候,史書上會如何寫我這個亡國之君呢”

  九千歲不由潸然淚下,哽咽道,“皇爺”

  皇帝搖了搖頭,止住了他的話頭,“但在那一日到來以前,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事。”

  他似乎已整理好了心情,返身重新坐回了主位,神色也平靜了下來,示意九千歲起身就坐,從懷中掏出了田任丘呈上的摺子,重新仔細觀覽起來。

  “這個田任丘,其實很有意思。”他低聲說,“這三策之中,第一策是做給西林黨看的,第二策纔是他覺得可行的,這第三策呢所謂開數學物理化學特科這一策,他寫進來是什麼意思呢我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初陽啊,讓你久等了,坐、坐。”

  已是簡在帝心,甚至有了被琢磨資格的田任丘,此時卻也沒有歇息,他正在自家的書房內花廳待客,難得和煦地和有些侷促的客人寒暄了幾句,又爲他介紹了幾個陪客,都是田任丘多年的心腹,幾人寒暄了一會,侍女呈上酒菜,田任丘親自和孫初陽同席,與他共飲了一杯,又讓衆清客相敬,孫初陽不敢拿喬,接連喝了三四壺酒,田任丘方纔笑問道。

  “近日,買活週報又有怪文問世,不知道初陽可看過沒有呢”

  “都督說的是”

  “便是所謂政權、國家、文明一文,啊,看初陽神色,你是讀過的了,初陽,不知你對此文,怎麼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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