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9. 張天如的噩夢(3) 雲縣.張天如 真……
這位莊夫人,不論是水師將軍愛寵的身份,還是其攜帶多人捲款攜逃的壯舉,都曾轟動一時,雖不能爲人長久銘記買地這裏的奇人異事確實不少但這會兒說到莊夫人這三個字,大多數人還是能想起來的,“哦原來是她啊聽說這位奇女子,後來去開了一家服裝廠,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轟動一時,隨後歸於沉寂,這是大多數新聞人物的共同軌跡,就買地這裏的情況來說,真有能力長期吸引討論度的,除了政治人物如謝六姐之外,主要都是長期活躍在報刊上,有文章時不時見報的風流人物,譬如採風使開宗立派的張宗子,大探險家徐俠客當然也少不了買地第一文宗,敏地人送外號狂犬的張天如了,天一君子的名聲是如此響亮,以至於如今他的朋友,多數都戲謔地叫他張君子,以期和敏地的張狗形成對比呢。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仙界人物,反而比現實中的傳奇人物更讓人津津樂道,譬如說,寫下蜀山劍俠傳,被封爲得道金仙的還珠樓主,還有文章雖短,故事卻讓人餘韻無窮的金庸,也被封爲金真人,衆人都認爲,這些小說必定是金仙、真人們從自己的修仙傳奇中所得到的靈感,進而記敘下來,可以說是半自傳體的故事。
甚至還有人從這些作者身上,揣想仙界的生活是何等的寫意風流,想象六姐在降世之前,又是過着如何逍遙的生活,這種從隻言片語中,考證仙界生活的文章,雖然不能公然刊發在買活週報,但卻也在小圈子裏十分受到追捧,自成了一個索隱派,張天如還曾好幾次去過索隱派的聚會,領過幾本他們合資印發的內刊呢。
比起這些神仙人物,莊夫人這樣的奇女子,也只夠議論一時的,衆人大多隻知道她來買,至於來買之後做了什麼,又捐了多少款,那就並非大家關心的內容了說到捐款,這是現在買地十分流行的事情,郝嬢嬢給敘州同鄉會的捐款,那手筆豈是莊夫人可比的就說奇女子,千金堂女掌櫃範姑娘,手筆也比莊夫人要大得多。大家只知道她後來先在雲縣近郊開了一家服裝廠,但未幾又盤出去了,現在去哪裏開廠,就有些不太清楚了。
“現在她是去雞籠島開廠了一開始她的廠子在雲縣,有點做不起來,雲縣這裏人工貴,好的服裝工人也不好找都寧願去官營的廠子裏做工,而且,本地的廠子也是不少,貨太多了,要在本地賣,實在是難賣出去的,要往外走船去賣,量又有點兒不夠,現在雲縣這裏,多是大量走貨去北方的廠子,一些樣衣在本地出賣,便足夠百姓日常所需了,小廠子的成本打不下來,就只能賣款式,她那廠子既然沒有立住,可見款式大概也無甚出奇的地方。”
說這話的是張縣尉,他對紡織業的近況可以說是瞭如指掌的因爲雞籠島的紡織業也算是比較新興的行業之一,且也面臨來自雲縣的競爭,雞籠島這裏是新開發的島嶼,可以大片大片成規模的規劃土地,在主食作物之外,所選擇的經濟作物是棉花其實本來菸草也是可以的,但因爲六姐不喜菸草,所以就還是以棉花爲主。
這樣雞籠島這裏,紡織廠也比較多見,有官營的,也有私人合股自營的,官營的紡織廠還是往北方賣得多,尤其是棉衣,用料十足,一件的利潤也很高自然,成本是不低的,自營的無法和他們相比,就主要做本地市場,價格比官營的要便宜不少,當然了,做的也都是成本低的單衫,主要就是走款式,所以張縣尉這裏,時常要處理的就是各私營廠子關於某一款式是否抄襲的糾紛。
“不過是三四年的功夫,早已經不是京城一個張九娘想些點子,便可風靡大江南北的格局了”
張縣尉這般斷言着,大家不免也跑題地聽他說着各廠的糾紛,探討着知識產權法什麼時候能在買地立法若是六姐起了這樣的決心,那真是一大壯舉了,因爲敏朝可是完全沒有知識產權這個概念的,甚至連書冊盜印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絲毫沒有違法。彼此又七嘴八舌地說了好一會兒,才拉回正題道,“這個莊夫人的廠子,哪怕在雞籠島,經營情況大概也不算很好,因其從來也沒有上過衙門在雞籠島,自營的廠子倘若沒有來衙門告過官,那就是說明做得不算好的,沒有推出過什麼風靡的款式。”
“而倘若沒有被人來告過呢,那就說明其喫二道湯的本事都是沒有,從來沒有跟着賣得讓人眼紅過多有一些廠子,很是刁鑽,自己不去請裁縫,專門在市面上蹲着,看什麼好賣,立刻買衣服回來拆着學,用便宜衣料,價格比原版更低幾倍,反而比第一個廠子還要賺得更多,簡直就是這服飾界的閩刻也就難免三不五時,被人告官來要賠償了。”
書冊之中,閩刻以盜版爲主,印刷質量低劣,紙張也是薄如蟬翼、稀如草漿,但價格比精裝本不知便宜了多少,是貧窮學子的恩物,張縣尉這個比喻打算是精到,惹來一羣人都是發笑。張天如若有所思地道,“第一個廠,虧錢轉手了,第二個廠聽起來也不算賺,我聽聞她平日還活躍在各色促進會中,出手大方,水師將軍的私蓄有那麼豐厚嗎不知道她入買的時候,報備了多少,是否有所隱瞞。”
張縣尉也是他提起莊將軍夫婦一案便指着張天如道,“不愧是君子,果然敏銳,此案的關竅,多少也在她的財產上正是因爲雙方的賬目對上了,這莊夫人現下才被捲入了誣告案中呢。”
他之前已經說到,原來羊城港的戰事,是和莊夫人前夫,水師將軍莊氏有關,正是因爲莊將軍被俘,才讓羊城港的防務形同虛設,雞籠島水師隨即向羊城進發,此次很有可能借勢吞併廣府
這是很讓買地的活死人提氣的一個消息。不過對莊將軍來說,不是什麼幸事,他被俘之後,按例是要給他建檔的這一建檔就壞了,雞籠島這邊的檔案中心一查檔,居然發現他原本就有檔案存在是莊夫人對他的惡行進行大量備案,從備案的內容來看,這莊將軍簡直是十惡不赦,合該千刀萬剮的大惡人,而且這些惡行,描述得栩栩如生仔細無比,簡直就猶如眼見,甚至還備案了證人多是莊夫人那個服裝廠的僱工,也是她從將軍府帶來的下人,如果依着這些證據,那莊將軍簡直是立刻就要剝皮實草,以儆效尤了。
“說實話,自有備案這個制度以來,我個人的感覺是,能利用好備案這個制度的人往往根本不需要備案。”
說到這裏,張縣尉也是不無感慨,嘆道,“利用備案制度爲自己牟利,最出名的例子就是敏地皇妃案了,這就是一起典型的違規備案,這莊夫人給莊將軍備案,簡直和說書一樣仔細,文書做得比我自己寫的都漂亮,可仔細一看案卷,她這裏全是證人,沒一個是受害者,或受害者的親友。那些真正親友或自己受害的百姓來備案時,卻是一問三不知,說起話來顛三倒四,很難有效的備案信息,光看案卷,都覺得日後能讓衙門主持公道的可能不算很高。”
這一點,衙門法制口的吏目感觸是最直接的,此時陸續又有不少會員到了,聞言也都是點頭嘆息,張天如也是心中一動,一邊仔細聆聽一邊隨手記着筆記沉冤備案制真能達到初衷嗎是否已淪爲各路神仙利用買地行政力量的工具
多犀利,又是一篇銳利社評的材料有了,不過這種文章不能幹寫,少不得也要走訪衙門,向吏目們瞭解情況,這裏只能暫且擱下,聽張縣尉繼續說道,“要說夫妻同心呢,真是這個道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只要不是莊將軍,換了天王老子來,只怕都要栽在這些備案的坑裏了。誰知道,那莊將軍面對我們的詢問,也是不慌不忙,反手就拿出了他主船上的一個木箱子那裏頭竟是滿滿一箱莊夫人的黑材料”
“這莊將軍,大概是從莊夫人捲款攜逃那一日,便想到了會有今日的情景,竟是從那一刻便開始收集證據,撰寫文書了。他不但了歷年來的將軍府賬冊,還取了姑蘇各地的證人證言,還有這些人如今的下落、職司,都是一清二楚,有來有去,這些人三教九流,什麼出身都有,這是百業證人諸位道友一聽這話,就知道誰的證言更有力度了。”
此時,參會成員已經逐漸到齊,其中有男有女因爲訟師這一行,在買地纔剛剛發展起來,因此多是紹興遷移過來的男子之緣故,委員會在從法治口吏目選人時,就會有意識的多選女子參加委員會,達成性別上的平衡,因此,促進會的會員結構也相差不遠,所以張縣尉就不再用兄弟這個詞了,而是改口稱道友促進會的會員彼此經常是這樣稱呼的,同道中人自然可以算是道友了。
諸位道友,聽了他的話也都是點頭,尤其是法制口的女吏目,都有贊同之色,這也是一個小技巧了現如今買地的法治還沒有完全脫離吏目審案制,很多爭執是不開堂審理,讓雙方直接對質的,往往是對立雙方都提交文書,由吏目查看文書,梳理事實後再進行補充性審問,此時常見的商業糾紛,尤以這種形式爲多。訟師主要就是幫人寫合規文書的,這和他們在婚書上的作用相差無幾。
既然是要看文書,梳理觀點,那麼雙方論點對立的時候,吏目就要看證人證言了,雖然衙門的訴訟業務纔剛剛發展起來沒幾年,但大家很快就發現了不少心得,這其中就有證言採信度的問題,衙門對於百業證人的信任度要遠遠高過單一信源在這一案裏尤其是如此,莊夫人的證人全都是她的僱工,這是一個非常不利的點,因爲有很直接的利益聯繫。
莊將軍這裏呢,他的證言集是根據供述案情邏輯逐一採集的,有送錢的商人也有被坑害的苦主其實很多苦主壓根就不知道自己遇到的困難,是水師將軍府造成的,知道黃師爺找上門才恍然大悟,對前任姨夫人也就更切齒痛恨了,倒是那些送錢行賄的商人,都提到了圈內人對水師將軍府的看法將軍府的好事情,十成裏九成都是姨太太做主,只要有人能引薦到姨太太跟前,事情就好辦了,任是再傷天害理的事情,姨太太收錢辦事毫不囉嗦,是絕對不夾纏的。
這其中,還有一個重要證人,是姑蘇城很有名的事媒子所謂媒子,居中撮合如媒人的意思,有飯媒子、酒媒子也有事媒子,這個事媒子的名字叫做石奇,恰好能和買地這裏已有的情報對上這石奇的確不是水師將軍府的人,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做事媒子了,便是現在也依然活躍,和買活軍的關係不錯。
而石奇能證明他屢屢直接和莊夫人溝通,並蓋了手印,買活軍通過傳音法螺讓姑蘇那裏的人,和石奇也確認過了,石奇表示了對口供的認可,並且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和莊夫人幾次見面的情景莊夫人主意極大,是個女中英豪,石奇好幾件難辦的事情,求到夫人這裏,送了重禮,夫人立刻便想出了對策來,隨後發號施令,下人們遵行如儀,便是給莊將軍掌書房的小廝,都是莊夫人的乾兒子,石奇還求過她,偷了莊將軍的私印蓋了空白通關文書,仿造出通關手令來,在蘇鬆一帶不交稅銀走水運生意。
這就是相互印證了,而且是獨立證人的供述,也讓莊將軍證言的可信度被拔高了許多,雖然其實拔高不拔高的,對他本人的結局沒什麼影響,因爲莊將軍是否被治罪不取決於他是否被矇蔽,而取決於有沒有真正的苦主或苦主親友來備案如果有真正被水師將軍府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來備案了,那麼,即使這件事是莊夫人瞞着他做的,莊將軍作爲將軍府的第一負責人也得坐罪,區別只在於,如果買地認定莊夫人也涉案,那她也得跟着栽進來而已。
如果當時水師將軍府的手段再狠辣一點,斬草除根,真沒有苦主來呢這麼說或許很讓人不快,但除了初始政審分會很低之外,他們還不會有什麼事,仍舊可以怡然度日,而張縣尉現在要討論的,也不是這個結果是否公平,而是另一個很尖銳的問題。
“倘若莊夫人真的虛假備案,虛假作證,需要承擔法律責任嗎若需要,該給莊夫人治什麼罪若不需要,備案制還有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嗎其存在的價值究竟是讓敏地的達官貴人感到懼怕,還是讓沉冤昭雪從設置初衷來說,備案制是否也和仙界的其餘法律一樣,因生產力不足而完全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換言之,這個問題的實質在於,以如今天下的普遍生產力水平,我們真的有能力追求斷案所依憑的真實嗎莊將軍和莊夫人必有一人說謊,但我們真的能找出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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