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清淨長壽促進會(中)
這次月考似乎比上次要簡單些,閹人們的成績都有不小的提升,會議的氛圍也因此相當熱烈,人人高興對大多數閹人來說,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學識的機會,哪怕便是成功入宮做事,也不是人人都能被選入內書房讀書,只是比起在宮外多了一絲識字的機會而已。
很多閹人來到買活軍這裏之後,對於知識的廉價都感到喫驚,因爲他們原本哪怕在宮中,也是要想方設法地給老太監送禮說好話,才能跟着認字,老太監的教學也十分漫不經心,倘若不是機靈到了十二萬分,學了也和沒學差不多,因此,普遍的來說,閹人們多是需要從掃盲班上起,逐漸學習拼音的。
但是,和別的男丁不同,閹人們學習的熱情是十分高漲的,這些無父無母的苦命人,從快要餓死的絕境裏來到這裏,心裏也很清楚,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後代,只能是活到老,做到老。想要老來晚景不太淒涼在買活軍這樣的環境下,那就只能是好生做事,到老了,留點錢財傍身,或者還有收個樣子給自己送終的機會。若是老了手裏無錢,誰來理你只能是去扶弱院等死。
沒有了結婚生子,讓孩子養老的指望,也就等於沒有逃避的藉口,閹人的事業心普遍很強,這是讓恩人太監王知禮很得意的事情,他多次向義子黃謹吹噓,說自己做了一件一舉三得的大好事,閹人們有了活路,買活軍這裏有了出名肯幹又能幹的勞工,而且,這些閹人對謝六姐忠心耿耿,也是最擁護她的一批人。可以說是送了謝六姐一份厚禮,也不算自誇了。
的確,閹人們對謝六姐的熱情,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他們的苦,和買活軍無關,完全是在敏朝承受的折磨,來到買活軍這裏以後,感受到的只有買活軍的好處,明明不關買活軍的事,謝六姐卻還是安排大夫做了尿道修復術的研究,也考慮了他們生理上的難處還讓他們上學,甚至於,茅廁裏還設了隔間門,雖然這最後一點或許不是特意爲了他們着想,但這些特殊的男人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在買活軍治下的生活,完全自由,而且完全地受到了尊重。
就像是所有被壓迫的人一樣,一旦解除了自己的壓迫,他們就完全地投入到了解放者的隊伍裏去了,這些沒讀過書的閹人,越是原來過得落魄的,如今便越是虔誠,對於買活軍的所有教材,一律全盤接受,常平康之前就留意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除非是真的很愚笨的人之外,其餘的閹人,不論怎麼偏科,政治分數一定都是很高的。因爲他們完全是打從內心地相信謝六姐關於大同社會的說法,畢竟,正是這樣的理念讓他們有了一條活路,閹人們又如何能不狂熱地信奉這樣的教派呢
倒是常平康這樣,在來到買活軍之前已有了一定的文化,一定閱歷的閹人,他們雖然也過上了比之前更好的日子,但心中或許總還是帶了一絲保留的。他的考試分數倒是不差,但做政治考卷的速度比別的考卷更慢,因爲常平康需要思索什麼纔是能拿分的標準答案,不像是別的閹人,只需要把自己狂熱信仰的那些教條寫上去就行了。
有這種沒有退路的勁兒在,閹人們的成績往往不算太差,這個羣體的素質要高於一般人,主要是因爲精神不夠堅韌、不夠強健的個體早就被篩選掉了,能夠成功到達買活軍這裏的閹人,往往都混得很不錯,而且這還不是閹人中的精英真的若是那些去過內書房的內進士都來了會裏,那會裏向學的氣氛可要更濃郁得多了。
在常平康來看,衢縣分會的兄弟們,發展軌跡和雲縣的也差不多剛到這裏的時候,都是按照官府的吩咐,做些掃地搬磚的雜活,同時專心上掃盲班,大概用一個多月的時間門掌握拼音,從掃盲班畢業,隨後繼續在初級班就讀,這時候就可以換工作了。
意外的是,閹人的用工,在買活軍這裏是很受到歡迎的,最受歡迎的行當令人意想不到是建築隊,各地的建築隊都很喜歡招用閹人,因爲閹人爲了養生的緣故,普遍習練馬步,還發明瞭一個不倫不類的叫法,叫做清淨金剛功。練金剛功的閹人,腿腳力量強,體味少,耐力足,而且非常好管理,減少了滋事的機會,和女建築工雜處也不會惹來議論
對於建築隊的隊長來說,如何避免隊裏的桃色緋聞,一直是最讓他們頭疼的事情,買活軍這裏的票唱活動是非常少見的,但絕不是沒有,有組織的交易減少了,但帶有一半戀愛性質的野發交往,不可能完全避免,這種事情,不論是被舉報,還是沒談妥鬧出來了,那都是犯罪,如果是交易,男女雙方一起治罪,如果是,工人自己要被抓去苦役,情節嚴重的要砍頭,而且還要罰錢、扣隊長的政審分。
有這幾道緊箍咒在,隊長們對工人的管束一向是非常嚴厲的,近乎軍事化,但即便如此,年輕人口聚集,流動性又強,建築隊依然是一個桃色韻事頻出的地方就算你能管得住男工不出宿舍,能管得了他們在宿舍內部做什麼嗎
常平康之前接待會務時,也聽到不少沒上報紙的祕辛消息說是在建築隊發生了一起聚集性的花柳病傳播,女工都沒事,出事的是男工那邊,一個隊裏一小半人都染上了,患處都在附近,一看就知道是在進行契兄弟的結拜活動,而染病人數之多,讓述說這個傳聞的男吏目自己都震驚不已。
這是鬧出來的,沒鬧出來的呢對於要管理這些工人的隊長來說,煩惱百出,全因塵根而起,割以永治,少卻人世紛爭。閹人養老成不成問題,日常生活是否有不便、痛苦,他們不是太關心。他們最關心的只有閹割帶來的好處,尤其是官閹,早閹的那些閹人,連慾念都沒有,總不會帶來什麼麻煩了吧
但凡是有聚集性、遷徙性,需要組織性,又是男女雜處的行業,都很喜歡僱傭閹人,因爲閹人並不好勇鬥狠,性格也多數柔媚服從,很適於加入生產,還有人傳說,六姐會效仿九千歲,專門挑選閹人,組成一支淨軍敏朝的淨軍,高峯時人數也有四萬之多,都是從自閹者中選的,落選的人數只有更多,可見敏朝自閹者的數目,說有數十萬,實在是不算誇張的。
不過,哪怕不設淨軍,眼下的崗位也淨夠他們做的了,這些閹人中比較強壯的,都願意去建築隊做事,因爲的確很賺錢,而且還能學到手藝,隊長也喜歡提拔他們,尤其是有女大工的建築隊,是優先聘用閹人的。也因爲閹人做建築工的多,清淨長壽促進會在各地的分會,人員流動很頻繁,消息也傳遞得快,大家說完學習上的事,就開始結對子,一些外地來的建築工,急於補習算學,找不到足夠多的老師,大家又商議着由會費請一個老師回來,開個大課講數學。
也免不得聊些別的事情,譬如一些在商行裏做事的閹人就站在一起,聊着僱主之間門的八卦除了建築工之外,本就讀書識字的閹人們,許多都去商行裏做知客了,這也和一些商人根深蒂固的看法有關普遍認爲閹人比較細心,天生會服侍人,尤其是一些常出太監的地方,自古流傳的就是一整套伺候人的手藝。
那些大商人,倒也不敢公然繼續收用僕人,買活軍這裏沒有僕人,只有僱工了,而且,連謝六姐也只有兩個勤務兵,民風簡樸,商人們也不敢高調奢侈,但是,爲自己的商行聘幾個閹人,專門迎來送往,安排酒席,順帶着爲宅子裏操辦雜事,這還是可以辦到的。對於他們這些僱主來說,則是暗自過了一把皇帝癮咱也享受了被太監伺候的滋味不是雖然也不敢叫人跪拜磕頭了,但端茶倒水、敲肩捏腳,一整套祖傳的推拿手藝,可比江陵推背師傅要強得多了。
沒入宮的,去建築隊,有入宮或者身上有傳承的,找工作更簡單,也有在商行中做事的,也有自己出去開推拿館的買活軍這裏的浴室,一概不許開設浴池,所以也就沒有搓澡這麼一說了,推拿館生意居然很不錯,有時閹人也和盲人合夥買活軍這裏的瞎子,也沒法算命了,於是一個個盲先生便都合攏天眼,主修捏骨去了,偶然有一兩習性難改,在推拿時捧幾句骨相,雖然犯了買活軍的忌諱,但也能多收幾個賞錢,說起來日子倒是過得比原本那有一搭沒一搭賺些算命、風水的錢要穩定得多。
還有一些如常平康這樣的閹人,是被官府招聘了進去做吏目的,就更令人羨慕了,他們往往考試成績最好,也最機靈,最會來事兒,可能也和常平康一樣,有在宮中服侍貴人的經驗,是搞接待,搞會務的一把好手,常平康在雲縣就是專門搞會務的,經他手操辦的會議,無不令與會者讚不絕口,從安排入住、組織議程,打點食宿,再到送上各自返回的馬車,經常平康妙手調理,都能讓各方參會者大感滿意,絕無半點被怠慢的感覺。
一般來說,搞會務的吏目,人際關係也是非常廣博的,常平康在衢縣的確也有結識的朋友,不過,那是他自己的人情,犯不着爲了佘姆媽的事情動用,這件事在促進會就可以辦成,而且是兩面的人情。常平康在促進會裏呆了一個多時辰,已經結識了不少朋友,大家通過淨身匠的師承關係,在宮中拜的識字師父,老家的籍貫,多少都能攀上關係,因爲自閹者主要就集中在北直隸最窮最乾旱,最喫不上飯的地方,因此大家彎彎繞繞,不是同鄉,就是同門,或者有同一個祖師,聊起來都是自己人。
既然已經融入分會,他便把佘姆媽想要開個小飯鋪的事情說了,請分會爲他介紹一個好中人,這件事,是商行熟悉的,立刻就有在商行做管事的一個錢老三笑道,“這事交給我,我們商行都和一個姓範的中介打交道,他收費很公道,而且爲人也是熱心靠譜,對於各方面的政策,瞭解得很透徹,一定可以爲佘姆媽把此事辦妥。”
飯鋪的手續這就有着落了,接下來是僱工,佘四明在衢縣不大不小也是個名人,佘家也是有些名氣的,佘姆媽的鴨頭也的確是好喫,因此,這份工作機會很受到大家的歡迎,也是常平康做在分會裏的人情,一些剛從掃盲班畢業的年輕小閹人,纔剛十三四歲,從老家被送來這裏,身體還沒長成,建築隊是不要他們的,現在多數在做些灑掃的夥計,便很踊躍地想要應聘去做夥計。
因爲佘姆媽是女東家,佘伯父是另有工作的,常平康認爲,她聘用閹人、女娘的熱情會比較高,不過他還是再三告誡孩兒們,“做餐飲的,最要緊的是雅潔清淨,一定要每日洗滌,身上不可帶有絲毫異味。如今,買境的活死人都對我們印象極佳,這是脫不開咱們一體上下的矜持要強。都是苦命人,好容易掙扎到這裏,可不能失了心氣,帶累得咱們促進會都沒了臉面。”
“是了,多扎馬步,多提肛。”
這是避免身體異味最直接的辦法,身旁的前輩也紛紛都叮囑起來,“咱們那,只要練好了金剛功,那只有比旁人更潔淨的,渾身上下一塵不染,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千言萬語就是這七個字,原我實在無法,一天要換三四條褲子,光洗褲子得有一個人專門幹這活兒,如今可是倒好,自練了金剛功之後,一切和常人無異如今早晚各半個時辰,半點不敢懈怠的”
“可不是”
“我只不知如何拿捏分寸”
圍繞着金剛功的討論,總是最有熱忱的,常平康雖然不必練這個,但聽了也覺得心動,好像不練這個吃了虧似的,正在暗暗思忖着該如何安排自己時間門,又見有人急匆匆進來,連聲說道,“路上耽擱了還以爲今日這個會趕不及了呢。”
常平康一見這人,眼前頓時一亮,忙招手道,“平泰,我說你今日怎麼沒來,這,這”
張平泰便忙擠過來和常平康問好,“鄉下發大水,淹了橋面,路上不好走,就回來得晚。”
他嘖嘖地嘆息着,“農業局的人有得忙了,還有修路隊的,雨後怕是都要忙起來。”
防汛的事情,在南邊是很常見的,只要縣城沒有被沖毀的危險,大家的情緒就都還鎮定,常平康笑道,“弟妹和孩子沒事吧可曾受了驚嚇”
“他們還好。”
張平泰和常平康都是走平字輩,說明在宮裏是跟着一個師父,關係自然親密,他們被逐出宮,是受了師父這一派被九千歲排擠失勢的連累。出宮後,也相幫着給師父養老送終,自己艱難地設法討生活,彼此間門有過命的交情。
也是因爲師父和王知禮的關係,他們是第一批來買活軍這裏的閹人,常平康人情練達,本事更大些,考入了衙門做吏目,張平泰名落孫山,不過他運氣更好,遭遇更離奇,進商行做事後,不過一兩年功夫,竟娶了女東家,如今也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過日子這一次常平康來衢縣是公幹,而張平泰一家和他同車過來,所爲不是別事,而是去江郎山旅遊的,在山腳下一住就是十日,這會兒方纔返回。
兩兄弟見了面,再加上聚會已到尾聲,熱水也已燒好,閹人們陸續都往會所後的浴室走去,常平康便把張平泰袖子一扯,“走,喫飯去,一會帶上孩子媳婦,到我宿舍裏去洗澡,不和他們在這裏擠了。”
清淨促進會,的確有一點和別的促進會不同,那就是他們的會所往往佔地比較大,因爲自己有經營一間門浴室,本地的閹人,只要條件允許都來這裏洗澡,免得在浴場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這浴室做的是獨門生意,每逢集會之日,生意就好得不行,張平泰咧嘴笑道,“那我偏了大哥了,我媳婦他們幾人自己去浴室也無妨。”
說着,兩人便並肩出了門,張平泰等走到僻靜處,便忙又道,“大哥,說起來,這次我們去江郎山,一路上也得你照應,小許深服你的爲人,又提起了要爲你說親的事情,讓我好生勸勸你,到底有個家纔是過日子的樣子,你看這話我該怎麼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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