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 敏亡自徒皇帝起 餘姚.黃德冰 李秀才……

作者:御井烹香
“嗚嗚嗚嗚嗚嗚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爲人,今旦在鬼錄”

  拉着長調的幽怨歌聲,跨越過了院牆的藩籬,傳到了鄰舍衆人耳中,惹得鄰居們爭相伸頭探看,便連隔了一條巷子的黃家都聽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覷道,“敢是哪家有了喪事,怎麼沒聽到他們敲鑼報喪”

  “回夫人的話,是李老爺家發喪呢,辦的是自己的喪儀,這會兒邊哭邊笑,給自己唱輓歌來着昨日就鬧起來了,說是立了個牌位,也不知道給誰發喪,一幫朋友都在痛哭,問他們家的人呢,說是老爺失心瘋了,要給自己送葬,沒多大的事,請醫生來開幾貼藥就好了。”

  黃家使用多年的長隨,恭恭敬敬地垂手回話道,“可小人今早出門買小菜,卻看到李老爺平時往還的那些書生秀才,個個都服了重孝,往他家去弔唁,瞧那服還比李家自己人更重些這咱們就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還有這回事”

  雖然黃家也是曾隨黃老爺上京赴任過,見多識廣的官宦書香人家,但毫無疑問,餘姚縣這幫書生鬧的幺蛾子也實在是出乎他們的見識了人還活着,要爲自己辦喪,家人不服孝,對外還在極力淡化這件事,可相好的書生,卻越禮地服了重孝

  要知道,雖然這數十年來,之江道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官禁廢弛、流民遍地、三教九流、魚龍亂舞,但對儒生來說,喪禮仍然是重禮之一,必須講究,萬萬沒有爲朋友服重孝的道理說難聽點,這要是家裏還有高堂,豈不是和詛咒長輩沒有兩樣了忌諱至極的事情,哪怕是李老爺那幫狂生朋友,只怕也不敢輕易地弄混了吧。

  別說長隨不知道是什麼個道理,便連黃家老爺,從前在京中做御史的,都有些琢磨不透,皺眉道,“荒唐這李家的日子也不多好過,還如此胡鬧,就不怕縣裏革了他的功名去便是不革去秀才冠帶,把廩生給免了,一年也少了許多出息,他家日子本就不算寬裕,怎還如此沒有成算來着”

  他一向是個急公好義的性子,說着便要去換衣服,上李家喝退了一幫狂生去,黃夫人忙道,“老爺,李家相與往來的那幫小子,和您本就不是同路人,由得他們去吧何苦來哉,又結仇呢您是好意,可也要有好人聽纔行啊。”

  小院內正是熱鬧時,只聽得門扉一響,是黃老爺的長子德冰下學回來了,一進門就笑道,“今日街上是有好戲看了,老爺、太太正說李家的事麼其中的委屈,我盡知道的,李秀才的弟弟今日正說起呢,他哥哥其實是爲朝廷發喪來着來憑弔的友人,那重孝也不是爲了李秀才服的,無非是爲了把事情鬧得更大些罷了,是爲天下,爲朝廷,爲”

  他虛虛地用手點了點北面,笑道,“爲那位服的。”

  這話一出,雖然黃家幾人都是色變,但卻也都不由得點起頭來,認爲黃德冰的說法,完全足以解釋所有疑點,而黃老爺長嘆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聲荒唐之後,居然也就沒有去李家制止這場鬧劇的意思了,反而有幾分消沉地往後一躺,在逍遙椅上晃悠了幾下,方纔有些抱怨似的,含糊嘟囔了一聲,“如此倒也難怪”

  “唉”

  黃夫人自然也知道黃德冰所說的是何事了,師皇帝、徒皇帝的故事,自從前日流傳到餘姚縣,已經惹來了極大的轟動,以李秀才爲首的狂生們,反應固然激烈,有藉機表演邀名的嫌疑,但並不是說其餘百姓就完全沒有感觸了。便是黃夫人,雖是女流,但江南自古是出才女的地方,女兒家也能讀書識字,她如何會不知道,這師徒皇帝的恥辱,已經遠遠高於叔侄皇帝,從故事中提到的情節來說,甚至和兒皇帝比,也差得不遠,甚至說猶有過之呢

  按儒家的看法和如今人們默認的一種觀念,天地君親師,師徒關係甚至還要高於平輩血親,也能位列祭祀之中,皇帝被買活軍軍主傳令訓斥,女軍主以師長自居,而皇帝也並未反駁,認下了這個名分甚至,女軍主還用戒尺打了皇帝的手心

  這已經不再是一種互相尊重,如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樣泛泛的師長尊稱,而是明確的師徒關係了,一向以大宗自居的敏朝上下,如何能不感到震動,甚至是強烈的恥辱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前有土木堡大敗,君主被邊藩俘虜,甚至還到邊鎮叫門的事件,如今這徒皇帝事件,簡直就是有敏以來最爲恥辱的一幕,即便有土木堡大敗,徒皇帝這新聞,也依然讓無數士人臉上發燒,難以置信,想盡辦法爲皇帝推脫這怎麼能承認呢如果承認的話,豈不就意味着,意味着

  這樣說,是很叫人奇怪的事情,但事實又的確如此,雖然絕大多數士人,一旦有爲官做宰的機會,損公肥私起來也不會有絲毫的手軟,欺上媚下、兩張面孔這樣的嘴臉,也不會比別人更好看幾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深心中依舊以大敏爲豪,認爲大敏依舊天然應該凌駕在萬邦之上。

  儘管他們的所作所爲,正在加速王朝的滅亡,但內心深處,他們對於大敏依舊是有強烈而真摯的歸屬感,徒皇帝事件,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們的臉上,便是再如何自欺欺人,他們都無法再欺騙自己了,徒皇帝把所有的自豪,都轉化爲了一種恥辱而又羞憤的感覺,消息所過之地,士林無不震動,就是百姓也有搖頭嘆息,難過得喫不下飯的,而像是李秀才這樣給敏朝辦葬禮的狂徒,雖然在餘姚縣是第一個,但沿運河而下,卻又壓根不起眼了沿岸的士人擡了牌位去遊府衙,要給京城上書,要求天子退位的都有

  至於黃大人這裏呢,他如何沒有感觸呢只是怎麼說也是有一把子年紀了,也是官身,不好和一幫年輕秀才摻和,只能保持沉默,但這幾日黃家的氣氛也很低沉,家裏的幾個孩子,雖然被嚴格約束,於學中不能擅自議論此事,但回到家裏,關起門來點着蠟燭,和父親也可以談到後半夜,黃夫人雖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但也能感受到丈夫、兒子心中的苦悶和彷徨,她抿了一下嘴,示意長子不要再往下說了讓老頭子休息一會兒吧,平日白天從不午睡的,連着熬了幾夜,剛纔坐在逍遙椅上,已是忍不住打起盹來了,歲月不饒人

  “既然如此,那趕緊要多備些菜蔬米麪在家裏了。”她便把注意力轉移到生活上來,很有經驗地說,“從去年到今年,沒一日得消停,出了這消息,市面上怕又要亂起來了,多備些糧食是正經。”

  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還是從發間拔下了自己佩戴多年的一根銀釵,就要遞給長隨,讓他去當鋪當了,黃德冰見了,忙道,“娘,不用,我這裏有銀子。”

  說着,便從懷裏抽出一個信封,遞給長隨,道,“亞叔,裏頭有五百塊錢,是買活軍的鈔票,不夠,我還能去挪借些來。”

  亞叔高興得大張着嘴,露出幾個缺牙來,“夠,夠,怎麼不夠了,買活軍的鈔票這是最頂用的,比銅錢還硬實,五百塊夠買兩缸米、四十斤鹹菜了”

  纔剛還在說徒皇帝的事兒,這就又用起買活軍的鈔票了,黃太太心裏一面是欣慰,一面也有些提心吊膽,偷着看了丈夫一眼,給兒子使個眼色,不叫他高聲,好在丈夫大約的確是困了,聽得李秀才發喪的典故,不準備出門,便又歪在逍遙椅上朦朧欲睡,並沒有聽真,黃太太這才放下心來,揮手叫亞叔快去,自己走到黃德冰身邊,用手捫着黃德冰的脖子,又關切,又擔憂,又頗有些自豪地低聲問道,“我兒又從哪裏搞了些錢財來使用別是又給買活週報投稿了罷仔細你父親知道,氣出個好歹來”

  黃德冰低聲笑道,“母親放心,不至於此,此事雖說是奇恥大辱,但還有些細講究在內,父親大人爲何不上書便是因爲謝六姐投書京城,令人責打皇帝手心,是因皇帝聽信了魏閹讒言,欲要將半壁江山獻給六姐,換來南北分治之局。”

  “若是如此,魏閹必定起復,六姐斥其想法爲荒謬,這纔打了他的手心,如此,魏閹已被髮還故鄉居住,東山再起之路已經全然斷絕。這不等於是爲父親報了多年的仇嗎雖然手段過激了些,但六姐居心正,也佔了理,爹雖沮喪,也只是對皇帝恨鐵不成鋼罷了,怎會反感買活軍呢我們爲買活軍做些事,親近買活軍,也是因爲買活軍助我報了父仇,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啊,這”

  黃太太倒沒想到,其中還有九千歲的事情黃大人中進士之後,一向在地方小官沉浮,好不容易進京做了御史,沒有一年半載,又因爲上書攻訐九千歲,罵得狠了,被直接罰了廷杖還鄉,當時足足修養了小半年,身體纔有些起色。黃家人對於九千歲,自然是切齒痛恨的,黃德冰這話還真不無道理九千歲第一次貶謫,便是因爲買活軍取了福建道,這次取走廣府道之後,更是連京城都存身不住,打發回鄉了可見買活軍真是九千歲的大仇人,那不就等於是黃家的恩人嗎

  爲恩人奔走,同時略賺來一些銀錢幫助家用,道理上有什麼站不住腳的地方黃太太聽兒子這麼一說,略略放下心來,終於釋然一笑,道,“我兒說得對,也多虧了有你,否則,如今這世道,家計當是多麼艱難若非我兒能幹,我們家怕也早是散了,局面絲毫無法維持”

  “你說說罷,這幾年來,何曾有幾個月是太平的又是瘟疫,又是水災,今年田裏只怕又是沒有出息了,唉連種田的佃戶都逃散了許多,佃租一減再減,如今只得三成,比買活軍都低一樣也是高產稻種,就是留不住人”

  黃大人作爲男主人,多年來在外仕宦,是很少爲家計憂心的,這幾年身子又被廷杖打壞了,更是沒有精神,黃家的鋪子、田產,一律是黃太太料理,她也是憂心慣了,又有了年紀,逮着兒子便絮絮叨叨抱怨了起來,黃德冰絲毫沒有不耐之色,聽得也是仔細,不住頷首表示肯定,時不時應和一句道,“如今江南當真是,從農戶到匠戶,商人到士人,就沒有不亂的,休說安穩二字,整個之江道,早成了一鍋開着的粥”

  這話可算是說到黃太太的心底了,她抓着兒子道,“就是這話了,農戶不安穩,百業都是動盪,你不是常說嗎,民爲君之本”

  他們在庭前竊竊私語時,亞叔已經帶着兩個小廝,來回幾趟運了米糧回來,院子裏說話聲、車輪聲、腳步聲,未有停歇,正是紅塵市井的熱鬧煙火味,黃太太這裏說得正是起勁,忽然亞叔兩邊腋下各夾了一個大咸菜罈子,氣喘吁吁地飛步跑來,忙忙地道,“少爺,太太快把院門閂好外頭那幫書生已經鬧起來了”,,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