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花販與更士(上)

作者:御井烹香
“快快,該起身了昨兒就說你別喫那麼多,可不是積食了轉悠到多久才睡下,這耽誤的可都是一天的事兒”

  天還沒放亮,甚至連公雞都還沒開始打鳴呢,院子裏的大漏鼓剛發出一聲沉悶的咚,秦老漢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一邊麻利地下牀拾掇,一邊推着還在貪睡的妻子,又揚聲催着堂屋另一側的女兒,“娘,起來了昨夜睡前可將飯坐上水了”

  隔屋也很快就傳出了悉悉索索的響動,娘很快就揉着眼睛走進堂屋,打了個呵欠,“坐坐下了您先點燈,我去茅房”

  說着,她便搔着頭,趿拉着布鞋走出屋子,往院子裏茅廁方向去了,秦老漢無奈地搖了搖頭,先從屋內取出過夜蠟燭,借火點了堂屋的玻璃油燈,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們自己的臥室裏忽然傳來梆的一聲悶響,隨後便是痛呼,“賊老漢,怎麼又把板凳亂放沒跌死你老婆子”

  秦老漢忙把蠟燭擎進去了,訕訕地說,“昨夜往樑上取繩子來着,倒是忘了,你也是,沒火就悠着起唄可摔壞了沒有”

  二人彼此鬥了幾句嘴,萬幸秦婆子沒事,只是踢到了板凳腳,小腳趾疼,秦老漢便笑道,“一會你喫完飯,取兩枚養生丸噙了便是,別再嘰歪叨咕了,快起來喫早飯一會趕不上早市了”

  匆匆交代幾句,便也回身出了屋子,先到院子裏竈臺邊上,揭開鍋蓋一看昨夜晚飯後,藉着竈火的餘燼,燒了一大鍋水,探手一摸,還是溫熱的,正好舀出來洗漱,水裏坐了一個竹編的笊籬,笊籬上一個大碗,碗裏是稀粥,一夜小火燜煮,這會兒正是微溫又有一個木架子墩在一邊,上頭竹簾子上放了五六個雜麪饅頭,都是溫熱軟和,雖不如剛出鍋時熱乎燙手,但恰是可入口的溫度。

  實際上,如今買活軍這裏,市面上賣的早點種類多,份量足,很多家庭都習慣了上街市買早飯,也省得早起還要費事燒竈料理,若是一家人都要上班,出去喫是最好的選擇。不過秦家人起身的時間太早,早市還沒有供應的,只能自己張羅這樣省時省力的溫吞早飯到底也比去外頭喫要節儉些。秦老漢見早餐已是備好,沒有出什麼差錯,便把飯食端進堂屋,又從水底將幾個雞蛋摸出來,放在桌上,自己背身出去,舀水洗漱,上茅房。

  此時天色仍黑,但口人熟極而流,在院中藉着屋內一點光芒,來回走動,竟沒有絲毫障礙,秦老漢洗漱完了時,娘已坐在桌上開始喫早飯了,桌上放了四樣鹹菜昨晚剩下的雪裏紅炒鹹肉,醃的寶塔菜,又酸又辣,還有買活軍這裏特有的一種鹹菜,叫做榨菜的,鮮、鹹、香、嫩,秦家人愛喫辣,買的是辣口的,一個個疙瘩上灑滿了紅彤彤的辣椒粉,要喫時切一個疙瘩下來斬碎,夾到碗裏一攪和,一碗粥立刻帶上了一點顏色,一喝就是一大口,最是送飯的好東西。

  除了鹹菜以外,還有一碗油辣子,雖不多,但一人也能夾一筷子,抹在雜麪饅頭上喫,秦婆子把饅頭撕巴開,夾了油辣子、寶塔菜,咬在嘴裏嘎吱嘎吱的,她盛的那碗粥光可鑑人,多是米湯,非常解渴,先喝完一碗,第二碗米纔多起來,又取一個饅頭,把雞蛋打開一個,裏頭是溏心的,夾在饅頭裏喫,一咬下去滿口流的都是蛋黃,沾了蛋黃香味的饅頭也特別好喫。

  兩個饅頭兩碗粥,一個雞蛋,若干鹹菜。秦家人的早飯便是按這個量準備的,娘更好喫,雞蛋上微微沾一點油辣子,喫起來滋味甭提多齊全,不過是十多分鐘,眼看着天邊有些曦色了,人便陸續喫完,留下兩個饅頭一碗粥、一個雞蛋,仍是放回鍋裏溫着,幾碗鹹菜拿瓷罐子一扣,秦娘對着自己那屋叫了一聲,“小妹,起牀喫飯了”

  說完了,便不再管她,走到堂屋一角,把鐮刀、剪刀、鐵鏟等物都放進去,彎腰背起揹簍,手裏拿了一個籃子,秦老漢和她一般無二,兩人擡起門閂,一前一後出了門,順着院子前的小路往村落深處後山走去。此時方纔傳出雞鳴犬吠之聲,村子裏燈火陸續亮起,有了些人聲動靜。

  秦老漢父女倆,對後山是極爲熟悉的,兩人都穿着千層底的草鞋,在山間行走不怕石頭磨了鞋底,步子邁得很快,不多時便來到林蔭深處,那裏正有一叢叢灌木,開了紅花,晨露滴落,花瓣在晨風中微微顫動,顯得格外嬌豔,惹人憐惜。秦老漢見了,滿意道,“果然是這幾日開得最好動手”

  當下便和女兒取出剪刀來,將花兒剪下,一朵朵小心排放在特製的竹籃裏這竹籃底部,有竹子做的小格柵,一槓一槓的,花兒剪好以後,放在格子上,便不容易被磕碰了花瓣。等到這一層採滿了,拿出一個竹編的疏孔簾子一蓋,又將格柵卡進去,便又是一層。一個大籃子可以裝兩層花,算起來一百來朵是有的。

  南方天氣和暖,一年下來也就冬天沒有花開,秋天時開的是月月紅、桂花、小甘菊、拒霜花,自然還有菊花了。秦老漢和女兒在山中逛遊了半個時辰,各採了半籃子的花,回到自家小院子裏時,太陽已經很要出來了,天邊朝霞變換,煞是好看,秦小妹也起身了,正喫早飯,秦婆子從後院出來,手裏抱了一大捧或紅或黃的菊花,“這些已夠賣一日了吧”

  “賣是再沒有賣不完的,只是能挑多少去罷了。”

  一家人忙着歸置花籃,很快整出了兩個籃子的花,由秦老漢挑上花兒嬌弱,禁不起顛簸,挑擔要穩,秦老漢是最有經驗的。這裏秦小妹也背上書包,父女人一道又出了院子,這一次不往山裏走,而是從村西頭出去,走了約半個小時,太陽剛露個頭,便到了城門口,排隊入城。

  買活軍這裏是不收城門費的,只是要登記,秦家人日日都來,和守門的士卒早已熟悉,對他們點點頭,也不盤問,秦老漢寫了人數、姓名,就揮手放他們進去,到了城裏,秦小妹去上課了她是城裏掃盲班的老師,秦娘和秦老漢一人挎了一個籃子,分頭走去,也叫賣了起來。

  “新鮮桂花哉香個一屋子”

  “上好的菊花重陽節到了灑灑水養個七天不會有錯”

  “月月紅下來了,簪花娘子最風流,簪花少年有精神”

  “花老伯”

  路上不時也有行人停下腳步問價,“這月月紅多少錢一朵”

  “一文錢一朵不挑若挑要兩文錢一朵。”

  顧客便尖着眼睛打量籃子,“倒是都新鮮”

  “可不是就今早剛採下來的,上頭那都是露水,不是灑的水”

  “那來兩朵,你來挑吧,就頭上。”

  “好來”

  秦老漢喜滋滋的挑了兩朵大小適中的月季,拿在手裏給客人展示了一下,見她沒有異議,便將花枝上突出的刺削去,花兒斜斜插進頭箍裏,用那塊布料的彈力兜着,也是預防着刺痛頭皮,“今日便不要摘頭箍了,回去以後,把花兒取下,用清水裏兌一點子米湯養着,可以養個兩日都不敗。”

  說着,他又從懷裏掏出一面手鏡,珍惜地呵口氣,用棉布擦亮了,舉起來給客人看過,這年輕的姑娘手扶頭箍,滿意地左右照了照,給秦老漢付了兩元錢,笑着道了聲謝,便又忙匆匆地走了,此時身旁已有四五名女娘圍攏上來,都笑道,“好鮮亮花色我也來一朵這桂花多少錢”

  “桂花一文錢一串,菊花貴,菊花要五文一朵那個雜色的十文”

  菊花是確實要貴一些的,不像是山花,花農只需要移栽了灌木,時不時照看些便得,菊花要盆養,而且要上補藥,又能開得久,一朵一朵的賣已是便宜的了,若是論盆還要更貴,還不好養。到了重陽節前後那幾天,一朵花十幾文是不在話下的,這些女娘買菊花的很少,多是買了月月紅簪頭巾裏這一帶靠近女子宿舍,住客多是附近服裝廠的女工,她們多是短髮不錯,但上班是習慣要包頭或者戴頭箍的,這是因爲附近有機器,害怕頭髮被捲入機器裏,也怕頭髮亂掉,沾在布料上就不好看,所以,很時興戴一個螺紋布做的頭箍,若是碎花的,那無疑便更是走在流行的尖端了。

  那些沒有頭箍的女娘也不怕,買了月月紅,可以纏在釦眼裏,手巧的自己纏,手笨些的,最終極的辦法就是請秦老漢剪了花枝,用針帶線串過花盤,現縫在胸口,回到家裏,把線頭一剪,花兒就又取下來了不過這樣的花兒留不久,一兩天就敗了,因此大多都還是插戴在頭箍上,在鏡中前後對照,笑嘻嘻地走了。

  秦家父女要趕早市,便是要趕在這幫女工上工的這波商機,這些女工們,一日一般都是十文左右,廠裏有些還包兩餐,廉租房不過是兩百文一個月,算下來,七百多文,衣服又還便宜,手裏怎麼沒有錢這花也不是天天買,不五時買一朵,一兩文錢的事情,會呵護的能插戴個四天,不會呵護的也有個一兩天的新鮮,瞧着自己漂漂亮亮的,心情怎麼不好

  因此秦娘說的便是這個道理要賣,多少花賣不掉只是供不上這麼大的量罷了。要種菊花,要上山採花、施肥,要採,要打理,一天這早市也就夠賣這些的,到了午市的時候,佩戴的切花就不那麼好賣了。

  過了早市這個時點,上工的女娘們都走了,秦老漢也歇了歇腳,在路邊尋了個茶館坐下,“來一碗茶,一個燒餅週報來了沒有”

  一碗茶一文錢,一個掌心大的小脆燒餅一文錢,兩文錢能坐一天也沒人來趕,還有免費的報紙看,這些茶館,早上做一波早飯的生意,這會兒就做秦老漢這些走街串巷的小販生意,薄利多銷,生意紅火得很,“有有,是要聽報要看報聽報就來裏頭坐,看報您巷子裏坐清淨些”

  秦老漢是要看報的,夥計便取了一個大夾子遞給他報紙是夾死在上頭的,不容易取下,夥計時不時來照看一眼,想要撕下帶走也不容易,不過這週報反正週週出,便是被人撕掉了一兩頁也不太妨事,秦老漢便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茶,又拿起香酥掉渣的燒餅咬了一口,這裏翻看起報紙來。

  他自然是不看頭版的,除非是有前幾個那什麼子告父的聳動新聞,否則,都從第二版看起,先掃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麼農業新技術的新聞,若有便細看,若無,便往後翻,最愛看的不是小說連載,就是徐俠客的專欄,又有什麼新戲上映的消息也很留意,秦老漢賣花收入不低,看戲買票那幾文錢還是能掏得起的。

  “依伯,今早生意好呀。”也有個來歇腳的小販和秦老漢搭腔,他是走街串巷賣炊餅的,本地的土話腔調有些生疏。秦老漢一看他的炊餅,“你這饅頭做得俊俏北方來的吧”

  “哎喲,您老也是北方人”

  兩個小販立刻親近起來了,一邊說着彼此來買活軍這裏安家的故事,一邊說着生意經,如此攀談了一會,待到一碗茶用完了,又聽城裏敲鐘,知道現在是早上十點多了,秦老漢便和新結交的饅頭漢打聲招呼,先會了賬,又挎着花籃,往城南的菜市場走過去這會兒該是那些早上上掃盲班的內眷們下課的時候了,如今城裏流行兩夫妻錯開了來,譬如說主婦早上上課,七點上課,上到十點多,出來正好買菜做飯,中午十二點多打發孩子們吃了飯,午休一會兒她就去上班了。

  而丈夫上午上班,若不包餐,那就回來喫午飯,下午上課,早些回來可以接孩子、熱晚飯,再做點敲敲打打的家務活。若是大家都上午上課,下午上班,那總有一頓飯是沒着落的,沒孩子的倒無所謂,這一頓飯兩夫妻碰頭一起在小館子裏打發打發,對有孩子的人家來說,就不是太方便了。

  他是有盤算的人,這時候學校裏涌出來的很多都是當家的婦人,和女工比,她們買菊花的熱情更高了重陽節要到了,不管是不是正日子,菊花買回去,插過了也算是趕過了節慶,若是都不插那不像話,正日子插則太貴。因此,家境一般的,這會兒買兩朵菊花回去供祖宗恰好,家境好手裏撒漫的就和秦老漢問盆花的價錢。

  “盆花要貴些,一百文上下,送來是花苞,還有配好的肥水,侍弄得好開個數十日都行。”

  便是一百文一盆,那也是有人買的,秦老漢掏出本子登記地址,講好了下午回去推車來送花收錢,一籃子花賣得幾乎見底,只剩下兩朵嚴整的大菊花時,他猶豫了一下,不再叫賣,而是往籃子裏蓋了一塊白紗布,示意花已賣完,卻不立刻回家,而是拐到城南官署一帶,來到一處衙門前,有些怯生生地說道,“來交人頭費的”

  像是秦老漢這樣的人家,他們雖然住在村裏,但是並不聽從田師傅的安排種地,而是在自家後院種盆栽,山中移植了一些灌木來採花的,買活軍並不對他們收農業稅後院不大,不過是幾分地而已,這點地一般村裏人都是自己種菜喫,買活軍也不收稅的。

  不過,因爲他們不能聽從安排勞動,那麼除了冬季以外的月份,是要收人頭費的,一人一天十文,一個月便是百,人頭費一個月要交九百文去,他們繳費的憑證每個月要遞交給村裏,來到縣裏歸檔,也因此秦老漢並不僱人,因爲多僱人固然可以多開闢花田,但因此要交的稅費更多些,而且他們的收入情況就瞞不住了正所謂財不外露,如此,他們一家口也是忙忙碌碌早出晚歸的,衆人也不知道他們一個月出息究竟多少,有肉埋在飯裏喫,老人心裏倒覺得很踏實。

  就是每個月來交人頭稅時,他心裏是有些打鼓的,這衙門自古以來都是有理無錢莫進來的地方,雖說來了買活軍這裏以後,衙門裏要比原本鬆快了許多,秦家也和原本大大不同了,但正所謂天下老鴉一般黑,每每進來,秦老漢還是說不出的緊張。

  這處衙門,是專門收各種稅費的地方,小商販都要來交人頭錢的,外來的人口當然是川流不息,士兵查看了一下秦老漢的身份憑證,便點頭讓他進去了,秦老漢進去時屋內人倒不多,此時快到飯點,大多數人都已經辦完事走遠了,只有兩個女吏目正在伏案謄錄,還有那今早見到的饅頭小販恰好往外走,和秦老漢打了個照面只是限於場合,沒有攀談,不過點點頭罷了。

  因爲見到秦老漢來了,其中一人起身道,“來繳費的身份憑證拿來。”

  秦老漢忙取出一張紙,一個本子遞上去,“我家口人都種花來交人頭稅”

  那人拿在手裏看了看,點頭放到一邊,“九百文,支票帶來沒有,那邊有水洗洗手你賣花的,一個月營業額多少”

  按說,吏目們問什麼都該如實回答,秦老漢卻是立刻出了一身汗,期期艾艾地說道,“營業額這小老兒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那女吏目一笑,也不往下問了,眼睛往秦老漢身邊的花籃看了一眼,秦老漢進來後就將花籃紗布掀開了,女吏目讚道,“這菊花倒是開得不錯”

  餘下便是繳費辦事,買活軍交錢一般最好是支票爲主,不愛收現金,這樣兩邊乾淨,少了貪污現金的麻煩,秦老漢開了支票出來,按了硃砂手印,擦着汗走出衙門,但並不去遠,只是在街口徘徊着,過了不多時,兩個女吏目說笑着走出衙門院子,經過秦老漢身邊時,他忙兜售道,“上好的菊花,兩位娘子可買不買已是餘尾了一文一朵,小老兒賣了花便也家去”

  一文錢一朵的菊花,誰不買呢兩個女吏目倒也十足付錢,不肯白拿秦老漢的,付了錢相視一笑,將花兒簪上衣襟,便又去得遠了,秦老漢重新挎起花籃,盯了她們的背影一會,轉過身才敢輕輕地呸了一聲,又嘆口氣,正要出城回家時,身後忽然有人叫道,“花老伯,且慢一步”

  回頭一看,卻是那饅頭小販,挎着籃子大步走來,將秦老漢扯到一邊去,低聲道,“我剛在屋外尖着耳朵聽,那二位也爲難了您這可和傳說的不一樣,得向您討教討教,這公然勒索的事情怎麼就沒人寫舉報信去告發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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